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苏换歌年纪尚小，哪懂什么情与爱，只是牢记季无双的好，将她视作姐姐一般，半点绮念都没有。
久而久之，季无双便察觉到了，心里对此也不无想法。但对苏换歌诸多顾念，只好强忍着心中的情，久久没有启齿。
许久之后，季无双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开了口，若是当初让苏换歌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自己和苏换歌是否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若当初她不曾用那么激烈的法子将苏换歌和陆沉音分开，他们是否不会形同陌路？但季无双从未悔过，她宁愿毁去苏换歌，毁去陆沉音，甚至毁去自己，也不愿孤身一人默默忧愁。
她期盼他对自己动情，哪怕是恨都好，可他却不曾，连恨都没有那必定是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的。
她对苏换歌的执着已超过了自己的想象，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到苏换歌脸上那淡淡的格外优雅的笑容，喜欢他那温柔时细小的说话声，喜欢他那副任凭天塌下来也不决变色的气魄。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对自己好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美。她渐渐明白了“飞天女妖”说的话，她是这样的愿意向他认输，而且无怨无悔。
她怕自己的执着会将他困住，将他变得不像他，所以她纵容他，可她太过纵容他了，他想要行走江湖，她便任由他行走江湖。若是早知道他会在这个江湖里遇见陆沉音，就算是用绑的、用关的，她也绝不会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陆沉音，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不比自己美丽，不比自己绚烂，只是很普通，很淡，和他一样的淡。可是他们爱起来时却是那样浓烈。这样浓的爱让她恨，恨不得亲手摧毁。
她打伤他，下毒害她，想看他们如何祈求自己，可是他们都没有，他们很淡很淡，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用最绝望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是陆沉音。”她听到他用淡如水，静无波的声音说道，柔情万丈的目光只落在那个女人身上。
而那女子没心没肺地微笑着，眼中也只有他。
“离开她，我便让你们两活！”她道，眼中尽是恨。
“你为何执着于我？”她听到苏换歌这么问，表情却已经是平淡的。
“你们选！到底是一起死，还是一起活？”她激动地问道，心中一遍一遍地怒吼着“你不知道吗”。
“多谢成全。”陆沉音道，拜倒在了她的面前，“能同换歌同年同月同日死是沉音的福气，多谢季教主成全。”
“好，好，好，既然如此，我就只杀了你。”说着，季无双向陆沉音伸开了十指。
“多谢季教主成全，沉音愿意以一命换一命。”陆沉音仍是跪在她的面前，用那淡淡的口气说道，好似完全不在意一样。
“怎么样都行是吗？那我杀了他，在让你求死不能。”季无双几乎绝望，她再也想不到任何方法将这个男人留下来了。
这个男人的心从来就不再她身上，她以为她能等到他动情的那天，等到他对自己动情的那一天，可惜这个男子动了情，对象却不是自己。
“季教主，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是谁也阻止不了的。沉音不在乎其他，因为沉音拥有换歌的真心。”陆沉音依旧淡淡，那双明亮的眸往苏换歌身上看去。
他们看起来都如此的狼狈，可是事实上最狼狈的那个却是她季无双。
季无双笑，仿佛用尽生命一般大笑：“他以真心托付于你，那我呢？我求的是什么？我等的是什么？让我执着的又是什么？”
“教主，换歌有负于你。”苏换歌跪在了陆沉音的身边，握住了陆沉音的手，与她一道拜倒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季无双用力握紧了拳，咬住了唇，知道手心里的鲜血流出，直到那双樱唇被咬成血的鲜红。
她不愿再看，闭上眼，用最后的力气说道：“你们滚吧。”
“教主的大恩大德，换歌来生结草衔环，一定会报答的。”又是一拜，他们相互搀扶着从她的视线中退去了。
这是她季无双此生唯一祈求的东西，祈求一颗真心，和一个与自己携手向前的人。可她从未得到，此刻再见苏换歌，红尘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那情像是已锁不住了一般涌了出来。
“你带这么多人来讨伐我，这就是你所说的结草衔环报恩吗？”季无双冷嘲道，也不知嘲笑的到底是苏换歌还是自己。
“换歌从未恨过教主。”苏换歌还是淡淡，“换歌只是不愿见教主与封曲流联手罢了。”
“那等卑鄙小人，我才不屑与他联手。”季无双娇笑，那神态却不知是悲还是喜，“既然你来了，那我们也需要一个了断了，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们做不了什么了，你看，他们都被你迷住了。”环顾了一下四周围早已失神的众人，苏换歌不由得苦笑，“要杀要剐只能随君处置了。”
“换歌，你看我本事进步不小吧？”季无双又笑了，那笑容似少女般纯真，“这么多人都为我所迷。”
“是，教主功力又更进一步了。”苏换歌道，再度叹息。
“可又有什么用？”季无双只是笑，笑得比苦还苦涩，“我以为你会随陆沉音一道共赴黄泉，没想到你还活得好好的。”
“因为沉音还没有死。”苏换歌笑道，眼中尽是柔情。
“没死吗？”季无双微微一怔，随即又是苦笑，“你们可真是命硬。”
“因为沉音不认命。”苏换歌道，心里只惦记这陆沉音。
“她不认命？”季无双大笑，“我以为这世上最认命的就是你们二人了。”
苏换歌摇头苦笑：“只要给她挣扎的机会，她便会苦苦挣扎。”
在苏换歌脸上看到如此深刻的表情，季无双又是一怔，不觉晶莹的泪珠从那双风情万种的眸中落了下来。
“若是你当初肯为我露出这般神情，我们哪里会到这个地步。”又是一声叹息，季无双起身，举步走到了苏换歌面前，“换歌，你亲我一下如何？”
“换歌不敢逾越。”苏换歌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看，你连亲都不肯亲我。”季无双苦笑，手中紫色的绫罗往苏换歌颈上缠去，“你还是死了吧？既然不能属于我，那便由我亲手毁去吧。”
“沉音还未死，换歌也不会死。”苏换歌依旧淡淡，双目直视季无双，一点惧意都没有。
“这可由不得你。”季无双说着，绝望、哀伤、恨一并从那双眼中闪过。
“苏换歌，你到底在做什么？”一道人影飞身而来，一柄剑斩断紫色绫罗，硬是将季无双从苏换歌跟前逼退了。
季无双大惊，怒然看住了来人——霍青玄。
“霍护法。”解下脖子上的半截绫罗，苏换歌望向了霍青玄。
“苏换歌，你把我们教主弄到哪里去了？”霍青玄刚问出口，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便从魔教那帮人中蹿了出来。
“青玄。”那人飞身落在了霍青玄身边，笑嘻嘻道，“你来接我了啊？我还没有玩够呢。”
季无双再度一惊，凝神看住了从自己身后飞身而出的男子——司空寂。
“青玄，小无双好可怜，我们不要对付小无双了好吗？”指着季无双，司空寂哀叹这说道。
一个看起来比季无双要年少的男子说出这样的话，让季无双面上十分古怪，但思忖对方能混在自己人里不被自己所迷一定是有本事之人，便按捺着没有发火。
“小苏，我们把这些白道众人都带走吧，不要对付小无双了。”司空寂又往苏换歌处看了过去。
“无妨。”苏换歌依旧平淡无波，“只有季教主答应不与封曲流合作便可。
苏换歌本就是为着对付封曲流才来此处，他若知道封曲流已死，连这等要求也不会提出来。
“我好不容易引你来找我，我不会就此让你们离去的。”季无双道，目光灼灼地看住了苏换歌。
“小无双，小苏既然对你无情，你也不要惦记他了。”司空寂上前一步，好言好语劝道，“虽然你对小苏用情至深，但是这感情的事还是勉强不来的。”
“与你何干？”季无双冷然道。
“小无双，你何苦执着呢？”司空寂一脸苦闷地说道。
“教主，闲事莫管。”霍青玄趁机将司空寂拉了回来。
苏换歌这又微微一笑，对季无双说道：“季教主，这两位是拜火教的教主司空寂和玄武护法霍青玄。”
季无双微微变了脸色，凝神看住了司空寂：“他竟是拜火教教主？”
“小无双，我们拜火教无意与你们魔教作对，说来我们应该同道中人。”司空寂咧嘴一笑，喜道，“不如你带着你魔教的人加入我们拜火教吧，这样我们拜火教就更加热闹了。我也就不计较你私自学习本教火种‘不死之身’心法一事了。”
“我季无双何须屈居他人之下？”季无双依然骄傲。
司空寂耸耸肩，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那也无所谓。”
“季教主，你若肯带着魔教的人退居魔教，再不染指中原，我愿为你劝服这些武林正道，劝他们不再侵犯贵教。”
“我才不在乎他们是否侵犯我魔教，就他们这帮乌合之众还没办法拿我魔教怎么样。”季无双冷笑。
“那季教主到底要如何？”苏换歌仍是淡淡说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凝视着那双虽然看着自己却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眸子，季无双心中悲戚，却是无可奈何。
“你可知我有多想杀了你？”季无双凄然问道，黑亮的眸子静如止水，那浓浓的情谊全部隐退在这眸子之后。
“我却不能死。”苏换歌用那听不出悲喜的声音说道。
“你连敷衍我都不肯。”季无双自嘲道，接着又是一声叹息，“你有负于我。”
“我知道。”苏换歌并不否认。
司空寂望着满脸凄然的季无双，于心不忍，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霍青玄瞪得张不开嘴了。
苏换歌这又开了口：“为何季教主要执着于我？我何德何能能让季教主为我至此？”
“陆沉音有何德何能能让你为她至此？”季无双反问道。
苏换歌微怔，不知如何作答。
季无双笑，涩然道：“我同你一样，我不过是执着罢了，与那东西的好坏无关。”
、第三十四章
“不知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解恨？”苏换歌蹙眉，着实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季无双，然而感情之事并不由他做主，除却叹息他又能做些什么？
“接我三掌。”季无双却没有他这么犹豫，决然道，“你若接下我三掌不死，我便领着我的人回山上，再也不涉足中原。你若是死了，我便杀了这里的人给你陪葬，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仰首望着季无双那近乎绝望的表情，苏换歌默然颔首。
在他颔首的一瞬，季无双出掌了，往苏换歌身上连击了两掌。这两掌用尽全力，毫不留情，击得苏换歌往后跌倒，接着往后滚了七八丈之远，身上的五花裘也落在了地上。
季无双尤不解气，飞身落在了苏换歌的跟前，蓄势准备再出掌。苏换歌也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站了起来，起身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口中一股腥味涌上，一口鲜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看他这般，季无双一阵不忍，抬起的手迟迟没有往苏换歌身上落去。
苏换歌哑着嗓子，没心没肺道：“还有一掌。”
深吸了一口气，季无双双目迸发出了浓浓的恨意。怒视苏换歌，季无双举起的手不住地颤抖，却仍然没有往苏换歌身上落去。
苏换歌直视季无双，面上不冷不淡，眸色静如深潭。
季无双心中酸涩，举起的手是如何也落不下去了。颓然放下手，季无双转身往山上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缓很缓。
“你给我滚。”她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撩开衣摆，苏换歌跪倒在地，向季无双磕了几个响头：“换歌并非对教主无情，教主对换歌的大恩大德换歌没齿难忘。”
“那又如何？”季无双轻轻说道，曼妙的身躯轻轻颤抖，“那都于我无关，你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季无双说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走到苏换歌那落在地上的裘衣边时忍不住俯身将它拾了起来。
“这个我拿走，就当。。。是你送的。”这轻轻一言很快在风中消散。季无双继续往山上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轻盈。
风吹起她的衣摆，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振翅的蝶，而这如蝶一般绚丽的女子其实是如飞蛾一般不顾一切的。
季无双往前走着，身上的铃随风摆动，清脆之声不绝于耳。听了这铃声的人打了个寒颤，露出如梦初醒般的神情。
看着他们那副如坠梦中的样子，苏换歌心中感叹，话却说不出来。
魔教中也有不少人清醒了过来，愣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季无双，茫然不知所措。
“你们若要走，我绝不留。”季无双留下这句话后，便不停步地一路往山上走去。
话落时，有不少人都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武林正道一干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便齐齐往曲谪赋处看去，见曲谪赋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更觉古怪。
“曲楼主，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去吧。”苏换歌却开了口。
曲谪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装腔作势地对那帮人说道：“季无双已认输，此事已经了结，我们可以回去了。”
众人仍是一脸迷惑不解，但听领头人曲谪赋这么说了便也没再多问。
瞧着那抹鲜红缓缓离开，霍青玄开口对苏换歌说道：“季无双的武功已臻化境，若不是苏阁主从前的功力恢复了七八成在受第一掌时便已归西了。苏阁主，你根本就接不下第三掌。”
“我知道。”苏换歌依旧淡淡，这般不悲不喜的样子让霍青玄大感不解。
司空寂却是理解的：“既然无心，又何必多情。”
对感情的事也是一知半解的霍青玄只是点了点头，讷讷不知所言。
“小无双是认输了，但她并不是输给了这帮人，而是输给了苏换歌。”司空寂道，接着又是一叹，“世人都说感情之事分不出一个输赢来，但事实上谁多情，谁就输了。”
语毕，司空寂似有似无地掠了霍青玄一眼，随即嫣然一笑，举步往苏换歌身后走去：“小苏，这件事也结束了，要不要到我们拜火教去玩？”
“你们拜火教在哪？”苏换歌问道。
“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司空寂疯言疯语。
苏换歌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捂着胸口坐进了马车内。
司空寂大感无趣，摸摸鼻子转身回到了霍青玄身边。
车内的苏换歌又对车外的曲谪赋说道：“曲楼主，请入车内一谈。”
曲谪赋微微一惊，连忙跳入马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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