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尘晓心中一乱,她忌讳别人的猜测,可自知现在的样子太惹眼,只得道:“乱讲,我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你若再想东想西,我要生气的。”
谢婉佩也是无心一问,她拿着东西左看右看,想起女红是自己的弱项,便向她请教,不时扯些别的闲话,凤尘晓心中记挂着遇上嘉子峤的事,不知他来谢家是做什么,天锦城中一切安好吗?
绣楼又上来了人,胭脂在外面和来人说了半晌,后进来禀报:“小姐,前头老太爷派人来请,说是京里来了贵客,晚上宴请的时候你得去作陪呢。”
“京里的?没说是什么人吗?”
“说了,姓嘉,还说小姐以前见过的世交。”
谢婉佩把好看的眉毛轻轻一皱,嘉是皇室大姓,她认得的姓嘉的,也只有那么一个无赖了。怎地他出京到这里来?不过在这里成日无聊,见了熟人问问京中情况总是好的。
“小姐晚上穿哪件衣服?”
胭脂显然误会了老太爷要让小姐见外客的原因,已经开始盘算着哪件衣裳好看。
谢婉佩瞪她一眼:“我身上这件就不错,换什么换,你倒想得多,快去拿些银子过来给尘姑娘才是正经。”
又对凤尘晓道:“家中有客人,我就不留你了,记得再来啊。胭脂,你替我送尘姑娘出去。”
凤尘晓知是嘉子峤,心突突地跳着,想见又不敢见。
回到家里,柳柳正忙得不可开交,在她努力下,附近的闺女大都已知道干花这种玩意儿,本来各家的鲜花都是养到在枝头自然败落,卖花女更是待花朵一有残意便丢弃,把干花做成小香包倒是个新鲜玩意,这几日有人上门求要,一切都在起步阶段。
柳柳拈着针线,笨拙地缝制着一块布,满头大汗,正想扔掉手中不听话的针线时候,一双小手自一旁接过她手中活计。
看到凤尘晓,她大大松口气:“小尘,你回来就好。”
凤尘晓无言在她身边坐下,接着她的进度麻木地往下做,心里却跟沸油开了锅似的不住煎熬,不住猜想嘉子峤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今日她穿的一身新缝制的绿色衣裳,柳柳看着绿衣少女静静地坐在那里,夏日的燥热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黑鸦鸦地发只梳了个最简单的双环,低垂在雪白的脖颈上,说不出的动人。
“小尘,我平素只嫌你低头不好,其实就算是你是低着头也能勾人看了又看。”柳柳想伸手去摸摸那片肌肤,又怕冒犯与她。
凤尘晓没有心情说话,只从袖笼里掏出谢小姐给的酬劳递给柳柳,打开来一看,却是一锭整银。
柳柳眼睛一亮:“好出手,不枉咱们这些天的功夫……其实都是你在做,小尘,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就此发了财?天天都有生意上门,日日能挣这么一锭?”
凤尘晓收了一色尾针,换上另外的丝线:“柳老爹还等你去饭馆帮衬呢,你能有空?再说日日那样辛劳,还有何意思。”
“你怎会说没意思,日日都能有进账啊!而且咱们可以招人手来,正经做上这门生意,啊哟,不对,这明德镇太小,我看呀,咱们应该去大点的州府……我才不要去爹那里做个女小二。”
凤尘晓笑笑,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向柳柳,她觉得这个原本开朗的女子自王生走后变得不一样了,有些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做些事情,她所谓大点的州府,可是指的通州?也许她不是想去到那里,而是想见到王生。想到这里,凤尘晓仿佛看到当年的明珠郡主,十七恨嫁,满心欢喜去对待良人,却被人视若笑话。
为了柳柳这点小心思,她不禁心酸:“柳柳,我说……”
话到嘴边,又变成:“你若想做什么事,我会尽力帮你。”
柳柳拾起她的双手:“不,是我们,我们要做,小尘,你已帮我们太多,将来如果能挣到钱,也都是你的,我只是想做而已,想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没用,总被人说长不大,其实我比你还大着一两岁呢,惭愧。”
凤尘晓更是惭愧不已,她从来都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之人,说到年纪,好像大的人是她吧?光说这股气劲,柳柳比她强万倍,她这般不济事,将来有什么本事去与暮璟公子周旋?
“柳柳,你如今可钻到钱眼儿里了,不过你爹正张罗着给你订亲呢,他才不会同意。”
柳老爹现在不用出船打渔,自觉有条件给女儿找门好亲事,近来和徐大娘就为了此事操心。
柳柳撇撇嘴,不以为意地道:“我才十八,不急。小尘,帮我,可以吗?”
要强的女子总是要吃亏的,凤尘晓的心微疼,她知道帮柳柳其实就是帮自己:“好,我必与你同进退,看可否有别样成就!”
凤尘晓与柳柳俱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接下来几日,二人一起做出了许多精致的成品,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鲜花都可以用来做成干花,有成功有失败,又绞尽脑汁想出许多花样,绣在各式的香包和花枕上,累得够呛。
十五镇上大集,柳柳早早地出门找关系,想占个好些的位置,目前只能摆个小摊子贩卖二人的心血,不说别的,光看她那股子认真的劲头,凤尘晓就觉得佩服。
这种场合她照旧是不出面的,呆在自己的小屋里静静地赶制着一些小件,房中家具很简陋,她一直没有给自己添置太多的东西,能少就尽可能的少,柳柳曾笑言她能随时掂个小包袱当全部家当地去任何地方。这倒是真的,天天侍弄花草,凤尘晓头上却未簪有花朵,真真是卖花的姑娘插竹叶。
桌上的菱花镜还是徐大娘送的,里面如花的容颜让凤尘晓无端起了厌烦之意,入魔了一般捧起菱花镜,与少女相互瞪视,恍惚看到镜中少女红唇微启:“你在看我吗?”
凤尘晓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镜中少女也微微一笑,这种姿容算得上绝色吗?她看的是自己,想问的也是自己,究竟这一番重生有何意义,为了享受过程?那么她不应该窝在这里汲汲无名地过活,应该回归凤家,顶着凤尘晓的家世、名头,去京都找那个夺她性命的暮璟公子,使出手段来报复他才是,活个痛痛快快。
想到这里,镜中的少女也似有嘲讽之意,嘲笑她生生将这半年浪费,半年,再加上她在阎罗那里耽搁的时日,这一年多来,暮璟公子应该去得更远,她又如何敢想到报复一事?连柳柳都懂得不浪费时间,立马投入到自己所坚持的信念中去,她的生命是上天给的,命运是那什么劳什子铅华带来的,可她却用来浪费?
凤尘晓无力再想下去,她合上妆镜,伏在桌台上轻喘。虽说眼不见为静,可她的内心烦燥不已,象是表面平静内里焦灼的热油锅,一旦掉进水滴就再难平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啪啪地作响,柳柳兴奋地在外面叫着:“小尘,快开门。”
她收拾心情,打开门一看,小院里满满挤了一堆人,柳柳身后是谢家小姐婉佩,丫鬟胭脂,嘉子峤赫然就在其中。
“我在集上遇到谢小姐,她要把咱们的东西都买下来呢。”
怪不得这么早回来,可后面那些人呢?她犹豫一下,还是请几人进房坐。
谢婉佩坐下来就道:“尘姑娘,几日不见,你还好吗?这是我京城的朋友,今儿个大集,所以才能出来陪他们来逛一下,没想到就见到柳姑娘在卖东西,我说你怎么好几天没去找我。”
嘉子峤跟进了屋,他转了个身,挑剔道:“这凳子太硬了,爷我不坐。”
凤尘晓探究的眼光只顾跟着嘉子峤,这个骄纵的小皇子出京也没改了狂妄劲。嘉子峤已经认出她,瞪了过来:“看我做甚?那天你跑什么,爷又不会吃了你,哼,长得也就那样,真以为爷我会看上你?”
她差点吐血,谢婉佩已快嘴斥责:“你才多大就一口一个爷,真是个小无赖!尘姑娘,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本以为嘉子峤会生气,岂料听了谢小姐的话,他居然没出声,凤尘晓在心里暗暗猜测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嗯,嘉子峤今年十八,已到了选妃时日,难道谢家小姐会是命定之人?
柳柳也气道:“贵人踏贱地,别污了您的脚,趁早出去得了。”
嘉子峤闻言反倒坐了下来,只因他看到凤尘晓屋角的盆托上养着一丛绿色的植物,种在竹子编织的浅盆中,很是特别,便上了心。
谢婉佩自与凤尘晓说话:“尘姑娘,我近日要上京去,正发愁不知给那里的姐妹带些什么礼物好呢,今儿个算是有了主意,只是这数量少了些,还得烦劳你多做些。”
抬头示意站在一旁的胭脂拿了锭银出来,又道:“可是有些赶,要辛苦你了。”
凤尘晓暗笑不已,天锦城里那些千金小姐只爱虚荣,如果她所料不差,谢婉佩上京十有八九跟嘉子峤有关,她成了十皇子妃后不管送什么,都不会有人说不好听的。
可她实在没打算把自己弄得太累:“小姐还是把银子拿走吧,这实在是难事,再说那些个东西怕是入不了贵人们的眼。”
“你可太小瞧这些了,喏,就那边坐着的那个无赖,他前两日无意中看到你做的东西,硬是抢了走,我要的这些东西里面,一大半都是他订的。”
无赖坐在一旁扭过头去,想是有些不好意思。
凤尘晓与柳柳相互一看,都知这对两人来说已是个大生意,可是情况又不允许接。正为难时,那边的无赖公子懒懒地道:“笨,女人就是笨。”
花事
此话一出,屋内四个女人均怒瞪向他,连胭脂这个知道嘉子峤身份的丫鬟都觉得气愤,心想这位皇子太过无礼。
柳柳不客气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笨,佩儿,你出发的时候把这两个女人带上,一路上的时日管够她做出所有东西,就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出来,不是笨是什么?”
凤尘晓也忍不住冷笑一声:“敢情这位公子当我二人是你家奴婢,想带走就带走?”
“哼,你说呢?”
她可不怕他,正要闲闲地让他滚蛋,柳柳已抢着道:“你算老几?”
眼见着年轻公子头上青筋蹦起,谢婉佩赶紧发话:“尘姑娘,柳姑娘,咳,他姓嘉,虽然很讨厌,可那个,别跟他较劲儿,咱们还是好好商量正事要紧。”
柳柳本想说姓嘉了不起啊,猛地想起自己就是嘉庆朝人,这姓嘉不就是皇族吗?看来这个小子来头挺大,不敢吭声。
凤尘晓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权势,她以前怎么就没这么任性过?嗯,看来今后她得把气势给培养一下才行。柳柳拉拉她的衣角,用眼光询问该如何是好,其实在柳柳心里去京城也不是不可以,她早想去外面瞧瞧,就是这位公子态度不好,太过欺负人。
嘉子峤恐吓完毕后又放柔了声音:“这样吧,我们出双倍薪资,包你们吃住和路费,到了京城再好好招待你们,这么好的事你不干?”
原来这么些年他还没有长大,真是幼稚!突然就要面对着重返天锦城的机会,她却无比矛盾,既盼又怕,直觉地要拒绝。她坚持道:“他说的法子也行不通,路上颠簸,如何能做得这些?”
谢婉佩叹气:“这也行不通,怎么办,子峤你再想个法子。”
此时门外又有人来:“请问主人家在吗?”
今日镇上大集,凤尘晓这院子便是个小集,本来嘉子峤的随从还留在院里,如今又来了三四个人,把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凤尘晓只得又迎出去,当院立着一个贵妇人,身上绫罗绸缎甚是华美,一看就不是本地乡人,手里拉着一个稚龄的丫头,后面跟了两名家人,她疑惑地问道:“不知夫人有何事?”
妇人从丫头手中拿过一个样东西,轻声问道:“镇上人说这是柳家姑娘做的,对否?”
那是个小小的绢带,上面用丝线将几朵干花固定着,可戴在手腕上,这是柳柳做的,也不费功夫,单图好看。
“用这干花做饰品,只我们一家,不知……”
“奴家本就住在这明德镇,早些年搬走后就没再回来,哪知道一回来就见了这么精致的小玩意儿,所以想来见见做这东西的人,啧啧,姑娘你人长得美,手又这么巧,啊哟,奴家若是男人,立马娶回家去。”女人嘴上功夫不弱,张口一大堆。
旁边的小女孩踮起脚尖叫:“娘亲快给我,这是莹莹的。”
说话间屋里几个人也出来看,柳柳一见这是集市上刚见过的小妞,还带着家里大人过来,应该是想多买些东西,马上笑不拢嘴,上前道:“小小姐好啊。”
莹莹甜甜叫道:“姐姐好,娘亲,就是这个姐姐送我的呢。”
妇人看看一院子的人,又对柳柳道:“多谢柳姑娘,奴家有一事想同柳姑娘商议,就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柳柳诧异:“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妇人眼波流转,扫一眼众人,有些避讳之意,但还是对着凤尘晓道:“这事嘛,自然与你们做的这些东西有关,奴家此来是想同二位合伙做些个生意呢,二位若是有意,咱们不妨找个清静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此言一出,满院皆无言,只有小莹莹一人的嘻笑声,凤尘晓与柳柳很是惊喜,这怎么可能?她们不过是刚支起摊就有人想合伙做生意,运气未免太好。对于做生意,她二人也只是有念头,没具体想法,这一位看着精明,就不知真正来意如何。
嘉子峤不屑地问道:“你?你算老几?”
几人侧目去看他,能对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他老大还真是牛,不过倒替凤尘晓问出心中所想,这女人突然冒出来,谁也不知她的来历,又有几分可信?
妇人微微一笑,不在意地颔首为礼:“奴家夫家在通州是做些小生意的,夫家姓魏,叫我魏娘就行。也还有亲戚还在这明德镇上,诸位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
凤尘晓努力让自己勇敢面对,她吸口气道:“这位夫人,可否让我二人考虑一下。”
“也好啊,我就住在镇上的客栈,若二位想到什么,可到那里找我。”说罢魏娘领着女儿和家人回转。
柳柳站在院子里怔怔地,凤尘晓拉拉她的手:“柳柳?”
“小尘,这可不是在做梦?”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才想着要做一番轰轰烈烈地大事,就有人上门来,而且说不定要往通州那样大些的州府去,通州,几日前柳柳心中还代表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笨女人,没见过世面,人家说是就是了?你不会真想和那女人合伙做生意吧,哼,就凭你们两个,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嘉子峤也没真想把她二人给强行带走,见事已至此,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