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里的自是不必想,百里濯缨府上的却可以图谋图谋,因而话一出口,在座几人都变了脸色,神情各异。
“火芙蕖是宫中赏赐下来的宝物,你说看就看?”南桑亭先声夺人,无限嫌弃地瞪了楚三一眼,全无中原天朝大家闺秀应有的典雅做派。
楚三俊美无双的桃花眼微微一眯,精光乍现的同时竟有几分无奈。“我不仅要看,还要求两瓣花叶为娘子入药。”
“入药?”
百里濯缨眸色一闪,还未及细问,便听南桑亭怒道:“胡闹!宫中赏赐之物,岂是能随意许给你的?”
“宫中赏赐自是不能随意转让。”楚三眉峰高挑,艳如桃李的薄唇微微一抿。“所以我今日才登门来与百里公子拿个主意。”
他肯迈入百里府,便等同于承认了今后与他同进同退,但人虽然来了,却不能白白令百里濯缨一箭双雕。
二皇子莫亦檀已然失势,他楚三也顺利抱得美人归,原本与百里濯缨是敌是友都无甚干系。只是第一,百里濯缨手上有解凰千寻体内寒毒的药引——火芙蕖;其二,百里濯缨在他大婚当日晕在他府上,约莫凰千寻总会放心不下,与其让她自己胡乱琢磨,倒不如带她来亲眼看看;其三,总得让自家娘子知道,百里濯缨递的帖子纯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面子上是请他二人过府一叙,实则打的算盘却是要拉他再入暗潮。
如此一来,怎么看都是他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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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入药救人,取两片花叶倒也无妨。”南祈安见气氛有些尴尬,忙举杯一笑。“听闻洛阳王殿下从不求人办事,如今第一次开口便问了濯缨,将来说出去也不失为一项谈资。”
百里濯缨笑笑,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心底正想着找机会探一探凰千寻为何需要火芙蕖入药,却听“啪啪啪”几声脆响,竟是南桑亭盛怒之下连砸了几只青花缠枝莲纹碗。
那原本是百里濯缨极珍爱的餐具,因今日凰千寻过府才取出来用用,眼见着南桑亭砸了数只还未收手,不由皱了皱眉,轻声道:“亭亭何必用那不会说话的物件出气,仔细伤了手……”
南桑亭却抱着肚子霍然起身,眼睛红红得尽是血丝。“百里濯缨,我为你背井离乡,远嫁到京城来,你在我之前纳了陆燕夏为妾也就算了,竟然大婚不过五日便要去见这个女人……”说着手臂一抬,隔着桌子指向凰千寻。“琴园那架琴台,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她送的?书房里那些装裱好的画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画的是谁?百里濯缨,你对得起我?她、她凭什么……凭什么同我抢?”
女子抱着肚子神色俱厉,眼看着是要脱形发狂,百里濯缨与南祈安唯恐伤了她,想劝慰几句又有些迟疑。只这短短一霎,竟看凰千寻身形一动,直冲到南桑亭近前,似是因她出言不逊,抬手便要了结了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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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祈安作势要挡,视线触及凰千寻静渊深潭般的眼神,惶惶然收了手。楚三好整以暇地单手托腮,等着看他家女人演出什么好戏。在座只有百里濯缨,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其他什么缘由,竟下意识喊了一句:“莫要伤她!”
凰千寻脸色变了变,却仿若没听见一般,出手快如疾风,制住了南桑亭两处穴道。用的是聂庭不外传的点穴手法,落指轻柔、劲力恰到好处,既不伤人分毫,又足以发挥功用。
“你冷静一点,动气对胎儿不好。”凰千寻伸手抱住南桑亭软绵绵倒下的身子,理了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声音低如琴弦轻颤,几不可闻。“我不会与你抢的,我……怎么可能跟你抢?”
宴席至此自然不欢而散,南祈安抱了南桑亭回房,百里濯缨亲自送二人出府。凰千寻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楚三一人满面笑意,显然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我夫妻二人叨扰多时已是罪过,还请百里公子留步。”三人行至大门外,楚三回身拱了拱手,不等百里濯缨应答,已重新牵起凰千寻的手,柔声道:“小千,百里公子府上宴席太过美味,为夫吃得有些……不妨我二人沿街走走可好?”
凰千寻蓦然回神,点头应道:“也好,免得你积食腹痛。”说罢深深看了百里濯缨一眼,率先转头就走。
那眼神澄澈而清明,似是无奈,又似是宽勉。只是百里濯缨心中却兀地炸开了锅,他忽然很想拦住凰千寻问一问,她曾说过的“他若想飞,我纵是折下金翅大鹏鸟的羽翼,也要助他玉宇凌空”这一句话,事到如今,还作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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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给百里濯缨雕的琴台,人家要一座比那更好的。”楚三一路小媳妇样的跟着凰千寻,晃荡到街边木匠铺时终忍不住开了口。眼见凰千寻戏谑似的斜瞥回来,忙伸出十个手指头改口道:“不对!我要十座!”
凰千寻忍俊不禁,低头看了看他骨节漂亮匀称的双手,挑眉问道:“雕一百座给你也无不可……只是你又不会弹琴,要那么些琴台做什么?”
所谓蛇打七寸,楚三自忖附庸风雅的棋、书、画、诗、酒、花也算样样精通,惟独琴技实在拿不出手,当即脸一红,死不认账道:“谁说本美人不会弹琴?本美人弹出的琴音惊天地、泣鬼神、活死人、药白骨,能使雷峰塔倒、西湖水干……只不过因为后劲太大,实不能轻易示人罢了。”
凰千寻怎会不知他有几斤几两,又恐惹得其恼羞成怒,最后还是自己倒霉,忙忍着笑宽慰道:“三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人莫敢不信,您的琴技天上没有、地上无双,令旁人想望其项背都不能……”
一通两人心知肚明的阿谀奉承下来,楚三见讨回了几分颜面,脸色如雨后初霁,复又喜笑颜开道:“娘子今日与为夫这般琴瑟和鸣,就不怕旁人看着心里不快活?”
凰千寻略一怔,认真想了片刻,嘴角微微一扬。“旁人心中快不快活,自有旁人的知心人去操心……我只生怕你不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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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自然是快活的,以至于兴奋过头染了风热,洛水寒来把过脉,在楚三“难得糊涂”的授意下,开了只有一半计量的金银花、黄芩、连翘的单子。
药汁黑黄、入口苦涩,楚三犯了小孩儿脾气,每日闹着不吃药,不是偷偷倒了药汁,便是暂时存在喉中,待伺候的人走了再寻个机会吐出来。凰千寻被逼得没办法,也知道他找机会撒泼耍赖,只得令膳房早晚煎了药,亲眼看着出楚三一口口喝下去,再在他房里腻歪上个把时辰。
如此三、五日过去,病也好了大半。六月底的时候,百里府传来消息,说南桑亭与陆燕夏前后生产,分别诞下一男一女,男孩儿是嫡长子,却不足月,身子看上去甚是羸弱。
凰千寻与管家杜衡商议了送去百里府的贺礼,想着楚三又该吃药了,便顺路去膳房端了药回屋。远远看着院门口站了一女子,身材修长高挑,穿一身水绿色衣裙,柔柔弱弱得模样宛如细柳扶摇。
“奴给主子请安。”那女子一见凰千寻,竟先端正一拜行了大礼。
凰千寻皱眉扫了她几眼,喃喃道:“我见过你……你是上次来送什么血燕羹的……那女子伤势如何了?”
“奴父姓苏,闺名婉容。”苏婉容眉目低垂,容貌姣好,却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娇羞。“回主子的话,美玲姐姐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夏日伤口易溃烂感染,所以一直未再拜见主子。”
凰千寻点点头,指着门外一处柳荫道:“你且在荫凉处等等我,待我伺候三爷喝了药再来见你……”
第57章 人情未必看承别4
凰千寻妥妥帖帖地喂楚三喝净了整碗药汁,期间自是被他连哄带骗吃了不少豆腐,再出屋时已过了一个半时辰。天色将近正午,初秋的太阳不见寒意,仍热辣辣地晃人的眼,秋蝉叫唤得厉害,于聒噪中透着禅房花木深的静逸。
院门外柳荫下候着一道水绿身影,凰千寻急走两步,看看那人额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道:“有什么事改天再说也来得及,何必在这太阳下苦等着?”
苏婉容咬咬嘴唇,“扑通”一声跪下,还未开口泪珠已成了串儿得滚落下来。
凰千寻实在不耐烦别人哭,才刚伸出去想要扶她起来的手又蓦然缩了回来,皱着眉道:“你再这样哭下去,原本能帮你的事我也不管了。”
苏婉容一听忙收了眼泪,垂眉顺目道:“奴……奴斗胆,求主子成全……”
“你要我成全谁?”凰千寻淡然一笑,拎着她的袖子起身。“既然找到了我头上,总不会是求我成全你与三爷吧?”
“奴不敢……”苏婉容惊得花容失色,顺势又要跪下,被凰千寻拦在了半路。“奴对三爷绝无非分之想,请主子明鉴。”
凰千寻点点头,扯开嘴角笑道:“我自然知道你对他没有想法,否则也不会让你在此处等我。那日你与侯美玲二人来我院子里混闹,正撞见三爷回府,你那双眼睛可是一刹也没往三爷身上招呼过……但你找到我,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办的事,你且说说,如果能帮,我一定帮你。如果不行,你也只好另求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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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几日又是秋雨,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果然冷冰冰得解了夏日暑气。雨水砸在水榭楼阁的琉璃瓦上,溅起一层浅浅水雾,远看去恍如蓬莱仙境般朦胧幻美,水池中有蛙声长鸣,此起彼伏得连成一片,意趣盎然。
凰千寻已在楚三的高压政策下被迫早早换上了新裁好的秋裳,只带了璎珞乘马车行至礼部侍郎皇甫烟府邸。撑了油纸伞挡去濛濛细雨,直接从侧门绕至后花园,便见白莲池畔的凉亭内盘腿坐着一男子,背影瘦削修长,头上随意戴了顶箬笠,青发垂及腰间,散乱系了条银色丝绦,正是皇甫郡侯次子皇甫崆。
“兄长安好。”凰千寻唯恐吓跑了鱼儿上钩,放轻脚步深深一揖。
皇甫崆也不回身,左臂虚虚一拽,拉着凰千寻坐在他身边空着的竹凳上,这才斜眉一笑,道:“寻儿妹妹安好。”
凰千寻被他那“寻儿妹妹”四字雷得打了个哆嗦,随手抓了把鱼饵投入水中,溅起一串串或深或浅的涟漪。“听说雨天不适宜钓鱼,兄长这么好兴致,不怕湿了鞋么?”
皇甫崆惊闻她话中有话,施施然放了鱼竿,正色道:“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有人拖我把这个给你。”凰千寻自袖口掏出把折扇,扇骨磨得光滑圆巧,底下缀着成色上佳的玉坠,漆金扇面上书八个墨黑大字——“嬉笑怒骂、粪土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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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崆脸色霎变,一把擒住凰千寻手腕,声音因焦急而有些颤抖。“你……从哪里得来这个?”
凰千寻柔柔抽出手腕,阖上扇子递给皇甫崆,笑道:“兄长当日临阵退缩,现在着急有什么用?”
“我、我那时……”皇甫崆急着分辩,嘴唇翕张之间却艰难地吐不出半句话。
一向张扬跋扈的皇甫郡侯次子几时为难成这样过?凰千寻心中一动,拍拍他肩膀,道:“这扇子,是三爷后院里的姑娘给我的。”
“楚西楼……后院……”皇甫崆一时讶异得张口结舌,脸色苍白如纸。“她……不是、不是……左相幺女?”
凰千寻默默摇了摇头,面容隐在斜长的刘海下显得有些黯然。“我只知道她曾是左相府三小姐的丫头,因与人约定私奔,被府中人发现时却死也不肯供认那人是谁,被乱棍打出府去,后来的事便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倒听说……进楚府之前,她在城西琼华楼……”
城西琼华楼又名销金楼,是中原天朝首屈一指的楚馆秦楼,其中女子妩媚多情、才貌双全,自然不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因而凰千寻话没说完,皇甫崆已扔了箬笠,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高耸围墙后。
璎珞歪着脑袋,望着男子背影怔怔发了呆,再回神时,却见自家小姐不知何时捡起地上的鱼竿,正单手托腮津津有味作垂钓状,不由满面泪奔:小姐,奴婢知道您手痒,楚府后花园池子里的鱼都让您折磨得不敢吃食了……您手能不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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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十日的功夫便好得彻底,折腾得凰千寻几次怀疑他是借病拿乔卖乖。二人本想返回封地洛阳城,提了数次皆未获恩准,眼看着八月桂花香怀袖,又是仲秋时节。
凰千寻捡了满满一筐颗粒饱满的桂花,配上西域浓洌香醇的葡萄酒,制了几坛子桂花酿,与楚三并肩坐在假山顶上月下小酌。
那一年的八月十五,想来已宛如隔世,楚三心念一动,手腕搭在女子腰间轻轻一带。凰千寻顺势靠上他肩头,双脚蹭了蹭,甩开了束缚的棉靴、棉袜。光裸白净的脚掌仿佛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的绒毛,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双腿摆动而簌簌作响。
楚三无奈浅笑,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枉他担心她受凉,日日盯着她穿好鞋袜,却仍改不了她喜爱赤足的习惯。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随后又想起她曾对百里濯缨的感情,便又自我安慰道习惯也是长时间养成,并非不可更改的……
假山顶上盆栽了两棵桂树,枝叶就在眼前摇曳,楚三顺手攫了一把,金色细小的花朵如同散碎的黄金。凰千寻捡了一粒丢进嘴里,又就着酒壶喝了口酒,香气溢满口腔,熏得浑身上下都无比舒坦,满意地眯了眯眼,赞道:“中原人迂腐不堪、无甚乐趣,却得天独厚得占尽了好处。尽管如此还不知满足,满脑子的马踏天下、四方来朝。”
“储君殿下此言差矣。”楚三手掌一翻,掌心中的桂花随风飘散。“中原人豪放者有之,西域人内秀者亦有之,常言道一样水养百样人也是不无道理的。”
凰千寻发了发呆,正要说话,却见园外疾奔来一人,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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