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远远地就看见那个女人站在门口,焦急的四处张望。我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浮出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手里的红绳逐渐漾出温暖,我垂下眼睑,踏着夕阳最后的余韵,慢慢地走过去。
“沐沐!”
看见我,她好像松了口气,但随即便瞪起了眼睛,“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我一直是个很守时的人。
即使很讨厌她,但该回家的时候,一般还是比较守时的。现在的天色已经昏黑,话说回来……我倒是很少回来这么晚。
我抬起眼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些话在看到她胳膊的时候就一下子梗到了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她好像有点儿恼,“沐沐……”
“没什么。”我重新垂下眼睛,勾着肩膀上的书包与她擦肩而过,她胳膊上的绷带在昏黑的天空下白的有些刺眼,“我饿了。”
“……”
房间里橘黄色的灯温暖的像是一场虚无的梦,我把红绳放到桌子上,桌子被收拾的很干净,只有一罐放满了星星的罐子和一个放上了甜面包的盘子,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面包的线条和色泽显得格外的诱人。
“沐沐……”
楼下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柔和,即使生气,也不会对我说太重的话,就像这暖黄色灯光一样,就这么悄悄的给你带来温暖的感觉,不会很刺眼,也不会让人感觉虚无的无法触及,恰到好处,好像……从一开始,就在身边那样。
我下了楼。
“……胳膊,怎么了?”
果然,我还是问出了口。
“你是说这个吗?”
听我这么说,那个女人愣了一下,随即便激动起来,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红了,好像我开口关心她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样,她的眼睛弯起来,“这个是去买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擦伤的,今天稍微有点儿倒霉呐。不过没关系,我可是福大命大的早川流啊。唔,比起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屋子里的面包吃掉了吗?肯定没吃掉,嘴上没有面包渣……”
她说了很多话,我只是有点儿恍惚。
早川流。
早川,似乎是个很平常的姓氏。
但是……如果,是早川沐这个名字的话,也……莫名的,会觉得很好听呢。
“护身符带着吗?”
我问她。
“……忘在家里了。”她有些苦恼,“我怕弄丢了,毕竟是沐沐向别人借的……”
难怪了。
心中却还是有点儿恼,幸亏只是擦伤,这个屋子那么重的邪气,出门的时候要是……
“伸手。”
“……嗯?”
她有点儿愣,但还是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了我。我敛下眉毛,把红绳系到她的手腕上,避重就轻的说,“……刚刚买的,听说很辟邪。”
这可不是解释。
我在心里掩饰。
她好像一下子就释然了,“那我去把菜端过来……早就热好了,谁知道你老是不回来。”
望着她在灯光下纤瘦的背影,我在心中,第一次对人类,感觉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感情,像是,牵挂。
是啊,牵挂。
听说只有家,才会让人有牵挂的感觉。
只是……真的可以,再相信一次吗?
饭菜依然很不好吃,我咬了一口面包,还是吃了一点儿,如果是作为一个家人的话……真的可以么。
吃完饭,我上了楼。
“牵挂……啊。”
窗户打开,窗外的月色铺开一地的温柔,静静的让这个小镇得到心灵的安宁。
这里没有遍地的鲜花,但是有广阔的麦田和矗立了不知多少光阴的森林,这里也没有繁忙奔波的车水马龙,但是却有淳朴的人和温柔的心。
也许,真的可以再相信一次。
家人。
只是,曾经的相信换回的是冷漠的笑意,被背叛的刀口冷冷的指向脖颈的感觉,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品尝第二次。
可以相信吗?真的可以吗?
第一次,我感觉自己是彷徨的。
依稀记得一句话,“彷徨的人,在神灵的光芒下可以获得慰藉。”
神灵的话,也许会给我答案吧。
拥有信仰的神灵,也许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做才不会让人彷徨吧。
可以看到妖怪的我,自然也是可以看到神灵的。
只是很少见到过罢了。
月光照在铺满石子的路上,泛着温柔的色彩,我垂着眼帘,踢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这是我第一次在深夜跑出来。
柒冥今天晚上没有来。也许是得到心灵的那份真正的所爱了吧。
我想到了那只善良的蝴蝶姑娘。
大半夜的偷跑出来,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我先从窗户爬到房顶,然后威胁了一个小妖怪,让它带我跳出来。
在这个小镇里,小妖怪们都单纯的可爱。
秋天已经到了,我拉了拉领口,路过夏目家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他家的那棵不知名的树在月光下,飘落了几片泛黄的叶子。
有一片轻飘飘的落在了我的脚下。
叶子的离开,到底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心中莫名的浮起了这样一句话,我在心中嗤笑了一声,难得我这个在学业上半路出家的家伙还能想出这么文艺的话。
本想就这么走过去的,但是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把那片叶子拾了起来,枯黄叶片脉络清晰,月光洒在上面,虽然很明亮,但是我仍然分不清楚这是什么树上的叶子。
不是这树有多么罕见,而是我觉得没有仔细研究过园艺的人是没有办法分清杏树和柿子树的叶子的,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大半夜的去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我果然是太闲了。
反正不会是银杏树上的叶子。
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傻,我把叶子轻轻的放在了兜里,本来想走的,但是那家二楼的灯忽然亮了起来,我就又顿住了脚步,看着少年和猫的影子映在窗上,一只长得特别抽象妖怪来了又走,然后灯光再次熄灭,在这安静的午夜,自然而不突兀。
好像不是很冷了。
我低着头,抬脚走开。
夜色下的田野一片丰收的迹象,空气中漂浮着浅浅的麦香,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没有大城市的污浊,没有那些人奇怪的眼神,没有……
我揉了揉眉角,一想到之前,心里就会很疲倦。
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拯救心灵了一样。
手指又触到了兜里的那片不知名的叶子,微凉的触感,柔柔和和的,像是斑驳树影下少年的微笑,让人的心情不自禁的镇定下来,然后像他一样,在唇角勾起一抹暖暖的笑,心中,甚至会浮现出一种感恩。
对生活的感恩,对生命的感恩。
能活着,真好。
能像这样,在漫天的繁星和辽阔的麦田边微笑,真好。
能像夏目一样……真好。
夜风吹拂,额前的刘海软软的拂动着额头,痒痒的,我闭上了眼,心里的堵塞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推开,一片豁然开朗。
不需要什么神明,不需要什么祈祷,不需要什么救赎,一些事情,只要自己想开了,就好了。
为什么不会笑?为什么总是悲伤?为什么总是对人类怀有仇恨?
因为自己对过去太过执着,总是紧紧揪住那些回不去的故事,伤冬悲秋,自怨自艾,用满身的尖刺封闭了自己的心,结果……伤人伤己。
我把兜里的那片树叶拿出来,秋天来了,它身上的黄色既像一种无言的悲哀,又像回归故土的安详,寻寻觅觅,最后,它会得到它应有的安息。
我转过身,慢慢走到那个有着不知名树木的,被夏目称之为“家”的地方,轻轻的将树叶放在了门前。
用一颗温柔的心,去体味生命中无可言说的感情吧。
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忠贞还是背叛。
这是不需要神明救赎的承诺,太感念于过去的背叛就是偏执,只会在黑暗的漩涡中越走越深,最后变成连上帝也没办法挽救的心魔,从此万劫不复。
夜风又吹了起来,丝丝缕缕的温柔夹杂着淡淡的冷,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早已熄灭了灯火的窗子,转身离开。
这一刻,我忽然开始相信,能看见太阳的人,身上一定也布满了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被救赎了的小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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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X忘记
第十章
“快点,小沐。”
朝阳初生,少年斜挎着他的包,朝我微笑。
“好。”
我眯起眼睛笑了,想着朝霞的光芒铺在他的身上,真好看。
“小沐最近几天起的很早……”他微微侧着头看我,浅浅的眸色映着我的笑容,“最近都能等到你了呢。”
我老脸一红,干咳了一声,“嗯,我是一个很忠于学业的人。”
他的眼神腼腆温柔,带着一些笑意,“那可要更加努力呐。”
“那当然了!”
“切,就她?”那只讨厌的肥猫从夏目的挎包里努力的冒出一个大头,弯弯的眼睛盯着我,露着不怀好意的光,“全年级倒数第一要是奋起了,那真是全日本的奇迹啊,是不是日本的富士山要倒了?”
果然这只肥猫越看越欠揍了。
“猫咪老师。”夏目微微有些责怪摸了摸它的额头,这只肥猫很舒服的蹭蹭,那双弯弯的小眼睛很锐利的朝我斜睨过来,嘴巴咧的大大的,“那女人真的很可恶啊。”
可恶泥煤!!!
“秦。”微微有些低沉慵懒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一条小蛇一样的生物从我背上的背包爬到肩膀上,“早安。”
“早安,朝岚。”
心中的恼火顿时烟消云散,我对着那只肥猫呲牙咧嘴,小样,以后看你怎么欺负我!
“哼。”那肥猫在包里伸着个脑袋,十分不屑的瞪了我一眼,“狐假虎威。”
朝岚,朝岚。
这是那条龙的名字,很好听。
那天它如约而至,我把夏目喊了出来,在后山的森林里,夏目将名字还给了它,我现在还记得,少年那纤细的睫毛下半垂的眼眸,潋滟着的波光好像这世上最漂亮的一泊淡水湖——
把名字还给你,朝岚。
声音也是柔和的让人的心都禁不住软下来,再也无话可说。
朝岚没有再刁难他,只是对于玲子的死,似乎还有些淡淡的伤怀。不过它履行了它的承诺,答应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妖怪最是忠贞,一旦许下诺言,便是不离不弃,直到完成它。
朝岚现在是缩小后的模样,一般人还是看不见它,金色的鳞片上依然有着淡淡的绿气起伏,只是那双眼眸,纯粹的金色,即使是刚刚醒来,也有种那种无法抹去的,属于野兽的血腥。
“早安。”夏目弯起了眼睛,向它打了声招呼,它懒懒散散的瞟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便再无声响,很安静的盘在我的肩膀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却似乎在望着遥远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走了半路,远远地看到了学校的轮廓,我觉得有个问题我必须问,尽管是常识,但是……
“你家的那棵树,是……嗯,柿子树吗?”
他似乎有些诧异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很快就笑了,和和暖暖,“是啊,柿子树,今年结的果子有点少……塔子阿姨会做很好吃的柿子糕,你要不要尝尝?”
原来真的是柿子树。
想想也真的不会是银杏。
我挠了挠脑袋,“谢谢了……”
“没关系。到了。”夏目停下了脚步,最后朝我笑了笑,“要加倍努力啊,小沐。”
“……好。”
我转过身,慢慢走向教室,只是记忆还是遗留在那个少年面庞的笑容上,像一束阳光,渐渐暖了心灵,难以忘怀。
“你喜欢他?”低沉的声音蓦然从耳边响起,一下子将我拉回了现实,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窗外大雁成群结队,秋高气爽,硕果的香味儿弥漫在整个小镇,朝岚顺着我的胳膊滑向了我摆满乱七八糟试卷的课桌,绿气萦绕着金色的鳞片,它的目光是一种肯定,“你喜欢他。”
喜欢他?喜欢谁?
……喜欢,夏目。
我一怔,对于这种认知,心里竟然漾起了奇怪的情绪。喜欢?不,应该不会这样,我对于夏目所怀有的感情,应该是一种……阳光对于太阳的依赖和信任。
因为他说,你和我一样。
“啧,真麻烦。”朝岚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的身上,好像有除妖师的味道。”
朝岚自从要回名字之后就变得深沉了起来,每天不是吃就是睡,也很少说话,偶尔清醒着,就是静静的伏在我的肩上,遥遥的望着变换莫测的天空云彩。很少说的话里居然参杂着这两句,不得不说我是很奇怪的。
除妖师的味道?
我一愣,“夏目不是……”除妖师。
“我知道。”它甩甩尾巴,金色的眼睛蓦然睁开,里面平淡的没有什么波澜,“我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所以,不会再为它固执了吗?
可是……怎么可能。
妖怪是最重感情的生物,无论是多么邪恶,多么可怕的怪物,只要是妖怪,一旦有了无法忘怀的牵挂,那就是一世的结,永生难忘。
最忠诚,最顽固。
已经过去,不代表已经忘记。
我伸手,趴在桌子上,慢慢的把它拥在怀里,额前的刘海渐渐遮住了眼眸,讲台上老师的面容在发丝的遮掩下变得模糊不清,我的声音禁不住柔和了起来,“是啊,都过去了。”
无论是伤害,仇恨,感恩,背叛,哪怕是至死方休的恩怨情仇,在时光的洗涤下,也会慢慢褪色,最后淡忘在岁月的脚步中,这便是人类。
妖怪又当如何?
悠久的生命和淡泊让他们对于感情比起人类更加珍视,他们小心翼翼的,像保护一块易碎的琉璃一样保护着记忆中那块叫做感情的角落,他们固执,他们坚守,于是在时光的流逝下,这份感情或者化为偏执,或者变成悲伤,最后沉淀成最深沉的雾霾,蒙住了本淡泊的眼睛,于是就成了魔。
朝岚,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它永远也忘不掉那个用清雅的语调柔和的呼唤它“小黑”的男人,即使几百年的岁月已经像流水一般流逝成过眼云烟,它永远也忘不掉那个男人临死前的一抹微笑……
你垂眸一笑,暖我孤寂百年。
对于我,也许是忘记。
但对于怀里这条孤单的龙,也许,仅仅只是过去。
它好像变得安静了下来,冰凉的身体没有温度,那冰冷阴森的绿气在金鳞上起起伏伏,一会儿浓郁,一会儿淡薄,似乎也在做着什么难以抹去的挣扎。
“除妖师……”
仅仅是气息,便已经这般挣扎,如果是看见真的除妖师……
肯定会暴走的。
我摸了摸它的头,低低的唤了一声,“……小黑。”
或许,这才是它想要的,真正的名字吧。
不是能给人带来风调雨顺,让人万分信任的神龙朝岚,不是人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