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朝所有官员都是朝廷的人,都是陛下的人。”
“幼稚。”嘉靖地声音有些缓道:“大明朝这么大。官员那么多。朕一个人是管不过来地。还是得分锅吃饭。分家过日子地……说说吧。你沈解元是在姓严地锅里捞食呢?还是姓李地姓徐地?”
沈默倏地抬起了头。双目含。声音微颤道:“回陛下地话——臣本布衣碌幼稚。蒙陛下不弃。委以一省巡按。又受命协查倭寇侵袭南京一案。虽说协办官员应以主问官为尊。但臣更知道。臣地一切都是陛下给地。所以臣地一切所为。只听皇上地只为大明朝着想。绝不会听他人指使。也没有任何人能左右臣地本意……”说到最后。脸上已经流满了泪水。只听他语带着无比地沉痛道:“至于此次未能察明钦案陛下失望。一切责任。归根结源。皆是臣一人之过与他人无关……但臣向陛下坦言。如果再遇到这种事情。臣地选择还是不会变……”仿佛受尽委屈地孩子。终于可以一吐心曲一般到最后。沈默已经泣不成声了。
嘉靖帝有些烦躁道:“哭也没有用。了账本就是坐实了‘私毁证物’之罪。别人要治你。朕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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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皇帝地话。沈默擦干泪道:“臣……恳请陛下赐予刀剪。”
嘉靖帝不悦道:“死能说明什么问题?”
沈默这个汗呀紧解释道:“臣不敢置君父于不义。臣不过是有样东西要呈给陛下。”
里面没了声息,过一会儿帘子掀动,那胖太监端着个托盘出来上面摆了一把金柄小刀,还好心提醒道:“你可悠着点陛下面前动刀,稍有出格便会被乱刀砍死的。”
沈默感激的朝他一笑,便拿起小刀,在夹祅的底部隔开一个大口子……然后从里面掏出个密封良好的油布包来,再割开夹祅的另一侧,又取出同样一个油布包。深深望着手中的东西,沈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为了这东西,臣是几死还生,今日终于可以呈奏天子了!”
胖太监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沈默缓缓打开油布包,一本蓝皮的册子便出现在他的眼前,胖太监不禁轻呼一声道:“账本?”这十分出人意外的一句,连帘子里的皇帝都是一怔。
只见沈默将两个包里的两本账册合到一起,长舒口气道:“启奏陛下,罪臣原浙江巡按监军道沈默,呈上于浙江巡抚别墅处所获的账册两本,其中一本是进账册,一本是出账册,敬请圣览。”
大殿里檀香缭绕,针落可闻,所有人都望着帷幔后的帝王,嘉靖帝也不叫那胖太监黄锦去接那个辞呈,而是定定问道:“为什么之前要骗朕,说那账本已经烧了?”
“回陛下,臣确实隐瞒了实情。”沈默沉声道:“但臣有不得已的原因……因为这账册牵扯到浙江一省、甚至东南数省的局势,一旦处理不好,可能会使刚有起色的抗倭局面,转眼化为泡影,所以微臣愚见,这东西必须让陛下第一个见到,雷霆雨露,皆有君出,方可使东南不至于动荡,使大明不至于陷入内争,使群臣知道一
在帝心,皆由陛下乾坤独断!”
他脸上的狂热让那胖太监看得眼前一亮,心说真没看出来,这家伙马屁功力炉火纯青啊!竟然第一次见陛下,就拍出如此有水准的马屁……却不知是这是多亏了陆炳和陶仲文的考前辅导,才让沈默有的放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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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一声清脆悦耳的,那厚厚的淡黄色帷幔,便无声无息的向两侧卷去。
沈默便看到一个铺有明黄蒲团坐垫的圆形坐几,坐几旁隔着个架在紫檀木架子上的玉磬,里斜插着一根同样颜色的杵,那一记清脆的磬声定是从这里敲响的。
但视线也仅止于此了,他不敢再抬头,毕竟大明朝的皇帝还没有与人对视的习惯。
但那蒲团上终是坐着人的,沈默便听那里发出更清晰的声音道:“你担心有人拿这个做文章,逼迫朕就范么?”
“臣愚钝,”沈默赶紧低下头:“也许是庸人自扰,但只要有万一可能,臣就情愿这样做。”
“呵呵……”嘉靖帝然笑出声来:“年青就是好啊,有冲劲没顾虑,脑袋里也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
沈默刚要松口气,却听皇帝继续:“但是年青也有不好的地方,考虑问题不周全,你可想过这样的后果?先不说赵贞吉,单说他的老师徐阶,还有杨宜的同乡李默,不管你出于什么动机,藏起了这本账册,都已经在事实上得罪了两人,就不怕他们给你小鞋穿?”
“臣当然怕仕途阻断,甚铛入狱。”沈默掷地有声道:“但臣更怕有人借此要抰君父,让陛下做出不得已的选择。为了维护主上的权威,微臣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怕!”
“哈哈哈……”嘉靖帝放声笑起来,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说着伸出瘦而修长的手。
黄锦便将账册呈上。
嘉靖将账册举得远远的,眯眼翻起来。起初面色尚算平静,慢慢地,两只眼睛变得冷沉沉……他久居深宫,不与大臣接触,对权柄的把握,却比历代先帝都要紧,都要牢,其秘诀无外乎对人事权和财权的掌控。所以看账本对他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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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坐在那里边看边沉思,沈默跪在地上,黄锦则木然立着,大殿里没有别的动静,只是间或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更显得安静无比。
时间缓缓流淌,直到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皇帝才缓缓合上账册,脸色又完全平静下来。
嘉靖终于开口问道:“你看过这本账册吗?”
沈默咬咬牙,轻声道:“不敢欺瞒陛下,臣是看了之后,才发现万万不能外泄,只能交由圣裁的。”
嘉靖帝缓缓点头,脸上的神色甚是复杂,既有些赞许,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转过头问黄锦道:“你知道这账册上记载了什么吗?”
黄锦嘟噜着胖脸憨憨道:“奴才不知道。”
嘉靖冷声道:“告诉你吧,是嘉靖三十四年全年,浙江的各项税收加派,提编寇饷的最终流向!”
黄锦一愕,茫然望着嘉靖道:“都流到哪去了?”
“哼……”嘉靖鼻子发出一声怒哼道:“扣除解赴朝廷、移交藩王等用向不说,单说花掉的一百万两军费,真正落在军队身上的,不过是五十五万两而已,其余四十五万两,”说着重重一拍桌面道:“全都流进了他赵文华和胡宗宪的腰包!何等贪婪,无法无天啊!”
黄锦赶紧跪下道:“陛下息怒……”
“怪不得沈默不敢将此账册交出来,”嘉靖的胸口剧烈起伏,面色铁青道:“若是被捅出去了,这侵吞巨额军饷的罪名,神仙老子也保不住!他们全家都得人头落地!”
第三二二章圣心独裁
“这帮家贼,蠹虫,强盗,流氓,下三滥……”
如果单听这一连串的咒骂声,谁也不会将其与大明朝的至尊,天下最高贵的男人联系起来。其实即使让你亲眼看见,也很难把这个身穿葛布道袍,脚踏黑面布鞋,面容清矍,须发飘飘的道人,与皇帝这个金黄色的职业间划等号。
但现实的荒谬,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这位老道确实就是大明朝兆亿子民的君王,大明嘉靖皇帝陛下。
只见嘉靖帝将双手负在背后,绕着那明黄色的蒲团一边兜圈圈,一边破口大骂,太监们噤若寒蝉的匍匐在地,唯恐成为陛下发作时的牺牲品。
直到皇帝骂够了,骂累了,这才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闭目仰天喘着粗气。
看着皇帝真是轻啊,沈默心里犯嘀咕道:‘不会怪我将烫手山芋递给他,而给我小鞋穿吧?’其实他原本没这么胆小,都是让陆炳和陶仲文给吓唬的。
显然,对喜怒无常的嘉靖帝,近臣们有些妖魔化了,至少皇帝没有一点怪罪沈默的意思,他渐渐调匀了呼吸,表情也恢复了平静,缓缓道:“大道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说着睁开眼睛,支起身子,甩着宽大的袖袍,飘然起身,来到沈默的面前道:“若非积行修阴德,动有群魔作障缘……你觉着胡宗宪和赵文华,算不算朕的魔障?”
“臣人微言,年少无知,不敢乱说。”沈默轻声道。
“讲!”嘉靖的声音明显高了些。
沈默一凛。赶紧道:“回圣上。微臣姑妄之。依微臣之见。朝廷出现截留贪污者固然是魔障。但东南地倭寇却也是大魔障……”偷眼一看。见皇帝没有打断地意思便接着道:“现在地难题是。要是把前者除掉地话。后者就会更加不可收拾;孰轻孰重。圣心独裁。微臣不敢妄言。”
“还叫不敢妄言?”嘉靖帝挪揄道:“朕不是二百五。你已经说地够明白了。”
沈默赶紧道:“圣明无过;下。微臣不敢狡辩。”说地极其顺溜。显然是找到了上辈子巴结局长大人地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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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嘉靖帝轻轻拍一下他肩头……这动作落在太监们眼里。简直如天雷滚滚啊。除了严阁老之外下似乎还未向任何大臣。做过如此亲昵地动作呢……但施与受地双方。都没有察觉到这点。嘉靖帝俯首在殿中缓缓踱步道:“难道没了张屠户。朕还吃不了带毛地猪吗?”
沈默轻声禀报道:“我大明朝人才济济。除了胡宗宪。肯定还有可以胜任地人选胡宗宪已经熟悉了东南。且展开经营一年有余。如果此时换将。新任官可能有自己地想法。很难做到萧规曹随……一旦推倒重来、人员更迭。造成人力物力上极大地浪费不说。军队也至少瘫痪半年。后果可能无法想象。”
“哼,”嘉靖重重哼一声也没否定这个说法,而是沉声问道:“那你觉着,朕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个微臣真的不知道了。”沈默是打死都不敢胡说了,摇头苦笑道:“微臣只觉着很难很难……”他知道嘉靖帝是极端聪明的皇帝,那肯定讨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类的推托之词,所以如是坦诚。
果然嘉靖帝的脸上露出感慨之色,仰面望着殿顶,喃喃道:“你们回答不上来,就把问题往上一推,推来推去终还是落在朕的面前,朕又能推给谁呢?”
“微臣无用不能替君父解忧,恨不能愧死当场!”沈默一脸郁卒道。
“哎你死了能解决问题,朕立马杀了你。”嘉靖帝笑道:“可是没有啊……所以说当皇帝是个苦差事啊。天下最苦莫过朕心,是宽亦误,严亦误,岂止是尔等迷哉?朕亦迷也……”
皇上一沉默,大殿里立刻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座榻上,也不盘坐,就那么伸着双腿坐在榻边,胳膊倚在蒲团上,眯起狭长的双目道:“老子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你怎么理解这话?”
“回陛下,这是老子治国为政的主张,微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议。但微臣自幼家贫,尝在江边结庐而居,自江中捉些小鱼小虾上来,与家父下酒,是以对这‘烹小鲜’还有些发言权的。那些小鱼很鲜嫩,下国之后最忌乱翻动,如果用铲子频频搅动,肉就碎了,完全不像样子。”
顿一顿,见皇帝面露倾听之色,沈默方才大着胆子
子用烹鱼比治国。
是不是说,君主治理国家,要像煎小鱼那样,不要常常翻弄……朝令夕改、朝三暮四、老百姓就会无所适从,国家就会动乱不安。相反,如果国策法令能够得到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就会收到富国强兵之效。如此,一切外在的灾祸,都不会形成长久的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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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说完,嘉靖面上的纠结犹之色尽去,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展颜笑道:“黄锦,你觉着他答得怎么样?”
“奴婢才疏学浅,一般阁老们讲话都听不懂的。”黄锦陪笑道:“但沈解元的话,奴婢能听懂,也觉着很有道理。”
“哈哈哈……”嘉靖帝指着黄锦道:“沈默,你听到没有,在黄锦看来,你比阁老们还有学问呢。”
“黄公公谬赞了,”默苦笑道:“可能是大学士们说话太深奥了,我们这些普通人都听不懂。”
“没错,就是听不懂。”嘉靖帝首道:“一个个皮里阳秋,口蜜腹剑,心里一套,嘴上一套,整日价就知道在朕的面前演戏,也不知是在给朕看耍猴呢?还是把朕当猴耍。”
“肯定是前。”沈默和黄锦齐声道。
“当然是前者!”嘉靖拂袖起身,在蒲团坐定,满脸信心道:“这个大明朝,都在朕的心里装着呢,谁也耍不了我!”说着一挥衣袖道:“宣他们进来……”黄锦便出去宣旨。
靖又对沈默道“到帷幔后面藏好了,朕让你瞧一次猴戏,看看好不好玩。”
沈默哪敢多说,赶紧起,躲到帷幔后面。刚刚藏好,便见那黄锦去而复返道:“陛下,他们来了。”
嘉靖帝点点头,黄锦便出去:“几位大人,请进来吧。”
然后就见三个身穿大红官袍,腰缠白玉腰带的官员,稍有先后的次第进来,面朝着皇帝一字排开,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
嘉靖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肃,点点头道:“都起来吧。”三人便谢恩起身,黄锦将一个锦墩端过来,轻声道:“严阁老请坐。”那最先进来,年纪最长,胡子眉毛全白了的老头,颤巍巍谢过陛下,在那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坐在皇帝左侧下方。
‘原来这个棺材瓤子就是严阁老,’躲在幕后的沈默不禁暗暗皱眉:他是很尊敬老人的,但一个这样站着都费劲的垂垂老朽,担任麻烦重重的帝国的首相……他还能胜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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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两个官员只能站在殿中了,因为在侧面,沈默看不到他们的脸,但能猜到那个矮的应该是内阁次辅徐阶,高的就是那个***李默了。
这时候严嵩开口了:“老臣记得,上月陛下说,二月十五出关,今次竟然提前十天,看来陛下玄功大进,可喜可贺啊……”正所谓行家一开口,就知道有没有,沈默觉着必须向这位拍马屁时间比自己两辈子年龄都长的老人致敬。
嘉靖轻轻一捋袍袖,淡淡道:“没有精进,不过是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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