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蓄足力气抵抗那噬心腐骨之痛,可仍是忍不住想来看一眼,只看一眼便好。
仿佛只要见了她,他就仍是事事不用操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冷暖喜乐皆有人惦着的小侍卫。而她仍是那个婆婆妈妈,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他弹琴时间久了担心他费心神,练字时间长了担心他眼睛酸,读书读到深夜人静时为他煮碗羹汤,习武习得大汗淋漓时为他备好澡水的西域储君……
只是,那时他心中怀着不甘,对她不理不睬,而她千方百计的讨好。她救了他性命,一心一意待他,他却走火入魔地认定她是贪念色相,于是又将屈辱的心魔百般付诸于她。
只是,当他毅然离开西域,重新做回闻名天下的百里氏少东家,美人在侧花满堂,却觉得生命中兀然缺失了一块,那一块缺漏丑陋地横在心上,非她不能补。
只是,当他真来到此间,终于见到了她,却又开始犹疑。若当真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这种程度,又怎么会舍得丢下他?
第52章 共君飞花携满袖2
月光皎然明亮,映着凰千寻肌肤看似透明,湿漉漉的长发犹自滴着水珠,刚刚沐浴过的脸容还透着淡粉。树影摇曳在她脸上,如斑驳蔷薇,她已褪去了华贵繁复的凤冠霞帔,只穿着再简单不过的草樱色百合裙,仿佛暗夜里恣意盛开的扶桑花。
百里濯缨的意识因四处扩散的疼痛而渐渐模糊,却仍忍不住暗想,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也许真的会慢慢改变,比如那些年在西域,她哪怕穿着最热烈的红裙也像大漠中圣洁凛冽的沙棘花,而现在眼角眉梢却染了淡淡媚色,黑得异于常人的眼眸中透出几分慵懒,往那人身边一站便知是一对璧人。
可是……她身边的位置,本该是他的才对。
凰千寻见百里濯缨久久不语,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又想起今日是自己大婚,千万别闹出什么蜚短流长才好,当下轻声说道:“百里公子走错路了,酒宴摆在前院,不如我唤个下人领你过去。”
她说完便要喊人,却见百里濯缨身形一闪,眨眼间已擒住了她的衣袖,清隽的脸上神色焦急而悲凉,嘴唇颤抖几番,终于说出成形的句子。“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凰千寻心里一凛,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下意识地不想听,似乎只要他一说出口,过去的所有便都成了一场笑话,而她自己……俨然站在闹剧中央。
她本能地想逃,又想堵上耳朵,然而袖口被他扯得正紧。眼看他唇形微张,仿佛被放慢了数十倍,周围一切都似乎瞬间失了声响,而他将要说出的话足以震聋她的耳朵。凰千寻不自觉地高高抬起另一只手臂,颤颤巍巍得不知是想打晕他,还是打晕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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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
一个不高的嗓音破空而来,熟悉、低哑、带着几丝醉意,刹那间震破了百里濯缨正要说出口的话语。绛红色修长身影夹着风扑了过来,手臂看似不经意地一挡一抬,已助凰千寻甩脱了百里濯缨的桎梏,揽着她跃开一丈远。
月光下,他稳稳站定,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心。嘴唇柔软带着酒气,虽然微薄,却在这一刻熏得她几乎软了手脚。凰千寻抬起头,看着他线条流畅完美如冰雕玉砌般的脸容,想跟他说百里濯缨走迷了路,又想问前院的酒宴结束了没有,然而不知怎么,最后竟鬼使神差冒出来一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话一出口便觉得后悔,果然楚三眼中精光一闪,就坡下驴地倒在她怀里吃豆腐,因喝了酒而略微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嘴里喃喃道:“娘子,头好疼……”
凰千寻明知他故意,又好气又好笑,却终归是舍不得推开,顺势扶着他的腰,对百里濯缨歉意一笑,道:“我们家三爷吃醉了酒,不能陪百里公子畅饮,还请公子海涵。这院子出去右转,沿着青石小路穿过湖心就是前院酒宴了,公子今日必要尽兴而归。”
语毕也不等百里濯缨答话,径自拖了楚三回房。才刚走了几步,忽听身后一声闷响,竟是百里濯缨双膝跪弯在地,双手死死顶着腹部,俊秀的眉目拧成一团,看上去痛苦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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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濯缨!”
十年来守着他、护着他,凰千寻似已养成了条件反射,眼见百里濯缨软绵绵摊在地上,竟下意识地便要扑了过去。然而身形才刚一动,突然觉得自己腰部一紧,却是楚三蓦地收紧手臂,紧紧缚住了她。
“别去……”他声音低微,气线沉沉的将断不断,脸埋在她颈窝里轻轻揉蹭,像吃饱喝足后撒娇的猫。凰千寻一愣,脚步也跟着顿了顿,掌心温柔拂过他的背脊,本想连哄带骗地叫他放手,却不料楚三脸色铁青,抱得更紧了些。
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抱住了她,怎么可能再拱手让给别人?
楚三扭一扭身子,抬头在凰千寻唇上印了一吻,微微上挑的桃花眸中勾着风情万种,直让凰千寻看直了眼。
“别去,小千……”他在她耳畔吐气如兰,又伸出舌尖缓缓勾勒她精致的耳垂。
凰千寻盯着他看了半响,又偏头看了看百里濯缨,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院内一时寂静,时间便显得无限漫长。楚三倚在她身上,气度虽闲适魅惑,却掩不住心如擂鼓。一颗心……在他身体里忽快忽慢,时而提到嗓子眼,时而又跌入深崖。他忽然不无自嘲地想到,她为百里濯缨碎了的心,有他跟在后面小心翼翼拼起来,而他的心若是碎了,又有谁来管他呢?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天下第一美人、楚荆山庄庄主、身为洛阳王的楚西楼殿下又开始隐隐盼着凰千寻能去扶一扶百里濯缨……当然,只是扶一扶就好……那样他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折腾得她一个月下不来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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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正一个人幻想得春心荡漾,暗暗在心里将各种姿势演示了一遍,忽听身畔那人好似说了什么。他心念一动,忙又聚精会神地听了一遍,却是凰千寻叫来了杜衡,道百里濯缨吃醉了酒,让杜衡派人好生送他回府。
百里濯缨气息微弱地横卧在花树旁,已疼得失了意识,唯有双手仍下意识地紧紧抵着腹部。紫金发冠歪了些,散碎出几缕黑发,已被冷汗打湿了,黏在他白净的脸颊上。碧绡长袍被月色映照得仿佛镀了层白霜,又压出几丝皱褶,看上去格外苍凉无助。
直至杜衡唤人搬了软榻来将人抬走,凰千寻仍未回过神来,只定定看着众人消失在花间小径,觉得四周黑暗扑面而来,似要将人吞噬了去,而她院里的灯光却微弱得很,照不亮那片无尽的灰。
“我很欢喜,小千。”楚三摩挲着凰千寻脸颊,一番纠结之下,发现自己还是欣喜更多一些。至于要将她压上一个月的事情……
反正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凰千寻被他呵得发痒,终于缓缓收回目光,怅然笑道:“三爷不是号称千杯不醉的么?”
楚三愣了愣,突然一把抱起她转身进房,腿脚向后一尥踢上了屋门,也隔绝了外间的酒肉酣然、噪闹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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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隔音效果极好,甫一安静,凰千寻竟有些不适应。楚三埋头就亲,舌尖在她唇边描绘一圈便倏地钻进了嘴里。酒气顺着唇舌交缠弥漫过来,蒸得凰千寻也有些头晕。
才换好的新衣再度被扯得皱皱巴巴,已被退至腰间。楚三转而在她锁骨上啃噬,一手捏着她腰际嫩肉,一手探出食指在她口中乱搅。她被抱高了些,腹部正顶在肿胀的龙身。手指终于离了她的口,指尖拉出一根透明银丝,沿着脖颈滑落至胸前,开始轻轻抚弄红果。手指抹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湿漉漉的水印,在烛光下映着微光。
凰千寻忽然想着自己才刚沐浴过,艰难地推了推楚三,道:“三爷,别闹……”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身下一凉,竟已被他顶了进来……二人身体贴得紧密,相连处是楚三凉丝丝的体温,体内却是温度陡升的欲望,冷热交替煞是难熬。
楚三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动作,而是抱着凰千寻转了个身,自己直直倒在床上。凰千寻呆了一呆,还未来得及说话,已被他抓住了手,顺势在右手拇指指节上套了个碧玉扳指……
精雕细琢的四爪蟠龙,鳞片利爪历历在目,角似雄鹿、尾如火焰,口中吞吐着赤红色龙珠。然而仔细看去,那龙珠竟是枚小小的印章,上面用阳文刻了个“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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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嫁妆……”楚三撑起上半身,在她耳畔低语。“楚荆山庄的庄主正印,给你了。”
饶是凰千寻再处变不惊也不由睁大了眼睛,一向沉潭映月般深邃的眼眸染上几分惊异,彷如夜鹭惊飞。楚荆山庄作为天朝皇室的情报机构,早在建朝时便已存在,相传天朝开元皇帝与第一任庄主感情笃深,结为了异性兄弟。只不过后来楚荆山庄势力越做越大,而与掌权者的关系却渐渐生了罅隙……因此楚三的父亲才会被先皇逼上死路,而楚三才会在各皇子间周旋只为保住楚荆山庄。
他如今把庄主正印给了她,便等同于把楚荆山庄大权拱手相送。
“我不要。”凰千寻心思千回百转,抬手就要摘了扳指,却不料楚三趁她双手离床时重重向上顶了一下。龙头正顶在内壁一侧的软肉上,仿佛电流瞬间通到脚心。
凰千寻全身一抖,本想撑住自己身体的手软绵绵垂下,整个人正倒在楚三胸前,嘴里却低喘着轻声道:“三爷,我不要你的庄主正印。楚荆山庄这担子太重,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凤凰氏,你让我消停消停。”
“不行。”楚三不依不饶,腰身又重重拱了几下,眉脚浓浓得尽是春意。“你不拿着我的嫁妆便是不承认我是你的夫君,我、我……终归是不放心的……”
喜欢一个人,难免患得患失,难免被烟尘蒙了眼睛,看不清对面那个人的心思。
清澈的眼眸渐渐被情潮迷蒙,凰千寻低头在楚三唇上吻了吻,声音低得仿佛叹息:“三爷多虑了,我说了陪着你,就决计不会一个人走。”
第53章 共君飞花携满袖3
次日醒来,李如一反常态地早早候在院门外。凰千寻与她单独谈了个把时辰后,竟受了李如奉的茶,大约是承认了她在楚府的侍妾身份,但奉茶时男主人楚三却别扭地未曾露面,因而这茶的来由也值得深思。
凰千寻本不在意这些,既然李如想要这个虚名,给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另有几个不愿离府的美人,也单辟出两个院子留了下来。李如在楚府掌事多年,积累了不少人脉,留下也有情可原,至于那几人为何抵死不走……凰千寻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便干脆不想了。
白玉兰早已过了花期,广玉兰却开得正艳。椭圆形叶片托着形如菡萏的花朵,如同一汪开满白莲的墨绿色湖水,倒与回廊前碧池中的睡莲相得益彰。
凰千寻手里捏着张描金的帖子,懒懒斜倚在亭榭前的巨龙竹阑干上,除了鞋袜,衣裙卷在腿肚子上,露出一截修长小腿。脚浸在池水中,有一搭无一搭地搅起朵朵水花,又随着暑气蒸成晶莹水雾。夏日阳光在她脖颈上铺了层碎密的汗珠,她抬手扇了扇,眯起眼睛看头顶灼烧的红日,怀疑自己是否真中了寒毒,抑或今年夏天热得不太寻常。
这太阳,比昔日大漠中的烈烈艳阳简直不分伯仲……
凰千寻扯扯衣领,露出肩头一片温润的白,却不解热。她干脆向后仰倒,双手交叉着枕在头下,在广玉兰的阵阵清香中昏昏欲睡。这院子是楚三的寝院,平日里不仅没有伺候的丫头小厮,更不许府内人随意进出,因而着实清净。
半梦半醒间,耳边响起几声迟疑的叩门声。凰千寻正因睡意朦胧而听得不太真切,光着脚几个起落,一面拉开院门一面笑道:“三爷今日回来得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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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两个妙龄女子如春日的水葱般含笑而立,一人穿鹅黄色柔绢长裙,一人穿杏红色暗花纱衣,俱是冰肌玉肤、鬓云腮雪。二人身后还跟着个丫头,手里提了红木雕花食盒。
凰千寻认得这两人似乎是哪位大官塞给楚三的美人,当初寻死觅活地不肯离开楚府,今日主动上门应该没什么好事,因而双眉一挑,默不做声地等人说明来意。
“妹妹见过姐姐……”二人对视一眼,杏红色衣女子率先开口道:“妹妹失礼,自姐姐入府后还未曾拜见过姐姐。不过妹妹早听人说姐姐容貌倾国倾城,才学风流尔雅,今日一见,姐姐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难怪咱们爷一颗心都扑在姐姐身上。爷贵人事多,想必姐姐一个人在府里也怪无聊的,今后可以随时唤妹妹过来相陪……”
那女子语速不慢,口齿又清晰伶俐,一串“姐姐”、“妹妹”从牙缝里蹦出来,自己还没觉得什么,倒先把凰千寻绕晕了。
“你叫什么名字?”凰千寻忍无可忍终于打断了她,免得她继续自说自话。
女子一怔,目光扫过她卷起来的裤腿和略微敞开的领口,眼中晦光一闪而过。“回姐姐的话,妹妹娘家姓侯,闺名唤做美玲。”说完又指着身边另一女子道:“这是苏婉容,也是伺候过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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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音狠狠落在“伺候”两字上,言下之意便是她二人都是受过爷宠幸的人。无奈凰千寻不太计较这些,只不着痕迹地皱着眉退后两步,道:“你们两人愿意留在府上,我没什么好说的,吃穿住行都不会少了你们。只是我比较喜欢人家喊我主子,姐姐妹妹什么的我搞不清楚……”
话说得极不客气,是打定主意将人家当下人看了。来人不由得同时气息一滞,心里暗道她也不过是皇甫家捡回来的荒野村妇。
当然,暗骂归暗骂,凰千寻虽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