《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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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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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叹口气,进去一看,好在高度还够,便十分开心,脱掉皮裘,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打扫完卫生又开始生炉子。他的炉子是若菡精心设计的,既可以取暖,也可以做饭,而且不会有明火引起火灾,用着十分顺心。

待炉子升起来,他竟然一边摇头小声哼着小曲,一边炒了两个香喷喷的小菜,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把外面监考的士兵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心说我监考三届会试了,见过不知道多少举子,哪个不是能省事就省事,可还从没见过跑到贡院炒菜的呢……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还郊游么?

却不知经过这么多坎坷磨难之后,沈默的心境已经到了个前所未有的境地。原先许多很在意的东西,现在都可以很从容的面对……比如说这次的考舍,如果是以前,肯定要为不是‘老号’而郁闷很久……但现在,他觉着能进入贡院,坐在这里,便是最大的幸运了。所以他只想好好享受这次的过程,也算是给自己漫长而波折的科举路,留下个美好的印象。

吃饱喝足刷了碗筷,这时才放考题。沈默也不看,直接装进卷袋里,挂在墙上。自己也钻进睡袋里呼呼大睡起来,这几天真是太辛苦了,可得好好睡一觉,休养一下精神再说……

那监考的士兵简直要崩溃了,他更没见过大白天睡觉的考生!!

第三三零章生财有大道

二月的北京春寒料峭,尤其是一早一晚,飕飕的北风一起,正应了那句‘二月春风似剪刀’,非要把人露在外面的皮肤,全刮开触目惊心的小口子才行。

在这种环境下答卷,简直是对精神和**的双重考验。虽然考生们都点着火盆,但那长方形的考舍可只有三面墙,一个劲儿的往里灌风。考生必须不时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用力搓那十根胡萝卜,不然非要冻僵了不能写字。至于已经冻僵了的双腿,管它作甚,反正又不用它写字。

与大多数考生相比,沈默的应试生活无是十分惬意的,一觉睡到第二天破晓时分,用昨日的剩饭煮了个白粥,还切碎了俩皮蛋,一点瘦肉进去,做了个简易版的皮蛋瘦肉粥。

洗脸刷牙之后,粥好了,饱餐两碗,浑身都暖烘烘的。沈默这才带上若菡给准备的超薄紫貂皮手套,这东西是依照他的手型,完美缝制而成的,戴上后完全不影响写字,且十分保暖。

再加上怀里揣的小暖炉,脚下搁的小风炉,可保证他完全不受风寒之苦,能够安心舒适的答卷。

待身心都调整最佳状态,他才从墙上取下卷袋,打开试卷,仔细审阅那前三道四书题。乡试时这三道题就是根本,现在会试更甚。因为这三道是皇帝命题,考官们自然要将全部的精力投注于此,所有从没听说有人以五经题中式,后面两场更是想都不要想。

三题之中,又以题最重,是毋庸置的。

当沈默看到题时禁莞尔,只见那题目只有五个字,曰‘生财有大道’……可见人穷疯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嘉靖皇帝竟然在会试题目上,直截了当的问询起,如何解决大明朝的严重经济危机的问题。

但这题目并不会引来非议,因为句确实出自《大学》,论述治国之道的‘传’之第十章,原句是‘生财有大道生之众,食之寡,为之疾,用之舒,则财恒足矣’。

‘生之多’是创造财富地多;‘食之寡’是寄生在前身上地人少;‘为之疾’是创造财富速度地快;‘用之舒’是消耗财富地速度慢。所以谁都知道。这句话阐述了富国裕民地真理于开源节流。多挣少花。然后便很自然地铺陈出去一篇四平八稳地文章。

这样平时自然稳妥。相信大多数考生也是这样作地。但沈默以自己对政局地清晰认识。知道大明地财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地地步。就连那些身为‘食人’地官员被欠俸数载。过年都不见荤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沈默由此判断嘉靖帝出这道题。一定是希望看到解决问题地办法。而不是得到一些大而空地泛泛之谈。

放在几个月前默肯毫不犹豫地选择随大流。用自己扎实地文字取胜经过这么多地风风雨雨。见过那位神神叨叨地嘉靖皇帝后他地思想生了转变—大丈夫生于斯。当顶天立地言敢干!总想四面讨好反而讨不到好。蝇营狗芶委屈道自己不说。还忒得让人看清。倒不如畅所欲言。放手去干。就算功败垂成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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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畅淋漓地答完了第一场。与乡试不同。会试并不允许考生出场。而是在收卷完毕后。下第二场地考卷。立刻进行次场考试。

至于那收上来地墨卷。也如乡试一般。由收卷官签名用印。然后由外帘地弥封官把姓名封了。送往誊录所由誊录人员用朱笔誊成朱卷。再经专人对读。确定无误后。才将弥封朱卷弥封。把两卷送到收掌所。核对朱墨卷地红号无误。又将两卷分开。墨卷在外帘官处存好。朱卷送到内帘飞虹桥上。

在那由严阁老提写的‘至公堂’中,此次会试的副总裁,大学士李本,十八房同考官,十八位内监官的目光,都定定望着门口……本次会试的总裁官徐阶,和总监官陆炳,押送着第一场的朱卷从飞虹桥进来。

一见两位大人来了,屋里众人连忙离座参见,徐阶和陆炳也拱手还礼,然后便带着他们来到堂上,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前,恭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徐阶还代表所有阅卷官进香盟誓道:‘为国家社稷秉

,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

待进行完这套公事后,徐阶起身转过头来道:“诸位,千叮咛万嘱咐,其实就是一句话,要‘秉公’。今年的考题你们也都做了,自然也该知道陛下有多看重这次考试……”一双不大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威严的扫过众人道:“阅卷的时候就算忘了什么叫‘秉公’,也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开始掣签吧。”

十八房同考官便依命抽签,每人分配到一卷试卷,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等待总裁官出示自己拟作的程文——也就是本期考试的标准答案,等徐阶把自己按照圣上的意思,拟就的文章下去,然后又宣布了取卷的要求,同考官们才扯开卷束,开始阅评,若是见到中意的卷子,就用青色墨笔加以圈点,并作评定,然后移交副主考。

正如乡试一般,这叫荐卷,若成了荐卷,被取中的把握就有五六分。副主考看了若也中意,便会在荐卷上批一个‘取’字,然后送正主考,若得了这个‘取’字,把握就有八、九分了,等最后主考官也中意,便会再写个‘中’字,恭喜这位选手,一辈子的前程便到手了!

正因为阅卷过程如此缜密复杂,所以要想在考试之后出千,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在这严家父子一手遮天,无孔不入的年代,程序上的公正很难落实在实际操作中。事实上,有一些人会中进士,在考前便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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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进考场前天,严世蕃想方设法派人见到了禁闭中的本科会试副总裁,大学士李本。给他一份名单,让他务必帮忙。李本一听登时变了脸色,忿忿起身离开,一边往屋里走,便一边严肃地说:‘于休哉,于休哉……”也就是‘罢了、罢了’的意思,听起来十分的正义。

那传话的人碰了一鼻子,十分气愤的回去告状,但领悟能力超凡的严世蕃,则听出了李本的弦外之音,冷笑着对心腹说:“李本不好好说话,偏要用拗口的文言,显然是在告诉我们暗号!”便命人将‘于休哉’三个字传下去,让那些送了重礼的关系户牢记,考试时想办法用上。

当然为了降风险,不可能把十八房同考官都收买,而且这种‘同关节’的文章往往词不达意,臭不可闻,不大能被同考官们荐卷,所以这种作弊主要集中在‘搜落卷’的环节。李本会利用这种权力,名正言顺来找通关节的试卷,还美其名曰‘真求遗珠’,不留任何把柄。

而我们知道,搜落卷所得的‘遗才’必须排在五十名开外,因此这种作弊并不会彻底败坏国家的抡才大典,至少在搜落卷之前的正常阅卷过程中,公平公正还是可以保证的……这也算是一种潜规则吧。

众考官按照流程,日复一阅卷,转眼间到了二月底,距离截止日还有三天时,终于选出了四百份考卷,凑齐了此次拟录取的四百名额,接下来便是为这四百名未来进士排定名次了……对于这四百人的命运来说,这几乎是决定性的;因为虽然后面的殿试中,陛下会重排新科进士的名次,但实际上只要字写得别太丑,名次变动并不会太大……还从没听说过有哪个十名开外的考生,被点中成为状元,也没听说过哪个前三十名的考生,落到二甲开外,所以考官们对这个过程,往往是铢必较的。

好在次的总裁官徐阶,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对于李本和同考官们的意见基本没有异议,所以在一派和谐气氛中,排名工作不疾不徐的进行,两天过后,除了前十名的卷子之外,其余三百九十名全部排定。

等到了最后一天,要决是本科的会元时,终于出现了争议,而且是两大学士、正副主考之间,争执了起来……

第三三一章穷则思变

现在二位主考大人的任务。便是选出本科会元。

徐阶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轻言细语道:“不知李阁老意下。那篇文章可以称魁?”

李本心里早有成见。闻言拿起一份。双手呈给徐阶道:“阁老。请看。这篇文章呼声最高。”

徐阶拿过来翻阅。那李本还在咋舌道:“可有好些年没见到如此好文章了。”

徐阶将三篇文章看完。抬起头来。屋里众人都看自己。不由笑道:“诸位都在看我甚?”

李本笑道:“好容遇到这等鬼神工的文章。大家自然要宗师如何品评了。”

徐阶呵呵笑。搁下卷子摇摇头:“依下官愚见。这个取个低低的名次吧。我看三百名正合适。”

“为何?”李本不禁大吃一惊。他荐的那文章。确实写的极为出色。且用了数遍“于休“。他便想卖好于严世蕃。将其点为会元。一直以来。徐阶都像摆设一样。给他造成一种错觉。好像自己说了就算数。现在冷不让徐老头给一下。还真是措手不及。

目结舌了半晌。本小声道:“此就算不取元。点他作前十。也是够资格的。如今却直接把他‘入百名开外。直接葬他前途。这只怕让人难以心服啊。传了出去。恐对大人声誉有损。招人话柄啊。”

徐阶呵呵笑道:“嘉靖十一年十年的两道圣训。李大人难道忘了吗?”

“那么久远的事。下官哪能想到。”李本闷闷道。

徐阶依旧平静水望着他。向西苑方向拱拱手道:“嘉靖十一年。圣上以科考文章纯正博雅之体然无存。乃下旨。切禁会试乡试取以艰险之词奇癖之字哗众取宠者凡钩棘奇之卷。一律落。嘉靖十七年。圣上又感科场舞弊日多。又命严查试官内外勾结。通关节买字眼。等十余种舞弊手段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他慢悠悠的说着李本的汗可就下来了。他又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徐阶看透了。双目中不由流露出乞求之色。

徐阶却连看都不看他摸一摸花白的胡须。呵呵笑道:“老夫年纪大了。把两个不相干的圣旨扯到一起作甚?阁老以为应该把哪一条去掉?”

李本知道徐阶这是放自己一条生路。不停擦汗道:“去掉后一条。又没有舞弊的。可能拿出来吓。°

“好。”徐阶点头笑道:“那这个名次。李也没意见吧?”

“没有意见。没有意见。”李本里只怪自己多事。那严世蕃又没说要拿下会元自己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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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取中此卷的同考官仍不死心。他觉着问心无愧。还在那里作最后的反驳道:“谁的文章敢说一定胜过这篇?”

徐阶从点一点手下的几篇文章道:“这五篇。都稳稳胜他数筹。”

众人纷纷凑过来。看往下看去。果然都词真法老字字珠更可贵是中正平和。言之有物令人读过之后神清气。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疲劳似乎都一扫而空。与之相。那篇文章也只能算是上好。称不了优异了。

大家都是识货的。便有人轻声道:“这些文章虽然各有千秋。但风骨上似相同之处。该是系出*。”

徐阶微微颔首道:“不知是哪位名师教出来的高徒。”便点一点道:“那就在这五位当点出会元吧。诸位意下如何?”众考官无话可说。纷点头。

“那诸位先选选看吧。”徐阶说便闭目养神去了。

过了许久。众考官两篇文章。搁在徐阶面前道:“这两篇难分伯仲。请大宗师定夺。”

徐阶瞩目一看。便见一篇文章的破题是:“善理财者。其道而自裕焉。”另一篇则是“传者论裕国之道。不外乎经制之的宜而已。”便笑笑道:“诸位好眼光。这篇确实难分伯仲。选哪个都不为过。”

众人知道这下选对便问道:“总要有个一二。还请阁老定夺?”

徐阶颔首道:“这两篇文章。无论从文笔功底。还是立意思想上。都是无可挑剔的。单纯评论其文章本身。已经无法分清高下了。”

众人纷纷点头。都露出倾听之色。想要听听徐阁老从什么角度分高下。便听

:“现在就的从陛下出这道题的用意来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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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出这道题。”靖帝悠悠道:就是为了问计。谁的对策能解决问题。谁就是本科会元。”毕竟是帝出题。最终解释权和决定权。还在皇帝手里。当然皇帝很忙。不会每份卷子都看。一般只会过目前十名的卷子。

进宫禀报取中名单的徐阶和李本肃立在殿中。聆听圣训。

嘉靖帝拿起拟取头名的墨卷。先看那篇“传者论裕国之道”不由赞叹道:“好书法啊。飘逸若仙。似乎还要胜严阁老一筹。”严嵩是公认的二十第一书法家。这评价的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徐阶和李本连忙道:“陛下眼光超卓。此人当的起书法大家。



“不过朕求的是国贤臣。不是书法家。”嘉靖淡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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