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六儿把两人扛走,他准备去前厅看看昨夜是都留下什么印记,或是他是否有疏漏。走了两步,他回头对着六儿说道:“对了,不要把他们抬进房间,扔在廊下就行了。熏。”
这一番折腾,天已有些亮了,约莫快到卯时了。雨早已停,地面一层白霜反光,不用烛火都能助他视物。
他走着昨夜走过的路,每个房间的角落里都结着细密的蜘蛛网,家什上积着厚厚一层灰,满地的杂草枯枝。张宅还是那个张宅,哪都没变,哪哪又都变了。同一个地方,白天和夜晚宛若两个世界。
鲜明的对比,让张宅无处不透着阴森和诡异。
季长丰走着走着,就快走到门口时,眼尖的瞧见大门口人影一闪。他一个旋身,已藏在廊柱的阴影中。
来者竟然是昨天指路的老翁,那老翁已经换成一声深红的大袍,衣袂飘飘。明明和昨天是同一个人,可换上了张扬的外衫,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笑,这凌波山可真是有意思,藏龙卧虎。
那张翁步子迈得很大,两只衣袖一舞一舞的。他的气色依旧很差,但是脸上有遮也遮不住的兴奋,走得极快,似是迫不及待地要得到什么似的。
张翁对这宅院的构造很了解,登堂入室,直接往内院摸去。
季长丰施展轻功,施施然落在他背后,笑问:“老丈走得这样急,这是要往哪里去?”
张翁被他唬得不轻,整个人弹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低头看了看季长丰脚下依稀有影子,半晌才自若道:“哦,我是来瞧瞧你们,想问昨日睡得好不好,今日可需要赶路,我好给你们指指路。”
季长丰笑意更深:“老丈想得周全,原也不想麻烦您老。只是我等一醒来,张员外一家全都不见了,我正出门准备寻您呢,正巧您就来了。”
他走上前一步,搭上张翁的手臂,道:“既然您来了,辛苦您陪我走一趟吧。”
看着是把臂言欢的样子,实则季长丰扣住了张翁不让他跑。张宅固然奇怪,可这张翁行迹更加成疑。只怕昨夜他们的奇遇,张翁在其中起码也添了一把柴。
张翁嘴上直叫唤着疼,季长丰也不理他。就看他刚才那精神饱满,昂首阔步的样子,这老匹夫身子骨好着呢。
他把人带到偏厢,将他往一条和三饼身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还请老丈看看,我家几位伙计怎么如此贪睡,我还指望着今天启程多赶些路呢。”
张翁不由感叹青年才俊辈出啊,大家都在演,可是季长丰演得真像这么一回事,居然面露愁容。
不能输给年轻人啊,张翁于是搭着一条的脉,摇头晃脑道:“脉象不稳,似乎是中了邪毒,也不要紧,外生邪毒,喝些符水就好了。”
六儿从内屋探出头来,问:“张老,不知他两的脚臭能治不能?”
“……”
张老翁想借着回家取符水,脚底抹油,季长丰笑眯眯地回绝了,哪有让老人家跑腿的道理,随即着六儿去取。这下把老头急出一头汗,进了屋发现居然还有一个醒的,更是惊讶。
在这阴宅过夜,六人居然醒了三个,当真是好本事。他忽然想到季长丰和六儿是后进的他屋子,好像没亲眼瞧见他们喝下他备的茶,怪不得毫无损碍。
小榻上打着盹的年轻人,他昨夜可是看着他喝下的茶,怎么也醒了?审视的眼光在他身上游了一圈,发现他宽袖中漏出一截手环,似是玳瑁制的。
张老翁心下一惊,面上却仍是平静地问:“年轻人一表人才,做的是什么营生,师从何处呀?”
贰万睁开眼看了一看张翁,又闭上眼装作没听见。
好大的架子!张老翁尴尬地走到金小玉床前,摇头道:“这位小公子中毒不浅,怕是不好救啊。”
此言一出,果然引起了季长丰和贰万的注意。
他们明显对张翁很是提防,但是看金小玉的状态确实比一条和三饼严重上许多。
金小玉已经出了好几身汗,身上黏腻极不舒服,是以眉头皱得更紧了。
六儿扛了好几大袋的东西回来,里面什么都有,居然连老头的亵衣亵裤都在……就差把张翁的家搬来了。
从布袋里掉出褡裢,六儿捡起来,颠了两下还怪沉的,他作势要打开却被老翁抢走,背到自己肩上。张翁对着一地的大麻袋面色不愉,这是什么个意思,不治好不许他走了?
季长丰看了一眼,赞道:“六儿做事,一向到位。”
六儿笑得谄媚,如果他长了尾巴,此时一定在大力的摇摆中。
张翁无奈,在袋子里翻了翻,找到他要的东西,由六儿监视兼陪同着出去煎药了。
季长丰把贰万也赶了跑,室内只余他和金小玉两人。
他手指微凉,触到她有些烫的额头。不知是高热还是因为触到她细滑的皮肤,他觉得有些灼人。遇上她,自己像是变回了不识情爱的愣头小子。
寻了厚毛毯子给她披上,他伸手在毯子下面摸索着给她宽衣解带。穿着湿衣,不舒服是其次,大冬天的正常人这样都要睡病,别说她现在还昏迷不醒了。
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他哪里会服侍人,解个外袍中衣就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当替她解开小衣的时候,明明他什么都瞧不见,还是有些赧然地闭上了眼。
虽然属意于她,但总是要以后名正言顺正大光明你情我愿的,去看去摸去品才有意思。
好不容易扒干净了,他长吁一口气,下一件任务,给她换上干净的新衣。有了刚才的经验,这次上手快了许多,但是快了也容易出岔子,一不小心,他的手尖好像刷过某个重要的部位。
好吧,他承认,之前他估算有误。其实,她的,也不小。
好半晌,季长丰精神抖擞地出了门,六儿他们都已在外面等候多时。
他走出来的时候,接受了各色眼神的洗礼。
贰万有些愤愤,六儿十分沮丧,张翁笑得暧昧,一条很仇视,三饼……三饼在放空。
他挑了挑眉,爷不解释,你们自行脑补,爱怎么幻想就怎么幻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凌波老宅
将那符水,也给金小玉喂下,却也不见她醒。众人只好寄希望予张翁。
季长丰向张老翁拱了拱手,道:“张老果然本事了得,还请劳烦您替舍弟……”
不等他说完,张老翁抄起自己的几个包裹拖着拽着,闹着要走:“他,我是治不了的,你们还是另请高明自求多福吧。”
两杯符水下肚,一条和三饼都醒了,大家对这张老翁还是心有怀疑,但是也认可了他的医术。
贰万拉住了张翁,和气地道:“张翁,烦请看看我们小公子吧,有什么缺的要的,和我们提就是。”
张老翁听到贰万软下了声,立马端起架子:“也不是多难,我方才看过他,一眼便知那小公子邪毒重。不过,难也不难,只是今次不是符水就可解决的。说来也巧,其中最难寻觅的那一样,小哥你身上正好就有。”
他不接着说下去,只是看着贰万。
想到之前张翁在屋内对他的问话,贰万了然,把腕上的手环取下递给他。
老翁也不推辞,一把接下,左右端详:“千年玳瑁,辟邪圣品,居然在这给我遇着了。小鬼,这玩意得之不易啊,你是哪弄来的?”
有求于人,便不好像刚才那样酷拽了。贰万简要回道:“家师所赐。”
老翁点了点头,把玳瑁顺手放进自己怀兜里,大跨步进了房间,道:“叫那个力气很大的小子去准备些吃食吧,我要肉,要酒,不然功力施展不出呐。”这是要把打发六儿走。
季长丰拦下他,道:“张老慢些再看舍弟,在下还有些问题要请教。”
张老翁不乐意了,怒指他:“有什么好问的,都什么时候了。耽误了救人,落下什么病根我可不负责。”
话音未落,三人组齐齐瞪向季长丰。
他全当没看到,仍是立在张翁身前,半步不让。
一个独居深山的花甲老头怎么会懂的这些奇门异术?他把众人送进的这诡异张宅的目的是什么?他今天来,是来找谁或是找什么的?
没弄明白这些,他是决计不会让他碰金小玉一根手指头的。
谁犟得过他呢,张翁很快就败下阵来。
把张翁请上座,季长丰不紧不慢地问:“我只问老翁可知这张宅夜晚灯红酒绿,白日四下无人是缘何呀?”
问这个问题,等于是撕破脸,大家都不准备演戏了。
张翁脸一会青一会黑的,季长丰也不急,端端地坐着等他解释。
“不瞒你说,我其实就是个半桶水的道士,守不了那些清规戒律,早早还了俗。路径此处,察觉这破落张宅中似有厉害的妖邪,便留守在宅边。三脚猫的功夫不敢贸然潜入,瞧你们几人功夫了得,才生了引你们入宅的想法。果不其然,你们都安然无事。”张翁磕磕巴巴地说道。
半真半假,只怕这张宅乃阴宅是真,引他们入宅除鬼是假。他也不着急点破,接着问:“如此,应当称呼您一声道长了,不知道长可知如何破除此处阴宅?”
老翁被尊称‘道长’很是受用,挠了挠头:“多年前这里应是枉死了不少人命吧,怨气重,尸身又未得好好的安置与超度,容易生恶灵盘亘于此处。原也不难解决,只是放眼望去,并无尸骨,许是有人曾清理过,但未清干净。唉,无从下手啊。”
这话的可信度较之要高了许多,季长丰心下了然,不露声色探道:“道长在此处留了应有两月,果然有许多心得。想必是与恶灵苦斗两月未果,才出此下策,不得以让我们尝试一次,是吧。”
老翁听了更是高兴,这话说的把他的面子里子都全了,对季长丰倒生出几分欣赏。
季长丰面带关切:“只是道长气色不好,是否是缠斗中耗损了功力?道长万万也爱重自己的身体啊。”
老翁一摆手:“哪能耗损我的功力,只是这副身体确实支撑不住我……”他话停得太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小子狠,谈笑风生,不着痕迹套了不少话。
他立起身,脸一板道:“要紧的事公子应该都问完了吧,如果放心我就请在屋外等候。不放心我,我这就求去。”
想要知道的,季长丰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再稍稍推测一下就有八□□九。他随即起身:“道长哪里的话,请。”
根据老翁的要求,众人需要退至正堂。任何轻微脚步,交谈声都会影响他做法。
贰万有些不放心这糟老头和金小玉独处,却被季长丰拉走了。
出了偏厢,季长丰就正色道:“这人确实会些道法,但是功夫不行。我和六儿会暗处保护她,应该出不了大岔子。你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在日落之前把张宅里可能遗漏未葬的尸身给找出来,要快!”
于是,各自分头行动。
诚如他所说,六儿俯身于房顶,季长丰守在门口,张翁也并未察觉。
六儿揭了块瓦盖朝下看,只见老翁盘腿坐在金小玉床前,念念有词,有模有样地似是真的在做法。
不近身,光念经,应该不会有什么幺蛾子吧。看了一会儿,他就眼酸得只想打哈欠。难道这次主子真是多虑了?唉,对自己上心的人,总是分外多虑的,没法子。
他正装备把那片瓦盖给盖上,在顶上打个小盹什么的,忽然见老翁的口诀越念越大声,随着他声线的飙高,金小玉似是难受不安地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很快就抖如筛糠。
有些不对劲啊,他瞄瞄檐下的主子,怎么还没动静。那他是应该出手,还是不应该出手呢。眼看金小玉痛苦得就快哀叫出声了,他只能在顶上干着急。想冲下去阻止,又怕坏了主子的事。
只听老翁大喝一声,金小玉和他同时呕了一口鲜血,他大退几步,骂道:“呸,怎么是个女的!”
季长丰破门而入:“雾虚道长这是要换魂吗?”
六儿跟着跳下来,心中却是一惊。雾虚道长的名号,他多少知道。据说他最是贪色爱财,喜结交权贵,又惯会使阴损的邪术,故为武林中人所不齿。早年他拜在全真得清真人门下,后被逐出师门。只是此人,数月前忽然没有踪迹音讯,没想到在这边陲荒山上遇到他。雾虚不是应该才年过而立吗,张翁明明年过六十,难道是易容?
显然,雾虚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指着仍旧昏睡的金小玉,手直抖:“竟然是个娘们,居然是个娘们!坏我大事,损我修为,看我不杀了你。”
他的威胁并没有成为现实,因为季长丰乘他不备已点了他的穴。雾虚保持着深蹲马步加‘一指禅’的姿势,没一会就冒了一头一脸的汗,他恶狠狠地道:“竖子怎知我乃无虚道长是也。”
“要推断出你是臭名昭著的雾虚有何难。”季长丰似是对他的问题很是不屑。
雾虚气得咬碎一口牙,又听六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先通报自己的行动再动手,这不是欠收拾吗?”
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下来,雾虚觉得有些心慌气短。为了他的江湖盛威,他也不能示弱:“你们就逞一时口舌之快吧,等到这小娘们的精魂被吸干,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他暗恨自己自视甚高,一时大意。他们既知他是雾虚,居然还这样对他,看来是不会留他活口了。这一众人对金小玉都很重视,他脑子一转弯,打定主意从那小妮子身上下功夫。
本以为能见到季长丰和六儿变色,没想到季长丰丝毫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坐到金小玉身边道:“这就不劳道长操心了,等我们破了这阴宅,小玉自然会醒。”
这下轮到雾虚变色了,噎了半天才道:“你怎会知道?!”
季长丰本也是猜测,听他这样说,心里更肯定了。
六儿不知道打哪寻来了粗麻绳,将雾虚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顺手塞了一条和三饼的臭袜子进他嘴里。
正午时分,六儿在门外烤起了袍子肉。
众人当着雾虚的面分食同饮,当然是只给他看看不给他吃的,馋得雾虚隔着袜子直骂娘。
他们几人昨夜都‘以为自己吃了大宴’,今早醒来来腹中空空如也,后又忙得忘记吃食,一晃到中午,闻着肉香才发现饥肠辘辘。各个两眼冒绿光,双手齐上,恨不得把骨头都吞了。
季长丰拿了一块袍子肉用油纸包了起来,放在金小玉枕边,温柔道:“知道你爱吃肉,那帮恶鬼投胎的,光顾着自己吃,哪里想得到你。我给你专门留了一大块精瘦的腱子肉,早些醒来吃,放久了味道就不好了。”
金小玉自然是不会回答的。
他看着越发虚弱的金小玉,从来泰然自若的他,脸色竟变得有些苍白。日已偏斜,如果日落前还没有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