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追上去,他也停下来道:“你看我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明日你便和侍画打点一下回扬州吧。”
我知道他刚才定是听了我们的对话,解释道:“我不回去,他们不会管我的。”
“你为人妻子,为人母亲,该有点责任。”
“我对你也有责任。”我上前扶他,他还是将我推开,一下坐到地上,努力着爬起要走,我站在一边道:“你这就算好了吗?”
他冷道:“但至少不需要别人的垂怜。”
我立马潸然泪下,蹲下身子要扶他,可他一再推脱,力气执拗不过我,便只好大喊道:“放手!我让你放手!”
我哭道:“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接受我……”我由他推着离开,自己又是贴上去,他猛地一伸肘打在我脸上,像是给了我一个耳光一样,我跪地哀求道:“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我带你走……”
我伸手只能抓住泥泞的土地,他却依旧这么倔强,不肯听我半句话,“我什么都不要了,就我们俩走好不好……”
他怒道:“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累赘!”
我擦掉眼泪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希望你好起来而已。”
“可我有太多事还没有完成,我不能走。”
我过去抱住他道:“都交给我,我来帮你……”
“你这么笨……”他还是将我推离,用尽全力站起来,痛得满头大汗,我又不敢插手去管,看他摔倒了又爬起来,看他沾了一身污秽。
我站在一边大哭,像是小时候那样,我惹他生气他不理我,我就只能一直哭,哭到他转身过来,喊我“芊芊”为止。
可是如今只有“小乔”,不见“芊芊”了。
我反复吟诵了十多年的“蒹葭芊芊”,终于在一朝破灭。
我再也看不下去,从他身后抱住他,一遍遍喊着“奉孝”“奉孝”,任他怎么打我推我都无法将我赶走。就算是我自作多情也好,是我无理取闹也好,我终是抱着他慢慢跪下来:“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好好的……要我去讨好任何人都可以……我什么都做……”
“求求你……求求你……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是我不好,一直不听你的话……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
我哭得肝肠寸断,看他一步步爬远,像是极力躲避我的视线一般,心里的绞痛越发难受,这种痛就像早已根深蒂固一样,只要我想到郭嘉这个人,全身都跟着诡异的痛起来。
他一下伏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我的心落到了海底,什么理智感情,统统不要了。
我只要他好好的。
我像疯了一样跑在相府里,终于在正厅看到了曹操。
哪怕他身边有夫人,有儿子,我也顾不上什么,顷刻跪在门口,泪流满面道:
“求你放了奉孝……”
“…我愿……登上铜雀台。”
一路驱车赶到铜雀台,这里高约十米,台阶层层叠起。我下了马车,由侍女拖过长长的裙摆,扫过大理石阶面,起步登上铜雀台。
铜雀台里的暖风吹来,吹干我脸上的泪痕,就算赤脚走着也不算冷,再冷也冷不过我的心了。
脚腕上的佩玲叮当作响,霓裳在风中肆意飘散,我步步向上,抬头望一眼庞大的宫殿,熠熠生辉。
手里的玉如意反射着黄昏的光芒,深深刺痛我的眼睛。两边的花瓣飘洒过来,凌乱在我的身上,裙摆上,芬芳馥郁,十里飘香。
尽头的一名太监还在宣读着:“江东皖城乔芊,东汉末年绝色,当附天下英雄,唯铜雀尔耳。”
高处的风吹散我一头精心盘起的长发,一身艳丽的红色和玉如意的莹翠形成对比,我抬眼即是一望无垠的琼楼玉宇,遮住了半天苍穹。
正是登台中,突闻身后一阵侍画的吼声:“夫人不要啊!不要登上去!”
她就要上前,却是被侍卫拦下,侍卫道:“军师,相爷有令,擅闯铜雀台,格杀勿论!”
我猛一低头,余光瞥见一抹白衣胜雪。
隔着一百多级台阶,隔着拦阻的人群,我们遥遥相望,我终是未语转身,登上最高处,不再回头。
来到铜雀台翌日,曹操大设筵席,铜雀台一片歌舞升平。高台之上,暖炉四面放置,檀香袅袅,即便是冬风吹来,也暖意阵阵,香味扑鼻。
宴请的宾客中不乏曹操的谋士,郭嘉自然在座。
一曲《倾国色》之后,赢得满堂喝彩,一时间轻歌曼舞,酒香环绕,让人五官沉溺,失去感觉。
所以倒在曹操怀里的时候,就算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也麻痹不了我的心神。所谓心神早就泯灭,早就消失无踪,无从追寻。
我幽幽的呼一口气,垂目看不见所有人的瞩目,包括郭嘉。
夜色已经降临,整座铜雀台亮起盏盏宫灯,鲜红夺目,抬头一瞬,只觉得分外晕眩。东南一隅,风景独好,前有星空夕月,后乃无尽苍穹。就这样被一路抱着回到自己的寝宫,侍画还在铺床点香,见曹操进来,颔首退下,默不作声。
特质的迷迭香醉人,比起方才喝的酒更有劲道,缠绵拥吻之际,我松开他腰际的手,伸手覆到曹操的脑后,低头看过,他果真晕过去了。
推开后,我也大声咳嗽起来,侍画悄悄进来,看一眼昏迷不醒的曹操,紧张道:“夫人!夫人没事吧!”
我点点头,起身离开,“接下来你收拾吧,我出去透透气。”
“嗯,一切交给侍画就好。华先生说了,这药烈得很,吃了解药也要通风才能解。”
我伏在围栏之上,冬风呼啸而过,一身菱纱随风晃动,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
群臣已经离去,空余灯火辉煌的铜雀台。这里人少,看起来格外安静,就连偶尔走过一两个侍女,声音也是静静的。
赤着脚尤其冷,我便抱着膝盖坐起来,埋头想想以后的日子。老实说,这样欺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甚至说,已经到这个地步,我献不献身根本没什么区别。反正整个大江南北都懂我上了铜雀台,成了曹操的禁脔。
师傅给我迷迭香,用意是什么呢?高傲如周瑜,他日后一定不屑于这样的我。
师傅更说,那香闻了之后能让人产生非常真切的幻觉,人在春梦里的对象,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所以当时让侍画这么做的确有危险,若是曹操喜欢的不是我,明天早上醒来,我铁定不只被囚禁玩弄这般简单了。
所以我祈求上天保佑,但愿他梦里能看到我。因为这样的祈愿实在可笑,我竟忍不住伤心起来。
我仰望夜空,繁星点点,再低头俯瞰铜雀台下,站着数十个守卫。那里隐约有一抹影子,一直矗立着不曾离开,等他朝这东南方向看来的时候,我猛地侧头。
再转头就看他朝前跑了几步,就要喊出声的瞬间又是停步,左右张望,我俯视他,太远的距离让我只能看见郭嘉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能走能跑了,我真是开心。
可是我却低头抽泣一声,下了围栏进房去了。
次日安然度过。
第51章 兖州曹营十
两天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我正在和侍画弹琴,因为数日以来的成功让我俩放松了警惕,所以曹丕到来的时候,我一点也没察觉,正和侍画讲小时候的笑话,她笑得花枝乱颤,转头看见曹丕,脸色立马拉长了。
我走出书案跪拜,曹丕左右看过我生活的环境,再看我如今的状态,讽刺道:“还以为你会哭哭啼啼,没想到是乐在其中啊?”
我不说话,轻轻站起,他走过我身边,疑惑道:“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还是贞烈得很,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副样子?莫非……我父侯将你驯服了?”
我仍然无动于衷,他怒道:“何以不答我的话?”
我道:“公子有问我问题吗?”
他径直撞过来,我连番后退:“你屈服了,你居然屈服了,为什么?你不是这般不屑做我曹家的人吗!”
我的小腿撞上案几,后看一点,正视他道:“我自认为,我只是你父侯的宠物而已。”
他挑起我的下颚,本来差不多的身高,这下算是让我正视着他的眼眸:“那么……你也甘心吗!”
“我愿意。”
他猛地松手摔袖,就要离开,侍画叹一口气,我看着他的背影,他又是转过来道:“被你这么一气,我都忘了来这的目的。”
我欠身道:“公子还有何事?”
门外由曹丕带来的守卫将门带上,他向我张开双手承平,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道:“来,给我宽衣,我要宠幸你。”
侍画大惊失色,跪下道:“不可以!夫人她……相爷不会同意的!”
曹丕冷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退下!”
我回头看侍画一眼,示意她离开。
等到整个大殿只有我们俩的时候,里间的檀香袅娜传来,沁人心脾,曹丕猛地缓一口气,依旧伸手道:“还不过来。”
我走过去给他脱去外衣,繁复的结扣这么也解不开,我低头一直折腾,他皱眉道:“你是怎么服侍人的?这点事情也办不好?”说着就拿开我的手,自己动手。我接过外衣披到衣架上,突然觉得脚底一轻,深吸口气,曹丕从身后将我抱起,向着里间而去。
靠近床铺的时候他突然脚下一崴,压着我一起撞上了床,我被撞得生疼,转头爬床起来,伸一脚踹开他,他倒地不醒。
侍画这才从外间跑来,心急如焚:“晕了?晕了!”
我也是摇摇欲坠,吩咐道:“解药……快点。”
是夜曹操过来,曹丕已经躺在我的床上睡着,一身凌乱不堪。我正是沐浴好,习惯坐在阳台上看远方,曹操面色阴沉的从里间走出,紧接着曹丕亦是慌慌张张的跟了出来,一路怆然的追着曹操出了铜雀台。
临走前曹操那一眼,恨不得将我从这高高的铜雀台上射下去。
我清了身体里的宿毒,转头便进屋去睡了。床还没收拾好,全是一股男人的味道,我只好跑去侍画房里,同她挤一晚了。
这些天曹操日日来,我都觉得自己有时走着也会出现幻想,偏偏他身体颇好,闻了这么多迷香也是毫无伤害。后来才知原来师傅也给曹操看过脉,每次曹操从铜雀台回来,他都会变着法子给他喝一点解药。要这迷迭香真让他折寿了,师傅也会觉得良心不安的。
一个月过去了,曹操允了师傅来看我,师傅给我把脉的时候,曹操就坐在一边。昨晚我同他吵架,问他为何还不放郭嘉离开,他说是本人要留着,他也赶不了。我就知道他是这般出尔反尔的人,生气的时候他推了我一把,我刚好撞在柜子上,当时气头上没什么感觉,等到今天醒过来的时候,居然觉得肚子疼。
师傅把完脉后只说精神不佳,休息休息就好,曹操蹙眉道:“没别的事了吗?”
师傅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也就直话直说道:“她肚子没动静?”
师傅一愣,我痴呆一下,“你什么意思?”
曹操起身过来,坐到我身边道:“我这前前后后都来了两个月了,你怎么还是没有怀孕?”
我起身走远点道:“你在胡说什么呢?我——”
师傅见我们又要争吵,连连止住道:“这……可能小乔有点水土不服,还没习惯这北方的生活吧,养养就好了……孩子总会有的。”
我道:“我为什么要有你的孩子,我当初只答应上铜雀台,没说要给你生孩子。”
曹操冷眼:“你莫不是觉得以后离了铜雀台,还能回到周瑜身边?我这厢对你用心如此,你还埋怨起我了?”
我睁眼看他,师傅拦住我道:“这就是相爷不对了,小乔本来就心情不好,加之身体也有些不太稳妥,不当让她生气激动……这人一火大,孩子当然怀不上的……”
曹操吁一口气,走出大殿道:“果真女人难养……你一天怀不上,我便每天过来。”
我就要追着打他,师傅拦住我道:“别别……别再任性了!芊芊。”
我没好气的坐下来,侍画端来的茶水也被我摔了,侍画凝眉生气道:“这下要怎么办?看来这老贼是不肯放过我家夫人了。”
师傅道:“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难得我能来看看你俩。”
侍画见我伤心绝意,安慰道:“夫人别怕,公子以后会原谅你的,侍画可以作证,夫人一直都是清白的。”
我道:“有用吗?现在变个孩子才是真的,不然他每天来,我迟早会想杀了他的。”
师傅嗟叹连连,我道:“师傅,为何你还在曹营,你不是该带奉孝离开了吗?”
师傅道:“这……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把他那头牛架走。”
我道:“无论用什么办法,你只管带着他走,这样以后我才能尽心尽力考虑我和侍画该怎么逃走啊!要不然他每天来,我都没机会逃。”
师傅也是意味深长道:“这假脉你自己可以弄出来,但是要活生生的一个孩子就难了。”
没过一阵,门外突然来了几个侍卫道:“华先生,军师又酗酒了,相爷让您去看看。”
我一慌,就要跟着出去,师傅将我推在里头,摇头道:“稍安勿躁。”
铜雀台都感受不到一年四季,看到侍画折来的一支桃花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春天就要过去了。
四月,曹操与袁绍对峙官渡,谴将征讨刘备。派遣之前,拉了一众谋臣功臣来铜雀台醉生梦死。
铜雀台比起三个月前已经算是热闹许多,其间三个月,曹操与曹丕父子二人征战,但凡遇到有点姿色的女人都掳了回来,送到铜雀台,连原本相府的一帮美艳侍婢,也全都辇车安排到了这里。
我的东南一隅,反倒比起别处显得格外冷清了。
第52章 兖州曹营十一
前一阵还看师傅拿了红花汤上来,我以为他来找我,却是奉命给曹操办事,说是但凡待在铜雀台的女人,都是要喝这避子药的。因为平日里有谋臣权臣过来寻欢作乐,到时那些女人怀孕了,还不懂是谁的,干脆一棍子打死算了。
但是来我东南阁的,独独他曹操而已。
上回曹丕来过一回,而后几次我们在铜雀台遇着,他都将我视作无物,带着别的女人兴风作浪去了。
前殿莺莺燕燕,好不妖娆。我听闻郭嘉会来,这才偷偷跑来看看,希望他身体好点。但想他都能爬这么高的铜雀台了,我的关心是否多余了。
师傅也对我说过,郭嘉的身子暂时可以不用担心,他每日都在师傅的监督下喝药,一次都不落下。相信虽然不能痊愈,缓下病情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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