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苓儿你下去吧,不用管我了。”
打开书卷,从第一页开始,一字一字慢慢阅读,领会,感悟……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门口咯吱一声,有风吹进。
“阿溪,你才从狱中回来,应该好好休养,看书的时间,往后多的是!”
抬眼一看,老人披件薄袍立在门口,满脸不悦。
“哦,老师,我没事,已经睡了大半日了,你先去睡吧,我自有分寸。”这会叫她再睡,就算是躺在榻上数一万只绵羊,她也睡不着。
君正彦走进来,仔细看看她的面容气色,叹气道:“阿溪,这一回,可真是把我吓坏了。”
君浣溪合上书卷,垂头道:“都是弟子不好。”
“不怪你,是为师的不是,不该把你卷入这趟浑水中来,希望,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君正彦目光闪动,沉声道:“经过这一次,我也看透了,我这一把年纪,声名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还是你和两个孩儿能够平平安安……”
“老师,我没事了,我……”
君正彦摆手,止住她的说话:“阿溪,你听我说,我已经决定了,等过了天子寿诞,便去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这几日,我让乐寒已经在整理收拾物事了。”
“请辞……告老还乡?”
君浣溪张大了嘴,不敢置信。
君正彦点头道:“不错,如此以来,你也不必强求自己留在宫中,我想,有他们几人帮你,要离开,应该也不困难,只是多费些时日而已。”
出宫离京,回归自由……
这本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啊,为何心中兴趣欠缺,欢喜不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宫中来了一道圣旨,由长青宫中常侍吴寿亲自过来宣读,说是天子念其无辜下狱,遭受牢狱之苦,虚惊一场,故特准在府中休养,三日后再予进宫署事。
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也着实弄不清这天子到底在想甚做甚,怔愣之际,来不及细问,吴寿已经出府上了马车,回宫而去。
怪了,难道自己女扮男装,期满君主的罪责,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自在府中养身看书。
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外间声响,有人哈哈笑道:“杨管事,你忙去吧,我们认识路的,不会走错房门。”
“你放心,我们只是看看你家先生,不会惊扰他休息的,倘若在睡,我们坐会就走。”
哦,他们两人,来得这样早!
君浣溪微微蹙眉,看一眼身上衣衫,普通的居家装扮,倒是无妨,再瞥见手中书卷,赶紧合上,朝枕头下面塞去。
于此同时,房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一青一白两道挺拔身影出现门前,俊容如故,神采连连。
“浣溪,你在做什么?什么东西不能示人,我们一来便要藏起?”
“没什么,一本医术而已,老师说我近日辛苦,不让我看书研习,所以只能趁他老人家不在悄悄看了……你们两个,可不准去检举告发我!”
沈奕安温文而笑:“检举告发,自然是不会的,我们的为人,你还不相信么?”
卫临风闻言,却是面色变冷,大步踏进,一屁股坐在榻边,轻哼一声道:“检举告发,那是别人才做的事情,我卫临风最是不屑!”
这只暴龙,今日是吃了火药来的不成?
君浣溪懒得理他,只指着案几上的茶壶水杯道:“天气闷热,卫侯爷内火急躁,奕安给他倒杯凉水,压压火气。”
沈奕安扑哧一声笑出来,真的走出去,倒了一杯水递给那坐着的男子:“拿去,浣溪让你喝水。”
卫临风当真接过,一饮而尽,末了,抹一把唇边水珠,朝他恨恨道:“你当晚企图劫狱,离去之时,就没遇见他么?”
沈奕安秀目一黯,低声道:“是遇见了,不过阿略没有为难我,一句话没说,就放我走了。”
君浣溪张了张嘴,低叫:“你们……在说什么?”
其实不用他们作答,自己心里已经隐约明白,那个被自己埋怨不予出现之人,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这一切。
甚至,就在沈奕安前来探视的那个夜晚,他也在现场,就在诏狱之外,还和被自己劝走的沈奕安打过照面。
那么,他为何就没想过,利用职务之便,来看看自己?
或者,像沈奕安一样,窜上顶窗,飞身而入,毕竟,以他的武功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
现实是,他没有来。
卫临风沉沉看她,咬唇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在费心尽力,想法救你,有人却在为臣谨守本分,在天子面前进言告密,将一切破坏得干干净净!”
一言既出,君浣溪心头一颤,脑中一阵眩晕。
那被天子抛下的葛布包裹的物事,再一次浮现眼前。
铁栅!竹枕!
难道这两样证物,都是那个人呈上去的吗?
他对天子的忠心,真的可以如此坚定不移,连她这个朋友都可以直接无视?
沈奕安眉间一皱,摇头道:“临风,你不要乱怀疑,阿略不是这种人,要不,我当晚也不会走得如此轻巧了。”
卫临风俊目一瞪,只是冷笑:“你一个人从那狱中出来,两手空空,他当然不会对你怎样,但若是带了浣溪一道,你确信,你能丝毫无损走出皇宫?”
沈奕安想着当日场景,一时默然不语。
卫临风见他如此,又转向君浣溪道:“我当日做好竹枕,曾经去找过他,希望由他带给你,但是被他拒绝了,我才去了东宫太子那里,另外找人给你送去。”
君浣溪点头:“不错,我已经收到了,绢上的字也看到了。”
“竹枕最后放在何处?”
“我让狱监拿去烧毁扔掉,不过——”不过,最后却出现在天子的御案之上,君浣溪甩了甩头,苦笑道,“也许,是那狱监办事不力,稀里糊涂忘了这事,碰巧给人发现了……”
“浣溪,那天子诏狱中的狱监,个个都磨练得跟人精似的,若是如此糊涂忘事的主,早被挤兑下去了!”
“临风,楚略他,也许……”
卫临风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摆手道:“好了,你们别帮他说话了,他是天子近臣,贴身跟了陛下这些年,思想自然会与常人不同,这个我也明白,但是我就是不满意,他不愿出手也就是了,为何要跳出来扯我们的后腿?!有了那所谓君臣之义,就可以将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一笔勾销?”
沈奕安急道:“临风!你怎么能这样说阿略,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们几人结拜的时候,所发的誓言吗?”
“我没忘!”卫临风低叫,一字一顿说出,“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福祸同享,不离不弃!以前,阿略做得很好,但是现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奕安,你说,你明白吗?”
沈奕安低下头去:“我也不明白,但是,我相信他……”
君浣溪听得一惊,自己的事情,竟然引起他们几人相互不信任了吗?
——不管我在你们眼里变得如何,我的心还和以前一样,我是楚略,永远都是那个楚略……
恍然间,墨衣男子端杯低喃的话语在耳畔低低响起,酒后真言,不由人不信。
“临风你别说了,我也相信他……”
“你!你们!”卫临风气得直锤床,“你们两个,真是气死我了!”
君浣溪淡然一笑,又道:“好了,不管这过程如何,结果总是好的,不是吗?我已经平安归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便不用计较了吧!”
说罢,抬眼看去,眸中晶莹:“奕安,临风,这一回真感谢你们,如若不弃,我们找个吉日,一起结拜吧,我也希望能成为你们最好的朋友和……兄弟。奕安,当日马车上的戏言,我还记得,就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这想法,是发自内心的,自己早有与他们结拜的念头,只不过这一次绑架,一次入狱,却让她看清了他们的为人与心性,从而成为最好的催化剂,加速了这一进程。
四大公子,结拜兄弟,想起来都是无比期待。
这四灵守护之责,早该对他们说明了,从此以后,四人同心,各司其职,一起辅助君王,治理天下……
“浣溪,我没忘,我一直都记得的!”沈奕安闻言大笑:“太好了,这行礼的日子,由我去查,还有,早些去通知阿略,他在我们当中年纪最长,而浣溪却是年纪最幼的一个……”
“阿略,他现在恐怕忙得很吧,哪有时间出宫与我们行礼结拜?!人家在等着平步青云,加官进爵呢!”
沈奕安看他一眼,不解道:“临风,你说什么呢,你最近对阿略,怎么就那么大的火气?”
“我……”卫临风揉一下额头,叹气道,“你们还不知道吗,我从太子那里得知,那个宇文子婴已经向陛下请求赐婚了……”
赐婚?这件事情早已明朗,只是自己一直不愿去思考,很自觉就抛在后,置之不理,如今,却是要被公示天下了,啊?
君浣溪心头一沉,只低笑道:“这是好事啊,你叹什么气呢?”
沈奕安也是附和道:“阿略这般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若真是如此,我会为他高兴的。”
“他要娶的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位公主!虽然陛下还没宣布,但是最近这种种迹象表明,阿略为顺利登上驸马之位,正一意积累功勋,擢升晋职,他的心,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卫临风轻哼一声,道,“你们认为,他即将成为皇室姻亲,还会在乎我们这些兄弟朋友吗……”
话音未落,醇厚男声及时在窗外响起:“谁说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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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云巨变
房门,无风自开。
高大的墨袍男子立在门前,目光在脸上匆匆掠过,声音低沉:“浣溪,你……还好吗?”
这些男人,都有不予敲门直接闯进别人房间的坏习惯!
“我……很好。”君浣溪心里轻叹一声,唤道:“既然来了,还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楚略应了一声,大步踏进,朝向那榻前一坐一站的两人,自然而然打着招呼:“临风,奕安,原来你们也在这里。”
“阿略,你来得正好。”沈奕安微微笑着,上前环住他的肩膀,“我们正在说结拜的事情,等我查个吉日,我们找个地方与浣溪一起结拜可好?要不,就定在我府中……”
卫临风一动不动,只轻哼一声:“奕安,你这样热情做什么,人家可没答应!”
“临风!”君浣溪见屋中气氛不对,赶紧拉下他的衣袖,“你是不是才在厨房里喝了香醋来的,说话怎么就那么酸?!”
“我……”卫临风恨恨一声,别过脸去,半晌不做声。
楚略狭眸闪动,径直朝卫临风走去,站定言道:“临风,我是否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满意?我们兄弟之间,有话还是当面说清为好。”
“当面说清?那好——”卫临风腾的一声站起,与他对面直视,冷声道,“我问你,当日我们说好各自想办法救人,奕安买通宫门守卫趁着天黑亲自去劫狱,我则恳求太子殿下帮我送枕传信,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反而阻挠我们的行动,使得我们功亏一篑,全军覆没!”
楚略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们那些计策,根本没用的,全在陛下掌握之中。”
“若不是你告密,陛下会知道么?”卫临风满目冷冽,低吼出声,“阿略,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讨厌追逐权势与贪图富贵之人,痛恨为了一己私欲而出卖朋友之人,如果我的挚友,我的兄弟变成这样,那么,我宁可割袍断义,也绝不会勉强自己与之交往。”
君浣溪听得瞠目结舌,这个卫临风,居然是个如此刚烈的性格,倒是合上了自己的胃口,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瞬间多出几分钦佩来。
“临风,你扯远了,少说两句……”
“奕安,你别拦我!”卫临风挡开沈奕安伸过来拉他的手臂,目光直直投射在那一言不发的男子面上,缓声开口,“阿略,你身为天子身边的亲卫统领,亦是天子心中最信任之人,职责所在,无法援手,原本也无可厚非,可是,你想过我们的感受没有?你本来是最有机会进言施救的人,也是最方便前往探视的人,你却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你这样,实在令浣溪寒心,令我们每一个人寒心。”
“临风,我没有……”君浣溪脱口而出,本来想说,她没有寒心,可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真的没有吗?真的全然不介意吗?
那么,在诏狱中那周而复始的清晨与夜晚,自己睁眼的那一瞬,自己合眼的那一刹,心中的淡淡期冀与浅浅失落,却又算是什么呢?
不必冒险来救,只要在顶窗上飘然一瞥,就已经足够,自己要的,不过是一份心安罢了。
然而,相识一场,相交一场,终究抵不过那明媚少女的温婉一笑,嫣然如花。
“临风,你别那么冲动,你坐下来,安安静静听阿略解释好不好!”沈奕安着急去拉他的手臂,又转向楚略低叫,“阿略,你也别绷着脸了,我们是兄弟,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卫临风闻言,也是目光直直过来:“好,你说,我听着!”
楚略抿了抿唇,缓缓地道:“我以为,效忠陛下与重视兄弟,这两者并不矛盾……”
“陛下,哼哼,你是想叫父皇吧,你这个驸马爷,其实还该感谢我,要不是我向陛下退婚,那个宇文子婴……”
卫临风话没说完,楚略已经一个箭步冲到面前,揪住他的胸襟,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胡说吗?宇文子婴哭哭啼啼去求陛下赐婚,太子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卫临风一掌挥开他的手,冷笑道,“枉我还担心你得不到提拔,还在太子面前替你美言,没想到……也罢,你们翁婿同心,我一个小小侯爷,自求多福,你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你!”楚略脱口一声,继而沉涩低叹,“在你们眼中,我便是这样一个人么?既然如此,那也就无甚可说了。”
转过身去,径直走向房门,那背影,竟有着一丝寂寥。
“楚略!”
君浣溪忍不住出声低唤,但见他脚步一顿,却不回头,只低喃道:“我……不会娶宇文子婴。”
不娶?什么意思?
正值呆愣,房门已经被那人打开,晚风吹来的同时,卫临风忽然出口:“等下,我是……”
“不好!”
楚略身形一晃,原本犹豫不定的脚步,就在这一声呼唤之后,突然迈出,疾驰而去。
下一瞬,卫临风与沈奕安对视一眼,也是急急奔出。
君浣溪坐在榻上,视线原是被几人挡住,看不见外间情形,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