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仆役都还沉浸在这种幸福感中,金小玉扭头换上一个略带诡异感的笑容,吩咐道:“把我院子里男女老幼,不拘是主还是仆都给我叫到正院里来,限一刻钟。一刻钟我没见到谁,以后这院子里也就不用见到他了。”
这事来得毫无征兆,一阵子手忙脚乱的嘈杂,好半晌才停当下来。
二十多号人,多也不多,却把这小院子站了个满。
金小玉端坐院首,手里捧着个珐琅荷塘莲纹海棠式手炉,脚边烧着个火盆。她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黑羔裘,只露出个巴掌大的小脸,更显得她下巴尖尖,眼睛黑而亮。
今天她好心情地装扮了一番,仔细掩去眼底的青黑,补齐眉尾。淡色的胭脂水粉一施,精神面貌一变,衰女成绝色。
众人看直了眼,心想怪不得小侯爷转了性,原来是万花丛中练就了火眼金睛,一眼看出藏在颓委病气下的好容颜。
正院里,三个姨娘只到了蓝姨娘和尔兰。她们身后,立着丫鬟婆子,正低声讨论着金小玉突如其来的这一出。
一刻钟到,金小玉偏头看了张妈一眼。
张妈立时就上前一步,大声道:“一刻钟到,不许再有人进院,给我把门都看牢了。”
一个丫鬟慌忙道:“少夫人,昨夜露姨娘有些不舒服,今早没能起得来。听了您的吩咐,立马就下床了,现在许是正在梳洗中。少夫人能不能看在露姨娘带病前来的份上,稍等姨娘一会?”
这话也在情理之中,守在门口的婆子,齐齐看向金小玉。
金小玉偏了偏头,一副很困惑的表情,问那丫鬟:“瞧你这话说的,如果我不等她不就成了薄情寡义之辈了?”
那丫鬟直视金小玉道:“奴婢不敢。”嘴上说着不敢,但是说出来得话,做出来得姿态却不是这么回事。
金小玉打了个呵欠,迷蒙着眼道:“是我说的一刻钟内必须要到,谁要是没到就不用再来了。在这潇潇小院里,我的话就是规矩。露姨娘坏了我的规矩,你们在这侯府里待得时间比我久,应该怎么办还需要我教吗?难道我的话竟不如一个丫鬟?”
说到最后,她眯起眼,眼光如刀。看门的婆子被这眼风一扫,立马麻利地把门合上。
门关上没多久,便听到露姨娘在拍门板:“少夫人,我是露姨娘,烦请来人给我开个门。”
无人应声,任由她将门板拍得啪啪作响。露姨娘把门越拍越响,声音中带了些惊恐,在门外求饶。金小玉变色不改,笃悠悠地吃着茶。
张妈算是在京城高门后院里见过世面的,也不由佩服金小玉,三两句话,立了威且发落了姨娘。站在金小玉身后,她的表情也更加严肃认真了。
金小玉满地的点了点头:“好了,我也不是闲了无聊把你们召集过来的,下面才是正题。”
小昭取来了文房四宝,问:“可有人识文断字,能代少奶奶书记?”
周尔兰朝金小玉行礼:“尔兰自请代少夫人伺候笔墨。”
金小玉招手让她上来,环顾众人,肃穆道:“想来你们也知道,我身子骨不好,原就不爱理事。只要你们不翻天,我这里什么都好说。只是,小侯爷进出我这里频繁。若是我这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能往外传,这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成了侯府的事。”
众人一凌,都在思索这几日自己是否有什么言行漏了马脚。
看着一院子仆从,有一半的人脸色都变幻莫测,金小玉冷笑了一声。
“光这样说,你们听不明白,我就打个比方吧。昨儿还是前儿,我也记不清了,早上小侯爷陪我用早膳,我多用了几口枣泥糕,爷一时高兴,就命小厨房多做一些。下午,我去夫人那里陪着各房的夫人打马吊,我爱吃枣泥糕的事儿,居然各个都知道了。”她说着停了一下,这一顿,众人心里更没底了。
“知道这个也没什么,可四夫人居然能把我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还原,还知道爷穿得衣裳样式,这就有些过了。只要我在一天,爷还来我这院子一天,潇潇小院就不养吃里扒外的东西。”她啪得一拍桌子,愤然立起。
上德侯府的规矩,正妻身边至少要有六人伺候,贴身大丫鬟一名,房中丫鬟一名,粗使丫鬟两名,婆子两名。姨娘根据入门的年数和母家的背景,陪两到三人不等。嫡长房的正妻和姨娘,再加一至两个配额。
潇潇小院的人头明显是偏少的,这也给了她空间去招募提拔自己信得过的人。
张妈板着脸宣布:“愿意留下来的人,都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出身,经历,经何人举荐进的小院,平素和哪些人交好,家里人在何处做什么营生都交代清楚并画押。若有欺瞒,一经发现,六十板子打出府。举报他人,经查属实者赏银五两。不愿意留下来的人,少夫人每人打赏十两银子放出府。你们各自想好吧!”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想要身边的人牢靠,先得把人家的底给了解清楚吧。当着众人的面交代家底,所有人都听着,做不得假。
张妈觉得金小玉虽然跟着她,把规矩学得稀稀拉拉,但在治理后院方面,还是挺有天赋,无师自通。
原本就只有二十出头几个人,听了这话,就撤了一半,拿钱出府。
剩下的人一半是家生子,一半是卖身入府的。金小玉一一询问,请尔兰全部记下。
“如果我,小侯爷和少夫人同时命人找你去问话,你最先回应谁的?”
“你觉得如何才能做一个称职的丫鬟?”
“如果是是个粗实丫鬟,你做了件事,得到我的夸奖,但是二等丫鬟却抢功说是她做的,你会怎么办?”
“你在上德府中,曾经犯过最大的错是什么,又是如何弥补的?”
……
这些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们,所以根本无从准备,完全是临场反应。
几个问题一问,她对这剩下的十几个人的能力,性格也有了大体的了解。有多大的头,带多大的帽子。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子,有时候比一个位子塞好几个人做,更加事半功倍。
这样十几个人轮下来,也是费时又费神的。好在,结果还算让她满意。
看看天色,是用午饭的时候了。今天初一,季夫人礼佛,是没空来找她的。
“尔兰,也辛苦了一上午了,留下来陪我一道吃饭吧。”这个周尔兰,谦虚恭谨,知情识趣,金小玉对她的印象很不错。
要打理好一个二十多人的院子,说难不难,说费事也费事。总要有个人帮衬着,她才好腾出时间和精神做自己想做的事。
周尔兰,似乎是个可以培养的对象。
作者有话要说:
☆、攘外必先安内
潇潇小院里的丫鬟婆子散了一半,这事虽然金小玉做的了主,但是兹事体大,少不得去向季夫人报备一声。
季夫人听完她慢条斯理地一番禀报,惊得愣着不动,停在从婢子手上接茶的奇怪动作上。一旁的陈妈,清了清嗓子,她才反应过来,继续端着她尊贵雍容的架子。只是脸色,明显不好看。
她的脸色当然不会好看了,有几个新妇进门不过半个月,就大肆地换院子里的旧人。
这些仆从,能被调拨到长房,大多是家生子,其他虽是外买的,但也都在府中做了些许年头的老人。他们的关系和府中上下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没想到,金小玉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砍人头换仆役。这些仆役当然,自然也有她的眼线。
季夫人借着喝茶,缓了缓神。心想:这‘宁如玉’,到底是小户出身不知深浅,还是扮猪吃老虎呢?尤其是居然把露姨娘给轰出府了,这是杀鸡儆猴吗?
见她脸色实在是难看,金小玉恭敬地补了一句:“都是爷的意思,媳妇不过是照办。”不好意思啊,季长丰,关键时刻,还是要把你顶出去。
果然,季夫人的脸色好上了一两分,但还是有些僵硬。
费了好些力气,才扯了扯嘴角道:“你们俩既然已经成婚,是要学着主事了,这侯府早早晚晚也是你们当家。长丰外头的事也忙得很,回头我得说说他,重心还是得放在公事上。你做得很利落,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你那院子里一下子少了这么些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服侍得好的。这样吧,盈翠是我身边呆过的,也经过我和陈妈的□□。她做事我放心,便配到你们院子里,替你分忧去吧。”
这到底是分忧还是添堵呢?这么正大光明地赛眼线,金小玉反倒不那么好推辞。
站起来朝季夫人福了一福:“多谢母亲心疼,尔兰也是个懂事的,有尔兰和盈翠在。想来,小玉也是能享福的。”说着,还朝季夫人笑了。
无所谓,这两人都是你们硬塞来得,现在给她们权利主事。重要的事她拿在手里,其他得由得她们争闹去。到时候,院子里出了包,她一托病,全能推得干干净净,何乐而不为呢?
金小玉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让季夫人更是气得牙痒,偏又捉不到她的错处。眼不见心不烦,挥手让她下去。
婆媳攻坚战,且有得可打呢。
没过几日,宁员外郎带着夫人喜滋滋地来看望女儿了。
按说,归宁应是成婚后,夫妻携礼前往女方家里省亲、探访。季夫人不许金小玉出府,只让宁员外郎进府。
说得好听,是为了金小玉的身体着想。说得不好听,季夫人有几分私心,想拂拂金小玉的意,也不想让自己金贵的儿子登那小破员外郎的住处。
宁老爷能攀上这门亲事,真是求也求不来了,哪里还会在乎这归宁究竟是你来还是我往。
接到侯府传来的话,屁颠颠的就携礼而来。多好的送礼机会,多难得能进侯府一次啊。也不顾反了习俗,女儿归宁,应是男方送礼。
可惜宁老爷的算盘打得响,天却不随他的愿。自打金小玉过府没几日,侯爷连夜快马赶赴北境,为的什么事这么紧急,没人知晓。
宁老爷进了潇潇小院就不停地探头:“侯爷呢,小侯爷呢?”
金小玉站在他正面,完全被视而不见,好气又好笑,觉得这宁老头也是个世上无双的妙人儿,小声提醒他:“宁老爷。”
宁老爷好像终于看见了她,依旧是看见财神爷的笑容:“如玉现在是未来的侯爷夫人了,新皇登基,必然会召见,给你些封赏什么的,合该我们给你见礼。”
这没由头的一句话,叫金小玉留了心。
五殿下慕容允挥军北上,二王之乱,在她出嫁那段时间,就已然平复。这段时间,大炎上下都忙着新皇登基的事情。
女儿能御前面圣,得见天颜,这也够宁老爷添油加醋的吹上一阵子。
宁老爷以往也就关注着能和侯府攀点亲,什么时候想得这么远,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去了。
拉着他进了正堂,,金小玉屏退了旁人,让张妈、小昭关上门,堂外候着。
她笑得不露山水:“宁老爷,进来可好啊?”
宁老爷头直点:“托福托福,好得很。”
工部上下,对他礼让有加,美差肥活都往他这里派,祖上家业也颇得振兴,那真是意气风发呀。
“您女儿可有信了?”
想起爱女,宁老爷没再笑了:“又收到一封信,说是一切万好,请我们勿念。”这侯府的气派奢华,如果是如玉嫁进来,一切的一切都真真实实的是他宁家的了。
“您好,如玉也好,可是我不好。”金小玉哀怨地叹气:“婆婆看轻我,夫君心在外,妯娌亲眷不待见我,连院子里仆人都敢欺我三分。”
宁老爷傻了眼。想到季夫人父亲是当朝大儒,小侯爷季白花名满京城,又见这潇潇小院仆从稀落。觉得她一人孤立无援地在这深深侯门,也怪可怜的,当即道:“金姑娘是我宁家的救星、福星,有困难,你就开口,老夫能帮一定帮。”
欺负金小玉也就是欺负宁府。他再贪慕权贵,这点脑经还是转得过来的。
有他这句话,她也就不客气了:“你也瞧见了,我这院子里丫鬟婆子缺得厉害。我也不好直接问你要人,钱侯府可以出,但是人麻烦宁老爷替我过一过。后天中午,人牙子送人来。另外,镖局里的三饼,也麻烦宁老爷想法子送进来。”
钱能通神,这些事无非费点银子,倒不难办。宁老爷应承下来,但是希望金小玉能够在侯府多待一阵子再‘香消玉殒’。明里暗里,他讲了好几遍,新帝登基,她必有封赏。多呆个几个月,宁老爷许以酬金加倍。
一个工部员外郎,什么时候政治明锐度这么高了?金小玉有些怀疑。
走还是不走,按时走还是晚点走,她还在纠结。
如果季白不是季长丰,她肯定一脚把宁老爷踹出去。二个月已经算姑娘我给面子了,说了两个月,就两个月。想延期,没门。
但是季白就是季长丰……
最后,她委婉地向宁老爷表示,请他先落实好人牙子的事,其他的事她自会考虑的。
宁老爷没得到准话,心里有些不踏实。一再劝说,能进宫面圣,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一切千万要面圣之后再说等等。
金小玉有一肚子话想问问季长丰,他却偏偏当夜没进潇潇小院。
说起来,她也觉得很惭愧。除了在旅途上的相处,她对他季白公子的这一面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他在朝廷是什么官职,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第二天她又是起了个大早,蓝姨娘和尔兰起得比她还要早,等着给她问安。她有些失笑,这几日潇潇小院里从主到仆,各个都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伺候她。
两位姨娘更是每日一早就候着她请安汇报,弄得她不早起都不好意思。懒散惯了,难得发一下威,就有些收不住。
耐着性子,听着姨娘们掰扯些院子里的小事,哪个丫头犯了什么错,哪个婆子儿媳怀了孩子……
好不容易捱过了上午的时光,算着时辰,季长丰应该回府了,她直接往他的书房冲,却扑了个空。
负责打扫书房的小厮好心的提醒她,小侯爷是任职礼部的。平时也就点个卯混混日子,最近皇权交替的时期,最是忙碌。自昨儿应招进宫,至今未归,想来是新皇留他在宫中过夜了。
看来季长丰还是挺会混的,平日不用忙,还能翘班去跟镖,关键时刻皇帝想得到用得着。
她索性就在他的书房里等着他,那小厮挺机灵,给她好吃好喝的都备下,还贴心地补充:“这书房平素不让人进,但是小侯爷特别交代,少夫人不是外人。”
金小玉颔首,又发现季长丰一个优点——会□□人。瞧他的一个书房的小厮都既会看眼色,又会说话。
闲来也无事,她吃饱了海棠糕就犯困,缩在书房里间的床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