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
“嗯。”
霍青敏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月亮,没有说别的。沈世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也沉默了。
两道身影保持着礼节性的距离,地上的影子却轻轻地偎到了一起。沈世卿正想着该怎么打破沉默,正在这时,霍青敏却开口了。
“师兄,”霍青敏掉过头来。眼睛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沈世卿张了张嘴,心中有千万句话要说,却一直不知先从哪句话说起。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迷茫,他为何就那般喜欢她。喜欢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我就喜欢你,无论你是怎样。”
霍青敏苦笑,“其实我真不是个好姑娘,对家人关心不够,对情爱之事朦胧,还很自私,鲁莽,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哪点好,值得你这样对我。”
“你就是霍青敏,说不清楚哪里好,但是,谁都替代不了。”
正在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了霍萧然响亮的哭喊声,原来是霍萧然醒来,睁眼左右一看,没看到熟悉的面孔,“哇”地一声就哭了。
霍青敏忙快步走近了房内,就见一个小丫鬟正抱着霍萧然轻哄,却是让他越哭越大了。
“他怎么了?”霍青敏一边问道,一边伸手将他抱了过来。
小丫鬟忙柔声道:“刚刚小少爷醒了,没有看见小姐,估计是饿了。”
霍青敏抱着霍萧然轻哄,他见了平日里熟悉的脸,倒也不哭闹了,乖乖的又闭上了眼睛。
两人抱着霍萧然进了房间,霍青敏将霍萧然轻哄睡着了,这才将他拖给了沈世卿。
“我要去祖母的灵堂前守灵,然然就交给你了。”又补充道,“若是木槿木棉也哄不过来,你便让人来找我罢。”
“好。”
……
过了几日,宫中得了老太爷病倒了的消息,珍贵补品、药材如流水一般赏赐到安国侯府,周昭帝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太医来替老太爷看病,但老太爷的病情却没有一点好转。
看着老太爷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差,霍青敏的心里就如同烧开了一锅水,翻腾卷沸着,她真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
每日老太爷时而精神好一些,霍青敏以为一切都在好转时,他却开始胡言乱语,然后又沉沉的昏睡过去。然后醒来经商又好了,过一阵又会说胡话了。
这样的折磨一次又一次,霍青敏已经记不清心里的希望燃起过几次,又黯淡过几次,但是每次只要老太爷精神好一点,她总是全心守候着,虽然一次次失望。
时间慢慢流逝,就在老夫人就要出灵的前一晚,老太爷的病却一下子加重了。
霍青敏在灵堂前得了消息,心里早已一片纷乱,脑子里更是空荡荡的。
进房间时柳氏正在用帕子不停的擦拭着眼角。
徐氏的眼眶也湿润了,哽咽着说道:“敏敏来的正好,快些进去看看你祖父罢!”语气说不出的沉痛难过。
霍青敏见她这么说,脸色顿时一变,抱着一丝侥幸的颤抖道:“祖父……真的不行了么?大夫怎么说的?”
徐氏面色苍白的叹气摇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看了她这副样子,霍青敏哪还有不明白的。
虽然她做好了祖父要走的心里准备,但是事情真的来了,她却是承受不了。
霍青敏咬着嘴唇,走到了老太爷的床前。老太爷正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太医就在旁边,却也是束手无策。
一向端庄贤惠的霍贞,眼睛红红的站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握着老太爷的手。霍启和霍朗别站在床边,两人都已哭的双眼红肿。
霍青敏定定的看着面无血色的老太爷,一双手轻轻的颤抖起来。那个曾教她吃饭穿衣,教她骑射,教她做人的道理,更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还想着她以后的祖父。。。。。。就要离开这个尘世了么?
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却怎么也抵不过她心头的痛。
一直紧紧闭着双目的老太爷像是感觉到了大家的不舍一般,吃力的睁开双眼,气若游丝的呓语了一声。
霍贞离的最近,忙擦了眼泪,将耳朵贴了过去。这才听出老太爷喃喃的喊着的是霍启的名字。
霍贞忍着眼泪,看了霍启一眼。
霍启红着眼睛,沉默的坐到了床边,轻轻的握着老太爷冰凉的手道,“父亲,孩儿在。”
老太爷干涩的嘴唇动了动,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悠悠道:“你大姐和二弟,我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帮着青敏守住我霍家的家业。”
霍启哽咽着点头,“父亲放心,启儿一定会照顾好大姐和二弟,整个霍家不会埋没的。”
霍贞与霍朗都在一旁哽咽起来。
“将我与你母亲埋在一起,我明日与她一道出灵。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葬。”
房里的人都眼眶湿了,霍启赶忙点头,“爹放心,一定会的。”
老太爷的意识已经模糊,只有脑中残存着一丝清明。人在弥留之际,最不放心和最为牵挂的事情便浮上了心头……
老太爷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嘴里一直喃呢道,霍启凑到老太爷的嘴旁一听,低声问道:“父亲,你是在唤青敏么?”
老太爷艰难的点头。
霍青敏走过去,握住了老太爷的手,抽噎道,“祖父,敏敏在这里,敏敏在这里。”
就听得老太爷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家敏小子……现在是敏敏……了……,都是……做母亲……的……人了,以后做……事要沉着,以……后……安……国国……侯府就……交给你了。和……沐远……好好的。”
又伸手四处抓,“沐远呢……沐远……”
霍青敏见状赶忙喊沈世卿,他忙走上了前,伸出手给老太爷,柔声道,“沐远在,祖父放心,沐远一定照顾好敏敏和霍然。”
“好……好,照顾好她,让她一世安平。”
陆大老爷说罢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终于熄灭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被霍青敏握着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嘴边却是挂着一抹笑容安静的去了。
霍贞瞳孔猛然放大,一把抓住陆老太爷冰凉的手,只喊了一声:“父亲……”便泪如雨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时间,房内的便都高高低低地抽泣起来,哭得最伤心的人是霍青敏,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般趴在老太爷冰冷的尸体上不肯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殡
天空灰蒙蒙,整个安国侯府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从外间远远望去,大门上安放着门阡,两旁挂着白色的门幡,整个安国侯府哀乐低沉而缓慢的响着。
霍家众亲眷以及来客吊唁祭奠过老太爷与老夫人之后,便由霍青敏行跪拜致礼,待致完礼后,遂即于棺木后头打碎大老爷与老夫人生前用过的一个饭碗,接着霍青敏扶着灵柩,在众人的协助下把棺木移出灵棚。
棺木抬出灵堂后,便放到预先绑好的架子上,丫鬟小厮们早就在棺木前摆上供桌、供品,霍启与霍朗上前扛着引魂幡,在鼓乐声中绕棺木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每转一圈,就要浇奠一次。绕棺完毕,后面便是升棺起灵。
见得这情况,霍青敏双膝跪地,手捧烧纸钱的瓦盆,失声痛哭,然后把瓦盆摔破在地,柳氏与徐氏亦是烧着纸钱痛哭不已。
哀乐混着里间的哭声,场面着实凄凉哀恸。沈世卿亦是满脸沉重,见霍青敏抱着棺材不让走,忙拉着她劝了几次,“让逝者安息罢,若是老太爷与老夫人在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这般。”
霍青敏点头,却是心如刀绞,隔了许久这才同意让人将棺木抬起。
待老太爷与老夫人的棺椁出了侯府向霍家寺庙去时,只见一队二三十个孝子贤孙穿着粗细不等的麻布、棉布、做的白色孝衣,满街都是飞扬的纸钱,仿佛一个个无依无靠的孤独灵魂。
霍青敏与霍青予毫无表情的端着排位在出殡队伍最前面开路,沿途早有安国侯府的人插放了“路旗”——指引死者亡魂;霍启夫妇及霍朗夫妇则抛撒引路纸钱,以示买通沿路鬼魂。而伤痛不已的萧祈宁则亲自扛着引魂幡在棺木前面,后面跟着的则是坐着车轿的女眷和步行的亲友。
走到人多处或大路口,有许多受了老太爷与老夫人恩惠的人家或是平日与老太爷老夫人交好的官场大人上来祭奠,又是停灵路祭,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洛城门口。便是最后一个祭奠地。
杨诗诗以及杨老太爷一脸沉重的看着白衣素稿的一行人过来,怜惜的安慰了霍启霍朗一阵,又去上前给老太爷老夫人烧纸。
“你这老头子,竟是这么不管不顾的跟着她去了。当初的玉门三公子,也只孤零零的剩下我这个糟老头了。”
杨老太爷一边烧纸一边回忆。还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了。
杨诗诗给跪下给老太爷老夫人磕头,又安慰霍青敏节哀顺变,说了两句也觉得太过苍白。最终只握着霍青敏的手。而此时霍青敏却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毫无生气的捧着老太爷的灵位,淡淡的朝她感谢着。
而杨诗诗跪得久了,刚起身时,腿一个抽筋,竟是朝旁边跌去。霍青敏眼尖,想要扶住,却是不能丢下手里的排位,伸出一只手却没有抓住它。
幸得离杨诗诗不远的张青杨眼疾手快。将她接住了,待她站立好了后,很快又闪到了人群中。
一切不过一瞬间,众人倒也没有多注意。
就在众人都祭拜完毕,霍青敏等人将将要准备再次起灵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等一下。”
霍青敏那个已经麻木的心,仿佛再次赫然被人摘去,她浑身轻颤着,再也挪不动脚步,她僵硬的转过身来。强迫自己屏息静气,颤抖着,抬眼瞧去,果然是他。
原以为,她再见他时能够做到坦然相对,她却是太高估她自己了。
明明才隔了一年,她却觉得她和他仿佛隔了一个轮回。
萧祈瑜缓缓地出现在灵堂前,一如往日的眉目清俊,英气挺拨,只是当初清澈的双眸已经隐含锋棱,唇角紧抿,朝萧祈宁以及霍启拱手后,才慢慢道,“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霍启鞠躬感谢,“多谢裕王爷。”
霍青敏看着萧祈瑜,心中颇为复杂,百转千肠,最后只叹息了一句,最终掉过头不去看他。
然而这时萧祈瑜侧着身子,就见一个白衣女子缓缓地从他身后走出,一头青丝散散披在双肩上,脸上半蒙着白色的纱巾,她明明只露出两只无比美丽的眼睛,在众人白色丧服的衬托下只觉无无尽的温柔高贵。
就听得她柔柔的唤道,“王爷,让我也给老侯爷老夫人祭拜一番罢。”
霍青敏只觉得心在流血,但是她还是得坚强的面对,遂挺直了腰杆抱着老太爷的排位接受了她的祭拜,这才平淡的朝她点头,“多谢裕王妃。”
沈若梦朝她摇头,“敏敏何必这样说,我们是好姐妹,老侯爷与老夫人也是我的长辈,这是应该的。”
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敏敏,我还未与晏瑾成亲。待我们成亲时,你要来才好。”
因老夫人是女帝亲封的护国将军,而老侯爷亦是女帝的得力大将,又是周昭帝的岳父,两人这番同时撒手而去,周昭帝便下旨废朝五日,令所有大周臣民百日内日不得有红事,所以本该大婚的萧祈瑜与沈若梦便延迟了婚期。
霍青敏看着她忽然觉得很陌生,淡淡道,“裕王爷与裕王妃大婚时,青敏还在热孝中,恐不能来。”她竟然能在她祖父祖母的出殡之日说出这些话,怎么还能算是好姐妹。
沈若梦轻拍自己额头,满眼的歉意道,“对不起,敏敏。刚刚是我太过份了,今日是老侯爷与老夫人出殡的日子,我竟是说了这些该死的话,你不要怪我可好?”
霍青敏心中冷笑,“当初《女诫》、《女德》,诗书礼义都比她学得好的人,现在竟然忘了,也不想再耽搁了,点头道,“以后王妃要交际的圈子可是王公贵族,可别轻易忘了才是。”
正想启程了,就听得身旁沈世卿道,“夫人,我们该启程了。”
霍青敏点头,看了一眼沈若梦身旁的萧祈瑜,便让人除去了棺罩,停下仪仗,霍家一干至亲家眷携纸扎及祭品随棺前往坟地。
萧祈瑜看着一行人远去,心却是一直系在那抹挺直了腰杆的身影上,直到众人消失了,这才长叹一口气收回了目光。他总是觉得她熟悉,心中对她又是排斥又是亲近,一靠近她,竟还会莫名的心痛。罢了,他已有最爱之人,不该胡想的。
到了霍家的寺庙,后院早巳打好穴,棺木卸下,下穴。两人生盖同被,死葬同穴,倒也是极幸运了。
晨昏之中,纸泊堆上烟雾缭绕,余火燃燃,仿佛缠绕了许多对亲人的不舍与眷恋。霍青敏呆呆的拿着手里的香纸,在风中站了许久许久,青灰色的天空压的极低,她闭了眼,这个世间,再没有人那般爱她了……
淅沥沥的秋雨落了下来,沈世卿连忙上前用衣袖遮在她的头顶,叹息一般的道:“敏儿,节哀顺变,在怎么,你也要为然然和安国侯府想想。”
霍青敏回头,见所有的亲人都担忧的看着自己,点头,跪下朝老太爷与老夫人的坟墓磕了头,这才转身朝霍启她们走去。
从今以后她再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了,她是背负了祖父祖母希望的接班人。就算是心如死灰,她也不能落下半滴眼泪。她要证明祖母当初所言,女子照样顶半个天。
沈世卿看着她的神色暗暗焦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她。
直到黑暗再次来临,天地被一片稀里哗啦的雨水洗礼,霍青敏仍旧是保持着平静而安稳的样子,没有任何哀恸的举动,再也不曾落下半滴眼泪。
沈世卿负手立在窗前,偶尔转身看一眼书桌前坐着的人,无声叹息。
房间里没有点灯火,整个书房都被湮没在昏暗里。她从回来后就开始找来了府里的管家,开始接手安国侯府的事务,甚至还让木槿给她准备官服,她四日后要孙呈祖业。此时她的肩背挺得笔直,而从她他的方向看过去,她的背影却是透着无比的悲凉,让人看了心酸。
“敏儿……”沈世卿终于看不下去,走了过去,语气微带着些许的哽咽与哀求:“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实在受不住,像昨日一样哭一场也是好的,别憋着……”他宁愿她哭的像个孩子,也不愿意她这样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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