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相送?”凰千寻嘴角抽了一抽,袍袖一挥,阖上了殿门,又硬邦邦地甩出来一句话:“说是楚三起解倒还差强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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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启程当日,凰千寻洗漱更衣完毕后,天已然大亮。她唤人牵来两匹马,与楚三一道出了主城正门。
正门外,原本约好的地点压根没有商队的影子,却整齐地一字排开几名凤凰氏士兵,正中一人蓝衣蓝眸,定定望向凰千寻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和疼痛。
“黄豆芽?”凰千寻愣了愣,看看四周。“你怎会在这里?那只中原来的商队呢?”
凰冬涯没有应她,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断然。他挥挥手,压低声音道:“来人,请储君殿下回城。”
“等等!”凰千寻一抬手,匪夷所思地眯了眯眼,似乎想从凰冬涯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然而凰冬涯只是狠狠看她,目光像是要将她拆骨下腹。
“黄豆芽,你又发什么疯?我没时间陪你闹!”凰千寻被他陌生而诡异的眼神盯得全身不舒服,本就憋闷的心中不由火气更盛,带着楚三扭头就走。
凰冬涯一愣,咬咬嘴唇,策马拦在她身前。“阿姐,你昨夜趁士兵换防入宫偷了西域布防图,想要拿去献给谁?”
凰千寻在马背上身形一僵,滞了滞,随后蓦然回头,漆黑的眼眸如刀锋般刺向凰冬涯。“凰冬涯,你说谁偷了西域布防图?”
“是你!当然是你!”凰冬涯被她瞪得微微瑟缩着肩头,大眼睛里涌出两汪泪水。“你、你那日和百里濯缨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你要抛下西域,随他回中原……恐怕那西域布防图也是要去献给中原的皇帝,好换取荣华富贵吧?阿姐……”
“别叫我阿姐!”凰千寻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你听谁说我要跟百里濯缨回中原?你有什么证据认定我偷了布防图?”
“是阆苑阁的守卫亲眼所见,况、况且……还在阁内捡到了你的腰牌。”凰冬涯终于忍不住眼泪,抓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阿姐,你跟我回去吧……只要你交还布防图,我一定能保护你,不让他们治你的罪。”
凰千寻柳眉一竖,怒道:“我根本没偷,拿什么还?凰冬涯,以我的本事,若想偷那个劳什子布防图,用得着亲自动手?况且我出入禁宫什么时候用过腰牌?这么明显的陷害都看不出来,你脑子抽了?”
凰冬涯又被她骂得一呆,眨眨眼,破涕为笑道:“你没拿就最好了,阿姐,我们快回去跟母皇说清楚,洗脱你的罪名。”
少年含笑的脸颊上挂着莹莹泪珠,凰千寻晓得他是关心则乱,心里的怒气也消了几分,无奈地点点头,道:“豆芽,你先回去复命,我送走楚公子就入宫觐见女皇陛下。”
“不行啊,阿姐!母皇怕制不服你,已派人去捉你师父……”他话没说完,忽然后知后觉地捂住嘴,惊恐而担忧地看向凰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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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马蹄声惊碎了沉寂千年的沙漠,凰千寻疯了一般地策马狂奔,身体如同风中抖动的落叶。楚三紧随其后,低着头,平日里慵懒妩媚的双眸竟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池,让人不寒而栗。
神殿外站着两排执戟操戈的士兵,约有百十来人,同时将手中兵刃一横,拦住了凰千寻的去路。凰千寻看也不看地一拍马背,身形腾然跃起,脚尖在枪杆上垫了两下,随后接连几个前空翻,站定在紧闭的神殿大门前。
一众士兵面面相觑,还未回过神来,却见楚三也依葫芦画瓢地跃了过去,动作流畅而轻盈,宛如空中划过的浮云。
“开门!”凰千寻负手而立,声音不高,却令在场众人微微一震。
大门随着一声闷响缓缓开启,门内的神殿守官行了一礼,贼眼先在楚三身上兜了一圈后,笑容可掬道:“下官见过储君殿下。”
“免了。”凰千寻冷哼一声,本能地偏移一步,挡住了那神殿守官落在楚三身上的猥琐视线。
那人眼底划过一丝轻蔑,脸上却仍挂着笑:“女皇陛下急召,请储君殿下速与下官回主城。”
凰千寻斜扫她一眼,冷冷道:“等我见过师父,自然会回去。”
她径直走向内殿,却见那守官一抬手,自神殿各个角落里蹿出数百全副武装的士兵,挡住了凰千寻的去路。
“储君殿下不遵圣旨,莫非是要谋反?”神殿守官站在士兵中间阴阴一笑,也不待凰千寻否认便发号施令:“传女皇旨意,请储君殿下回主城。若有顽抗者,上枷带锁、强行押回。”
第12章 孤城遥望玉门关3
凰千寻斜扫她一眼,冷冷道:“等我见过师父,自然会回去。”
她径直走向内殿,却见那守官一抬手,自神殿各个角落里蹿出数百全副武装的士兵,挡住了凰千寻的去路。
“储君殿下不遵圣旨,莫非是要谋反?”神殿守官站在士兵中间阴阴一笑,也不待凰千寻否认便发号施令:“传女皇旨意,请储君殿下回主城。若有顽抗者,上枷带锁、强行押回。”
凰千寻豁然停住脚步,一时间有些想笑,谁能想到几天前的一句“楚三起解”的戏语竟然一语成谶。她似笑非笑地盯着神殿守官,片刻后才慢悠悠道:“阁下接了个遣送储君的差事,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本殿要提前道声恭喜。”
那守官全身发毛,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底气不足地大声喝道:“你、你……你什么意思?”
“本殿的意思是……不知守官大人有没有福气能活到升官发财的一天?”凰千寻话音落定,远处传来一片悉悉索索的响声,地平线上出现一条黑色的细线,由远而近渐渐扩大。
神殿外响起几声尖利的惊呼,紧接着,竟见数不尽的赤黑色沙蝎涌入殿来,一只只翘着见血封喉的毒针,密密麻麻铺了满地。
神殿守官脸色瞬间惨白,看着将毒蝎捧在手心里把玩的凰千寻,艰难地咽了口吐沫,狠狠道:“撤!回主城请王子殿下来收拾这个杂种……”
凰千寻眉心一蹙,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冷冰冰看着众人如落水的野狗一般退出了神殿,随后推开内殿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楚三紧紧跟上,低垂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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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中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有悬瀑凉亭飞流而下的水花溅出细碎的水声。玉石栏杆下一方精致的水晶棋盘,上面凌乱撒了几粒白子,棋盘边有个翻倒的茶盏,盏中茶水已倾,却在边缘处留了一抹红迹,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聂庭喜好整洁,用过的东西总要规规矩矩地放回原处,绝不会随手乱丢,更不用说茶盏上那抹令人炫目的红……
凰千寻容色剧变,忽然想起十年前,曾有人掳劫她失败后,痛骂聂庭收养天生孤煞,终有一日也会死在她手上。她吓得几乎失了魂魄,却是聂庭蹲下身子,抱起她笑言:“千寻莫怕,为师亦是命硬之人,你我本应在一处。”
她身影倏然一闪,直接闯入聂庭寝室。楚三跟了几步,略一沉吟,停在了房门口。
寝室内,一连串叮叮咣咣的响动,不知碰倒了多少桌椅、瓷器,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楚三等了片刻,正要抬步入室,却听见里面传出凰千寻沙哑得近乎于泣血的声音:“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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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榻上,俊美而清瘦的男子扯出一丝笑容,温柔地伸出手臂,曾经张扬恣意的脸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青紫,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凰千寻跪在一侧,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千寻……你来了。”男子睁开双眼,睫毛宛如两羽自雄鹰身上生生扯断的翅膀。他漫然一笑,声音低敛而缓慢,敲破了一室碎光。“原本……是想离开……不给你看见的。”
凰千寻咬咬牙,泪水在眼圈里转了转,又忍了回去。“师父……有千寻在,千寻会保护你。是……谁害了你?”
“没有人害我,是我的时辰到了。”聂庭手指微蜷,与凰千寻十指相扣,拉着她的手至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千寻,为师的腿疾并非痼疴,而是十五年前中的锦灰针。”
“锦灰针?”凰千寻如遭雷击,背脊瞬间僵直,绷得仿佛就要拉断的弓弦。
聂庭定定看她,眼眸里满是柔情:“轩辕堡堡主轩辕古柳的锦灰针,深入骨髓、药石枉然,为师拖了十五年已是极限……千寻,莫要费心了。”
他闭了闭眼,气息微弱而缓慢。凰千寻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聂庭抱进怀里。“师父,师哥走了……我从此后,只有师父一个人,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着你。轩辕古柳既制了锦灰针,便必定能解。”
聂庭震了震,勉强睁开眼,颓然一笑:“他已被我杀了……千寻,你知不知道为师与你爹娘的渊源?”
凰千寻摇摇头,听聂庭急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为师本是东海郡郡侯之子,你娘……是为师未过门的娘子。”
“师、师父……娘……”凰千寻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娘性情直率娇纵、从不拘于常理,但为师却是真心爱她护她,一度以为这一生能娶她为妻,便可谓圆满……直到遇见你爹。”他顿一顿,握着凰千寻的手蓦然一紧。“你爹……柔顺、净澈、良善,不知世事险恶、人心叵测……那样的男子,让别人无从怨恨……若非他舍命相救,为师早已毙于锦灰针之下,绝无这十五年可活。”
聂庭猛咳几声,身体颤抖得仿佛怒海扁舟。凰千寻抓起袖子擦拭着他嘴角的血丝,却惊恐地发现自他口中溢出的红色越涌越多,多到让她手脚冰凉,多到染红了洁白的床褥。
“千寻,为师当年带你回西域,你怪不怪我……”聂庭没等凰千寻说话,忽然伸出一只手,在凰千寻脸颊上缓缓摩挲,逐渐暗淡的眼神中爆发出悠长璀璨的光芒,美得宛如夏日骄阳。“花儿开了会谢,然而谢了再开的……却再不是最初那一朵了……晴川……天衣……你们不在这里的十五年……我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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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在门外斟酌了很久,修长的指尖在门扉上了扣动几下,终于轻手轻脚地步入寝室。房间内挂着轻薄的窗幔,阳光下,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漂浮在空气中,萦萦索索、浮浮沉沉。门口挂着一串风铃,纤长的丝线下穿着银铃和迦蓝山石,在风中发出明快清脆的响动。
所见所闻无不是世间静谧、岁月安好……如果没有床榻上,那满身血红的男子,和安静地依偎在男子身边的少女。
楚三步伐一滞,难以置信地望着悄无生息的男子,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叱咤风云的聂庭,是让整个江湖闻之色变、闻风丧胆的聂庭,是三日内单枪匹马连挑中原十九家大小门派的聂庭,是放弃郡侯世袭爵位毅然出走西域的聂庭……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亦正亦邪、癫狂半生,横扫了大半个中原武林,到头来,却只有一个小徒弟陪了他最后一程……那个男子,静静躺在凰千寻怀中,脸上的神情平静安详,甚至还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仿佛了结了平生最大的一桩心事,比称霸群雄、笑傲山巅更加圆满。
楚三感慨良多,长长叹了口气,不经意看见窗台下的轮椅,却是恍然顿悟……他原以为百里濯缨当日拒绝他入内殿是恐聂庭看出端倪,进而对他不利,却直到今日方知,百里濯缨所做一切,只是为了保住聂庭身残的秘密。
百里濯缨自己虽然不知,但聂庭却不可能不知道:凰千寻是开启朝歌山宝库的关键,不知有多少人心热眼红,而聂庭就像一座守护山神稳稳立于凰千寻身前,才保得她这些年的平安,若有人将聂庭已殁的消息放出去……
楚三皱了皱眉,上前几步,扳过凰千寻的肩膀。凰千寻没有任何抵抗,顺从地转过身来,黑曜石一般漆黑灵动的眼睛里空洞得仿佛一潭死水,既没有眼泪,也了无生机。
“千寻……千寻……”楚三心神一颤,轻唤了几声,见凰千寻没有反应,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千寻,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凤凰氏主城,厚葬了你师父。”
“厚葬”二字仿佛针尖直刺入凰千寻心窝,她忽然咧咧嘴,扯出一个比恸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容,神志恍惚地甩了甩头:“回去做什么?我爹娘死了、师父没了、师哥走了……从此三世十方,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全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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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骄傲的孩子,却仿佛失了魂魄的木偶。楚三眸光闪了闪,心仿佛被谁拧了一下,冰冷的指腹划过凰千寻干涸的眼睫,轻声道:“千寻,我是不会离开的……你何时想哭了,我都可以陪着你。”
凰千寻眨眨眼,将头偏向了另一边,过了很久才低低说道:“多谢楚公子好意……你现在返回主城,应该还能追上那商队,请自便吧。”
“你……”楚三微微气滞,却怒极反笑。“你在这里自怨自艾,怎么多不想想百里公子的安危?”
凰千寻低下头,目不转睛看着聂庭苍白的脸颊,双手不断摩挲着他逐渐冰冷的手,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留住他的温暖。她沉默了片刻,漠然一笑:“他不会有危险的,我遣了陆燕夏护送他回中原,又召了一队沙狼沿路保护他,直至他出了玉门关……”
她话没说完,神殿外竟传来一阵喧闹声,为首的似乎是那神殿守官,谄媚地大声吆喝:“殿下,下官已将那罪臣困在了内殿,谅她插翅难飞……下官对女皇的忠诚上表日月、下鉴万民,哪怕血溅三尺也绝不放过乱臣贼子……下官身为神殿守官,遇见如此叛逆之人,实在是痛心啊疾首……今日一接到圣旨,便即刻入内殿捉拿那妖人,那妖人虽负隅顽抗,但终不敌下官神勇,被逼得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凰千寻低声念叨了一句,扯扯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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