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这才回过神来道:“到底谁陪我谁啊?”
“我……”吴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儿子。”
两人出去婚房;关上门;再将一对‘红双喜’贴上。从即日起直到大婚之日;任何怀孕的、带孝的、来月事的妇女;都不准进入;否则不吉利。
此时院子里也开始贴喜字;中堂、门上都要贴;还挂起了贴着大红字的红灯笼;看着一派气洋洋的院子;沈默终于找到了那种做新郎地激动。
就在情绪刚刚升起;还没有遍布全身时;便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马匹的嘶鸣声;一个百户军官冲进来;焦急道:“巡按大人在哪?”
沈默正从后院出来;闻言轻声道:“我在这。”
那百户立马给沈默跪下;双手奉上一个竹筒道:“中丞大人急件!”
沈默微微皱眉;马上拿起那信筒;拧开盖子倒出一封信;展开一看;确实是胡宗宪的笔迹;只有短短数句道:‘贤弟行将燕尔;兄本不该劳烦;然此事十万火急;事关整个东南局势。一旦处
;立即酿成不可收拾之大祸;翼求贤弟以万民为重;杭。’
‘怎么连‘此事’是什么事都没说?’沈默奇怪问道:“到底生了什么事?”
那百户茫然摇头道:“小的不知。”
点点头;沈默吩咐道:“等我半个时辰;让我收拾一下;和家里知会一声。”百户当然无所不允;便跟着下人去偏厅吃茶去了。
吴兑这才凑过来问道:“你要出去?”
沈默点点头道:“回杭州;弄不好有大事要生。”
吴兑也不问出了什么事;他虽然不如社友们有才;但情商却是除沈默外最高的一个;深知什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他问的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是的;”沈默感激笑笑道:“帮我把这事儿跟我爹讲一下;我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你这就走吗?”
“先去趟殷家;”沈默轻声道:“若是不声不响走了;万一耽搁了婚期;那就实在是太失礼了。”拍拍吴兑的肩膀;不负责任道:“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把我爹安抚好了。”
吴兑翻翻白眼道:“我会对得起解元郎这份信任地。”
快马加鞭到了殷家;沈默见到了殷老爷;殷老爷多会装的一个人啊;不管心里多闹性;面上都笑呵呵道:“不着急;大事为重嘛。至于结婚那是小事;晚几天也无所谓的。”
沈默虽然听着这话有些情绪;但殷老爷能痛快放心才是他最想要的;便假装糊涂;含混过去;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地道:“我能不能见一见若菡?”
“她已经你的人了!”殷老爷提高声调道:“想见就见;我管不着!”
沈默心说‘您这是吃炸药了吗?’但自知理亏;只好赔几句;便在前院丫鬟地带领下;往后院绣楼而去。上楼见到穿一身大红嫁衣的殷小姐;不由有些错愕道:“现在就穿上了?”
殷小姐羞得脸比嫁衣还红;边上地画屏推他一把道:“还不快下去!”
沈默这才意识到;未婚妻在试穿嫁衣;不由讪讪道:“我在楼下等你。”便蹬蹬蹬下了楼。
过了好一会儿;殷小姐才下了楼;本想好生教训他一顿;但见沈默脸上写满了焦急;话到嘴边便转成为:“生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胡巡抚让我立刻回杭州;今天就出……”沈默满脸歉疚道:“具体要待多长时间;我还不知道;只怕万一……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殷小姐先是一愣;过一会才恢复平静道:“没事;不急在一时;什么时候忙完了什么时候回来办吧。”
“谢谢;”沈默叹口气道:“让你受委屈了。”
殷小姐微微摇头;轻声道:“其实最难的是你;两个老爹都要安抚;还得马上赶路。”便让厨房赶紧给沈默准备路上吃地点心。沈默摆摆手道:“不必了;巡抚衙门的人等着我呢;早去才能早回。”说着向她逼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会每天想你的。
”
殷小姐本来有些提不起精神的小脸上;登时便春暖花开;她轻声道:“我也是。”
“那我走了。”这么多丫鬟守着;也没法干点什么;沈默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舍。
殷小姐也秋波宛转;却是示意他往她的身后看;这种情人间的暗号;也只有沈默能破译;他依照指示看一眼;终于注意到早站在那里的画屏;赶紧不好意思道:“我这边一着急;就漏人了。”说着朝画屏呲牙笑笑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便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回到家里;倒是老爹把他和胡宗宪狠骂一顿;捎带着连吴兑也不是人了。沈默好一个安抚加保证;这才让老爹消了气。事实上;殷老爷也不想让他抗命;只不过心里不痛快;需要骂骂他泄一下罢了。
待把老爹安抚住了;沈默便跟着巡抚衙门的亲兵;日夜兼程往杭州赶去。
第二六九章天下奇闻
抵达杭州时;正是中午时分。
一进城沈默便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只见大街上来往的百姓;脸上竟没了往日的骄傲;仿佛遭受了极重的打击一般;不时还见到有人群汇集在路边;似乎在情绪激动的讨伐着什么。
沈默在最近的人群处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听中间那个士子慷慨陈词道:“仅仅百十号倭寇;便在我大明朝的腹地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南京城下!我大明朝十几万重兵竟然束手无策;屡战屡败;被杀伤人数达四五千人之多!至今仍未将其歼灭!这样无能的军队不要说跟国初相比;就是孱弱不堪的宋朝军队也比它强一万倍!”
人们的怒火被煽动起来;大明国民的自尊受到严重的侮辱;青筋在额头暴起;脏话喷涌而出;但没有骂倭寇如何如何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荒唐之极的大明东南军队;以及这支军队的领导提督赵文华;总督杨宜;浙江巡抚胡宗宪和苏松巡抚曹邦辅等人。
听明白事情的大概之后;沈默完全难以置信;他虽是文人;但对东南的军情倭情十分了解。他知道卫所军队乃是一群完全不堪重用的废柴;但对于‘一百多倭寇干掉四千多官兵、还险些攻进南京城’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却绝对不会相信。
因为就是四千手无寸铁的农民;也足以把一百个俞大猷、何心隐那样的高手;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除非;那一百倭寇是集体穿越来的小鬼子;人手一挺歪把子机枪!
沈默正在考虑要不要提醒胡宗宪;处理一下这些散布谣言之人时;便见街口处一阵喧腾;杭州府的官兵出现了。一看到凶神恶煞的官兵;人群便四散开去。
在先一步抵达地便衣巡捕的指引下;官兵们将一个又一个活跃分子捉了起来。沈默便见方才在自己附近慷慨陈词的士子;偷偷混进人群里想溜;却被捕快从背后掼在地上;二话不说先捶上两拳;然后五花大绑了。
沈默便悄悄离开了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大街上。
巡抚衙门外地大坪整整四亩见方。寓意朝廷统领四方。正中高矗着一杆三丈长地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地石狮。以空阔见威严。
此时没有一丝风。那杆斗上地大旗无精打采地低垂着。纹丝不动。天色尚早。巡抚衙门地朱红大门却紧闭着。大门石狮两旁地八字墙上。贴着‘中丞出巡’地告示。似乎是在对此做解释。
更令沈默惊奇地是。大门外地登闻鼓也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一个空空地鼓架。让人不禁要问。巡抚衙门搬家了么?
当然是不可能。沈默收回胡思乱想。对那要去叫门地百户道:“我们从后门进去。”便拨转马头。往拐角处行去。一行人只好紧紧跟上。
从后面叫开门进了院中。沈默便见到了迎出来地文徵明。文老才子一脸凝重地朝他点点头。两人便携手往前院走去。
沈默轻声问道:“不知巡抚大人找我何事?”
文徵明面色忧虑道:“这下麻烦大了。
”
沈默道:“我在外面听了些传闻……”
“虽不中;亦不远矣。”文徵明叹息道:“我大明遭受此等奇耻大辱;陛下肯定会雷霆震怒地。”身为巡抚衙门的幕僚;他自然站在胡宗宪的立场上说话。
看着花厅在望;沈默皱眉道:“都有谁在里面?”
“赵侍郎、胡中丞、按察使侯大人;还是周知府。”文徵明叹口气道:“胡中丞请大人偏厅稍坐;等打了那些人再与您说话。”
沈默点点头;文徵明便领他去花厅边上的耳房;挑开门帘;无声做出个请地姿势。
花厅中;赵文华高踞主座;其余众官员按尊卑分列左右就座。沈默进去耳房时;这里的会议已经临近尾声了;便听杭州知府周培德疲惫而忧虑道:“督公;以下官愚见;这件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咱们还是尽快如实上报吧。”
赵文华不耐烦道:“那些倭寇把江浙重镇基本转了一圈;我还不知道瞒不住?”顿一顿又道:“这件事肯定是要震动天颜的;到时候钦差下来;你们可都给我看好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吧?”
众人赶紧摇头道:“不用大人费神;我等晓得。”
“晓得就好。”赵文华沉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们不捅娄
切都有我在;有我父亲在。”说着包含威胁道:“八道;传出什么风声去;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众官员赶紧保证;一定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赵文华这才稍稍放心;又问道:“那些煽动民心的奸人抓起来没有?”
周培德和浙江提刑按察使侯正道:“按察司、杭州府的兵丁衙役全部出动;应该已经捉拿归案了。”
“你们俩赶快去审;”赵文华下令道:“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唯恐天下不乱地主谋揪出来;妈了个巴子的;这种时候谁给老子添乱;老子就让他全家去死!”
一直沉默不语地胡宗宪这时出声道:“就算审出来;也不要乱抓人;一切以弹压形势为重;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照中丞的意思办吧。”赵文华说完也起身道:“我也回去了;得赶紧给小阁老写信;请他拿个主意。”
胡宗宪便将赵文华送出去;走到门口时;赵侍郎不无深意地对他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梅林兄可要多担待啊。”
胡宗宪愣了;赵文华赶紧笑着补充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兄弟你就不会吃亏的。
”
胡宗宪这才点头道:“督公放心吧;下官知道分寸。”
“很好;你办事我放心;”赵文华如释重负道:“痛得很;梅林公可知何处有温泉;可以让我稍解疼痛啊?”
‘又想置身事外!’胡宗宪暗骂一声;面上却很热情道:“宁海县地南溪温泉很不错;戚继光在那里练兵;所以也很安全。”
“你说的保准错不了;”赵文华大喜过望道:“就去南溪了;等身子好些就回来;”末了还假惺惺道:“这段时间便请梅林公多担待些;我会很快回来的。”
胡宗宪恭声道:“大人身体要紧;还是多。”
送走了赵文华;胡宗宪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耳房之中;沈默起身相迎;他摆摆手;便紧挨着沈默坐下来;从袖里掏出个折页递给沈默;自己则垂闭目不语;在恢复精神一般。
沈默只见那折页上写着‘军情’二字;展开一看;原来是此次事件的始末:“九月初一;倭寇二百余人登陆海盐;突犯北新关;家居御史钱鲸不及躲避;全家被杀。浙江巡抚胡宗宪闻讯率军前去清剿;然此股倭寇已向内地逃窜;宗宪率军追击;经数次激战;至严州淳安县时;倭寇只剩半数;然此后再无其踪迹。”
“后才知其已越界南直隶;流劫徽、宁、太平;芜湖县丞陈一道父子战死;士兵折损百人;江宁镇指挥朱襄战死;士兵死亡三百多人。最后出现在南京城下;佯作攻击外郭的大安德门后;便向秣陵关退去。又游行到溧阳、宜兴;杀伤数百驻军;最后抵达浒墅关;被应天巡抚曹邦辅率兵击溃。”
看完了;就听胡宗宪轻声道:“根据最新的消息;俞大猷率军追至杨林桥;已经将剩下的倭寇全部歼灭了。”
沈默默然。只听胡宗宪幽幽道:“你肯定要问;怎么会生这种事呢?南直隶加浙江共计十几万大军;却被百十个倭寇搅得人仰马翻;耗时四十天;死伤上千人不说;还让人家摸到陪都城下;大大羞辱了大明天子一把;你的手下都是一群猪吗?”
沈默微微摇头道:“凡事必有起因;我是知道的……倭寇没有那么强;我们的军队也没有那么弱;但我很想知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
胡宗宪点点头;缓缓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讲的……你知道我追击了这些倭寇七八天的时间;如果当时你在场;就会知道今天的结果并不稀奇了。”说着便回忆道:“那批倭寇狡猾善战;组织极为严密。其中大部分是手持倭刀的浪人;这些人武艺极其高强;实战经验极其丰富;乃是之前所未见。但另外以小部分更最可怕;这些倭人身形瘦小;黑衣蒙面;尤其擅长潜踪奔行;刺探暗杀;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窥视着我的军队。正因为有这种人存在;这股倭寇才总能够占到先机;远离我们大军的围剿。”
第二七零章皇帝不糊涂
而且其中还一定有换装成真倭的汉奸存在;因为这股形极为熟悉;就像自幼生长于斯一样。”胡宗宪沉声道:“三方面因素加起来;造就了这股神出鬼没;战力强横的倭寇。”
“反观我大明精锐尽在沿海;内陆府县的驻军大都是腐朽不堪的卫所军队;以及一些民兵团练;肯定不是这些倭寇的对手。”胡宗宪面色铁青道:“我自然知道一旦放任这股倭寇深入腹地;便会带来一场大祸;便组织了数府兵力;布下天罗地网;力求将其留在浙江。”
“为什么没拦住呢?”沈默也皱眉问道:“就算全是忍神龟;也没可能逃掉吧?”
“忍神龟?”胡宗宪奇怪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荣誉称号;只授予最厉害的倭寇。”沈默随口道。
胡宗宪双手一摊;满是无奈道:“但几次合围;他们都从包围圈的缝隙中逃出去了。”说着狠狠的一锤大腿道:“要说没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我胡宗宪这把年纪就活到狗身上了!”
沈默终于动容道:“这么说;这次入寇是有预谋的?”
“肯定是!”胡宗宪斩钉截铁道:“告诉你一件咄咄怪事;这股倭寇不掠财、不奸淫、不杀平民;几乎只针对官军进行战斗;让人无法理解其动机。”
沈默微微闭目道:“这些人的使命;应该就是出现在南京城下。”南京是大明朝地南方都;太祖皇帝地陵寝所在;整个东南的政治中心;其重要程度仅次于北京;自成祖靖难至今;一百五十年来从未遭到任何攻击。
现在却在十几万大军的拱卫下;遭到了倭寇的攻击;尽管只是象征性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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