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玉离座,端端正正地给季候爷和夫人行了个大礼。
果然还是要他亲自出马,季候爷见金小玉乖巧,心下一松,以为马到功成。金小玉行完礼,不卑不亢地道:“媳妇虽是妇道人家,却要知言必行,行必果的道理。既然说了要抄写完《女诫》自省,就必定要做到,请老爷夫人成全。”
喝,这架势是不肯走了。你进她就退,你退了她更加退……季候爷觉得这儿媳妇深谙以退为进的门道。终于,自金小玉进门,他仔细打量起这个媳妇。
恩,面色有些黄,但是眼睛亮得惊人。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带着洞察一切的明了,还带着嘲讽。
季候爷被自己的这个发现震惊到了,难道这宁如玉猜到他们必有所求,才会来接她回府吗?想当初他坚持要选宁家女,固然有自己的打算,却没想到宁家居然养得出这样的闺女。
其实,金小玉何止洞悉他们的想法,他们没想到的她早就想到了。季长丰也曾暗示她进宫受封赏的事情,她估摸着应该会在过年的宫宴上,那也是没几天的事。有了皇旨,可就是季府求着她啦。没想到季府人来的这么快,居然季候爷来巴巴地来了。
思及此,金小玉眼里更是盛满笑意。
看了看她坚定的表情,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季候爷一拍腿,对季夫人道:“这事是你先不对,去给儿媳配个不是,反正这儿也没外人。”
季夫人眼珠子一瞪,有点反应不过来:“老爷?!”
见她扭捏不肯,金小玉又还是一副你们爱干嘛干嘛,姑娘我不伺候的样子,季候爷也瞪起了眼珠子:“叫你去赔不是你就去赔,媳妇不跟我们回去,难道你还要季府抗旨不成!”
圣旨都抬出来了,季夫人有多大的理由也大不过天呀,顿时哑口无言。想想也是这个理,这事保不齐会闹大,闹到御前,她不占理,还把侯府的里子面子都丢尽了。本来她只是想小惩一下,立一立规矩和婆婆的威信,也不真是和金小玉有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今日若低了头,往后还如何能抬头?
季夫人的为难,金小玉看在眼里,仍旧毫不松口。她仿若无事地慢吃茶,闲看景,全当侯爷夫妇是这宗祠里的寻常摆设。
两个女人之间的博弈,把一边干瞪眼的季侯爷急得不行。他哪里有耐心陪在这干耗,一挥袖,对季夫人下了最后通牒:“你作为季家主母,平日里受尽尊荣,必须把这事办妥了。你愿意赔礼也好,不愿道歉也罢,我都不管,只要媳妇一天不回侯府,你也必须在这里陪一天。”
说罢,拂袖走了。
过了整整三天,季夫人和金小玉才各乘一辆马车,一同回得府。季夫人怎么说动金小玉的,无人知晓。只见那天季夫人的脸色黑如锅底,而金小玉则一脱病色,神采飞扬。
三天一过,季白的病也好了大半,和季府一众人一起于府门前立候。
人来得挺齐全,季府四房有头脸的人,基本都来齐了。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来迎接季夫人的,他们虽然不知其中细节,但都亲耳听见皇帝的旨意。直道今时不同往日,再也不能看轻这寒门女了。
虚情假意地一番寒暄,金小玉被热情的‘亲人’们团团围住,最后推说身体不适才得以脱身。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能单独相处一会。
一回房,独守空闺几日的季白公子,狼性大发地抱住了金小玉。
“你这是干什么呢,门都没关,都看着呢!”
季长丰眼睛瞬间一亮,抓住其中的关键:“依你的意思,是不是关起门,相公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呢?”
金小玉没好气地白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啊。”
“……”
奴仆们早也见怪不怪,小侯爷对着少夫人腻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们很识趣地自动回避。
一番半真半假的逗趣打闹,打到房外四周闲杂人等一人也无,他们俩同时停了手,相视一笑。
“原来你说侯府凶险,我还不信,居然算计到姑奶奶我头上了。”金小玉从盘子上取颗青枣,边咬边说。她把那枣儿咬得嘎嘣响,似在泄愤。大概是太激动,咬着了舌头,痛得皱起秀气的眉。
季长丰突然凑过头去,双手摆正了她的脸,轻轻地对着她的嘴吹着气。
乌黑的发,英俊的脸,微敛的眼中,光华慑人。一不小心,就能把人的心魂卷进那一片黝黑的星河中去。
她的心跳乱了拍子,以为他又要亲她,第一反应是身体后仰,却没把握好劲道,来了个倒栽葱。为了保持平衡,她一手拽住了季长丰的腰带,结果两人一齐翻下了椅子。
她的脸上一定飞霞一片,为了掩饰自己的无措。金小玉揉着屁股,骂道:“你干嘛呢,没事靠我这么近,又想轻薄我吗?”
这次是真冤枉,季公子眨着他清澈如水的大眼:“小时候,我摔跤跌破了额头,奶娘就这么吹来着。我见你疼得厉害,想帮你吹吹。你屁股还疼么,要不,我帮你试试?”
说着,他真把头往那伸,被金小玉果断一掌把邪念给拍下去了。
季长丰索性坐在地上,正色道:“一直没机会和你说上话,院里的人,我都审问过了。蓝姨娘的婢子已经招认,但仍有蹊跷,你可察觉出何人有不妥?”
她治下,看上去松实则紧,院子里的人她已经洗过一遍,对自己房里的人更是绝对放心。
能够近她身的,除了张妈,小昭……还有尔兰和蓝姨娘。想起来,那人选仆从,她录有所有人的经历,却唯独漏了四人。就是最能近她身的四个人。蓝姨娘已然解决,难道问题出在这其余三人中?还是那一进门就盘算着赶她出去的瑾姑娘?她们背后有没有人致使,害她的目的又在于何?
见她沉思不语,季长丰又道:“你平日里用的东西,为了防止疫疾传染,照例要烧毁。我怕里面被动过手脚,全都收好了派人守着,全部锁进了后院的空房。对外,宣称已经毁去。等你我好一些,请然弟帮我们检查一下东西。”
果然是手段雷厉,心思细腻。金小玉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相公,好像也是不错的。任由自己闹腾,闹得大了,他还能挺身而出为你解围。自己小小地整了他母亲,他也不介意……
金小玉在侯府爱装病,爱装懒,爱尤其爱装丑。还不是一般的那种丑,偏好那种俗丑,艳俗到不忍直视最好。
诚如季长丰所说,她这些常穿的衣服都收拾掉了。剩下的都是些相当朴素的,穿这样的衣服面见太后,显然不合规矩,且太掉侯府的价。
第二天,她一醒来,就见小昭端着一套白底紫花的裙裾和银狐大氅,笑嘻嘻侯立在旁。
小昭的声音很喜悦:“少夫人,小侯爷特意备下的衣服,红绣坊十个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工制成的呢。”
她摸了摸那绸缎,丝滑细腻,绣工平整,花样新式,颜色搭配得淡雅又显尊贵。他的眼光,确实很好。
不想辜负这番心意和美好,她亲自上妆。
小昭和其他一路上所有目睹她的容姿的人一样,都只能静静站立一旁不能言语。
她从容行走,腰肢纤细,不盈一握,高绾的发髻是优美的颈项,姣美容颜比她两髻上缀的明珠更加光彩照人。整个人如同暗夜里芬芳暗绽的紫罗兰,高贵又无暇。
轩帝身边的内宫总管见她也是愣了一下,才道:“季宁氏,皇上有旨,觐见太后前先行至中和殿一叙。”
金小玉闻言,微微抬了头。心里有些奇怪,皇帝要见她?
她朝内宫总管点了点头:“有劳您带路。”
她走进那金光明亮的大殿,上首站立着一个年轻男子,听闻她来,转过身。
那人气度高华,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含笑问道:“你就是金小玉?”
作者有话要说:
☆、随夫出差
轩始元年伊始,季长丰被擢升为户部侍郎,正四品。不大不小的官儿,手掌里倒有些实权。他任上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带着轩帝亲笔的圣旨去往平凉城——定远侯府。
定远侯郁家,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二王之乱潜伏之时,传出了定远侯勾结外邦造反的传闻,当今圣上自请带兵征伐。过关斩将,杀至平凉城,忽然又说郁家清白。带着定远侯手下的重兵回朝,将斗得水火不容、两败俱伤的二王杀得措手不及。
勉帝薨,慕容允便在众臣的一直拥戴下,轻松继承大统。
这定远侯的反叛之名,来得急去得也快。到底是不是轩帝,龙潜之时一手安排的呢?朝中无人敢提郁家,这时却有旨意去平凉,大臣们都乐得这差事没轮到自己头上。
君心难测,谁知道皇帝是奖是杀呀。
“皇上怎么会让你跟去平凉?”季长丰有些想不通。
金小玉得意地扬起了头,道:“皇上给我下了密旨,如若把事儿给他办成了。他许诺给金门镖局亲笔题字,还资助我开分号。”说完想了想,问:“皇帝怎么会才降了你父亲的爵,就给你升官?你又怎么会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陛下?”天王老子居然能管起他的家务事了,他们有这么亲吗?
季长丰双手交叉,将头枕于上,低声道:“我们相交于微时,自是有些不同。”
在北境查到的事情,他思量了很久,最终决定向慕容允据实以告,没想到轩帝居然对父亲在北境培养的势力一清二楚。
当他在山寨密道中看到自家的暗符,已经起了疑心。在张宅中,见到年轻的王猛,更是心惊。
辞别金小玉,他专程去查,线索却突然断了。之后再暗自遣了几拨人去追查,皆是无功而返。没想到他查到的事情慕容允知道,甚至连他查不到的事情,慕容允也了若指掌,比如父亲当年曾参与先皇勉帝夺位。
那夜血洗张宅,果然是事关先皇登基的辛秘 。
当下,他颇为庆幸自己的坦率,不然慕容允或许会装作不知,但是他们的情谊便也一笔勾销。那么季家于王庭,真是在无立足之地了。
轩帝的决断,很明显地代表了他的意思———过去的事情,从轻发落;对于未来,他仍旧倚重季家。于是,慕容允悄悄铲除了山寨中的残余,在降了父亲的爵位的同时,晋了他的官。
金小玉见他的神色与平时有些不同,便也不去闹他,专心想起自己的事情来。
轩帝召见她,一来是想看看能让京城四公子中最不羁的季白倾心的姑娘是何样。二来,是请他去平凉城私下看望郁家的小姐,郁桑桑。
她这一辈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和当今圣上打上交道,更想不到是初次相见,便得重托。其中,多少也是看在季长丰的面上吧。
回报丰厚,她当然一口答应。临行之前,她办了两件事。
先去了趟四房,探探瑾姑娘的底。特意不让人通传,她敛了脚步和声息瞧瞧靠近。
果然没有白走一遭,听到四夫人正在训自己的宝贝女儿:“瑾儿,那人有什么好,来历不正……”后面的话越说越轻,说到后来又突然大声:“你的大好青春,不能这样蹉跎,明日我就给你寻媒去!”
“母亲!!”一直表情淡淡,一言不发的季瑾儿听到四夫人要她寻夫家,终于忍不住出声抗议:“母亲,我不嫁,在我眼里谁都不若他好。”
没想到面若娇花,心沉如海的瑾姑娘居然是个情种。金小玉本欲继续听下去,奈何瑾姑娘养的狗对着她藏身之处一阵乱吠,引得四夫人和瑾儿注意,她才不得已现身。
不管她们的脸色有多难看,金小玉轻轻挪着步,慢条斯理地道:“真可惜,瑾儿居然有意中人了。日前太后还问起你的婚事,说要给你举荐些人呢。”
原先臭着脸,瞪她的四夫人听到这句,立马笑逐颜开:“她哪里有意中人,养在深闺不懂这些个。若是能得太后保媒,必然是极好的,我们人微言轻,不如你能在宫中走动,咱们瑾儿的婚事还要你费心呀。”
瑾儿仍是一脸防备地盯着金小玉,揣测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金小玉在季瑾儿的对面坐下,直明来意:“小玉是来向四婶和瑾儿妹妹道个别,皇上差遣相公去平凉,小玉也要陪同。平凉地远,这一去,总要三两个月才能回来。”
四夫人和瑾儿很快地一对眼,什么时候自己和她这么亲热了,走就走呗,还要专门来打个招呼?
她们说话本就屏退了下人,说起话来省力,金小玉一笑:“小玉近日读书,有一句话觉得精妙,想和两位共同评鉴:敌之敌可为友。我素来为夫人所不喜,为谋求府中一席之地,不知何人可为友?”
四夫人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瑾儿一只手搭在她的臂上,最终四夫人什么也没说。
她起身离开,四夫人和瑾儿并没有送她。她的意图不在结盟,该达到的效果已经达成,便也无需停留。
想来,最近一阵子,四房应该安生些了,无论是四夫人还是瑾儿应该不会对她下手。
办妥了四房,她尤不放心。此次随行,带不了许多人,金小玉只带了小昭。留下了三饼,希望他在府中多为她留意,尤其是尔兰的来历和季夫人及瑾姑娘的动向。
京城和平凉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他们一路打着公务的旗号,一半体察民情,一半游览山河,故而行程有些慢。
这一行算得上是季长丰和金小玉难得单独相处的好时机,没有三人组,也没有侯府里那些魑魅魍魉。两人之间,没那么多顾忌,自在轻松了许多。
金小玉还是把宁老爷的事放在心上的,但凡经过比较大的城镇,她总会找几家店询问一下是否有人见过宁如玉。
北境既然没有寻着,宁如玉很有可能就是往民风豁达的西南去的。刚开始,还真有人说瞧见过形容相似的,往后走个几日,就没了音讯。不知是宁如玉和她的情郎半途改道,还是就地留下了?
她倚在床上想着事,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季长丰笑得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小乖乖,相公我来啦!”
金小玉单手扶额,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时一个飞腿,直直朝他脸上踢去。
“哎呦。”季长丰很夸张地哀叫倒地,“别人家的娇娘温柔又体贴,我家娘子碰都不让相公碰一下,要憋出病来的。”
以他的反应,连腿风都没有扫着他,季长丰依旧卖力地出演。
金小玉嗔怒:“这么喜欢别人家的美娇娘,那赶紧找她们去啊。况且家里不是还有个懂事大方的尔兰嘛,若嫌不够再给你纳!”
闻着醋味了,季长丰的眼里泛着粼粼水光,乐得不顾形象地膝行至她床边:“我就是爱自己家的婆娘,别人家的及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为夫为了你守身如玉了这么些日子,给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