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千算万算,却偏偏漏算了被她周全护在身后的陆燕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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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杀意自背后猝然袭来,凰千寻只来得及侧身避过要害,本欲刺入后心的匕首蹭着手臂划过,血如春花般烂漫迷离了纯白色衣袖。
疼痛逼得她脚步微凝,正被九节鞭卷住了腰身,中年男子手臂轻轻一带,弹指间已将她桎梏在身侧。大掌意有所指地覆上她的胯骨,亵笑道:“想不到以色侍人的小小男宠,功夫竟也如此精巧。只可惜识人不清,断送在狠心肠的女人手里。”
凰千寻下意识反肘怒击,却被那人顺势扯住受伤的手臂狠狠一捋。关节处一声轻响,俨然被拽脱了臼。
原本虚弱的身体因为接二连三的疼痛而骤升出些许力气,她深吸口气,肃然道:“阁下若是求财,我可以给你。但若要借我胁迫洛阳王,恐怕难以如愿,他与我……数月前已决裂。”
“公子切莫自谦。”男子笑得阴损,食指轻抬着凰千寻下颌反复摩挲。“谁不知道洛阳王为了你险些与我家主上兵戈相向,被陛下怒斥了一番,遣回封地自省。”
凰千寻这才明白楚三要她随他回去,实非回楚氏别院,而是回洛阳城。只不过她当时会错了意,现在懊悔却已晚了,身上有伤又受制于人,再想脱身绝非易事。
中年男子见她不再言语,眼角一挑,瞥向陆燕夏,似正暗自寻思着该如何处置她。
陆燕夏身手虽不及凰千寻,但也总算练过几年功夫,敏捷地后退了几步,转身向树林外奔去。
男子眸光一闪,自袖中掏出枚飞镖,正待弹出时耳朵动了动,又不著痕迹地收了起来。凰千寻冷笑一记,几乎同时间,听闻陆燕夏欣喜唤道:“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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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薛勉!竟敢擅入百里贤弟的禁林撒野!”
凰千寻才觉得此人说话有些耳熟,还未及想起是谁,已眼见几人转过树林后的凉亭,快步欺近。
当前一人锦袍蟒靴,容貌清俊中带着几分戾气,正是许久未见的二皇子莫亦檀。
而其后那人亦是深衣宽袖,顶心佩了玉冠,面容隽秀温和,一双眼眸蕴了星辰般熠熠发亮,在那般阴云蔽日的昏暗中仿佛笼了层柔和的光。
那人身后还跟着一女子,鹅蛋脸秀美伶俐,与百里濯缨穿着同款式的华服,发髻已由少女式样改作已婚妇人式样,眉宇间流露着淡淡的初承恩泽的成熟韵味。
凰千寻张了张嘴,又在看见百里濯缨衣袂上绣的与南桑亭裙裾上如出一辙的并蒂百合后,默默别开了视线。
倒是百里濯缨身形一僵,轻揽着南桑亭的手臂蓦然松开,半响说不出话,却不料这一失神,已被莫亦檀抢得了先机。
“贱人!”
凰千寻脸颊一痛,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又挨了两脚。莫亦檀的分寸拿捏极好,一脚封了她的哑穴,另一脚制了内息。
百里濯缨脸色剧变,眼看莫亦檀第三脚已踢向凰千寻腰眼,身形一闪挡在她身前。莫亦檀略一怔愣,脚势却已然止不住,结结实实踢在了百里濯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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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瞬时静到极致,唯有百里濯缨隐忍的一声闷哼以及风掠枝叶的响动。
凰千寻睁大了眼睛,生怕一眨眼,方才一切便化为幻影飞灰湮灭……那个人,是被她捧在手心里护了那么多年的,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毅然决然站在她面前。
莫亦檀心底暗骂百里濯缨坏事,薛勉低头不语,因而这一番变故过后,最先出声的却是眼露凶光的南桑亭。她疾走几步,一手扶着百里濯缨的腰,另一手狠狠甩向早已呆滞的凰千寻……
被南桑亭扇耳光很是无奈,然而凰千寻暗地里憋屈万分却偏偏说不出话,一时倒也顾不得疼,只得摇头苦笑。百里濯缨下意识抓住南桑亭手腕,疼得她倒吸口凉气。
莫亦檀面色一沉,掸了掸衣摆,揶揄道:“想不到百里贤弟倒怜香惜玉,大婚不过数日,竟为个娈宠拂了岭南南家的面子,这要让南家家主情何以堪?”
此话分量极重,饶是百里濯缨也不由气息一凛,不着痕迹松开南桑亭的手臂,柔声道:“娘子莫要气恼,仔细伤了手。”
陆燕夏在凤凰氏皇室司职多年,自是有眼色的,当下拉起南桑亭的手娇嗔道:“相公,桑亭姐姐也不过是为奴家出气……此番若非薛大人来得及时,人家……”她顿了顿,含愤带怒地瞪着凰千寻。
凰千寻一身男子打扮,陆燕夏衣衫不整、鬓发凌乱,其中寓意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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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兄治下不严,令贤伉俪受惊了。”莫亦檀死扣住凰千寻手腕,眼眉一挑,神色略有些阴霾晦暗。“说来恐怕贤伉俪笑话,此人原是为兄的……侍娈,前几日自府上走脱,没想竟如此胆大妄为,私闯贤弟府宅。为兄此次拿他回去,定当严惩不贷!”
百里濯缨睫毛颤了颤,不动声色地垂首浅笑道:“二殿下此言差矣。人是在小弟园子里发现的,应是小弟问清楚了,再给二殿下一个交代才是。”
莫亦檀闻他话中有话,也不再旁敲侧击,冷冷一哼,怒极反笑道:“百里公子的意思,是要扣下此人了?”
话至此,称谓已由贤弟变为公子,亲疏贵贱立现。百里濯缨皱皱眉,俊雅的唇线极轻极浅地扯动了一下。
“相公……”南桑亭见百里濯缨久久不语,似是要回护凰千寻,当下柳眉一竖,便有了几分怒意,扯过他的袖子重重一拉。百里濯缨何尝不知南桑亭的意思,看了看凰千寻,逐渐面露难色。
莫亦檀见火候差不多了,拈着衣袖道:“此处毕竟是百里府邸,若你执意扣留此人,本殿倒也勉强不来……不过百里公子大概不知,前日令尊曾约本殿赴宴,商议兵刃锻造、铁器采买一事。本殿听闻百里公子自西域回来后日夜为家事奔波,本不欲以此事添扰,不过……”
百里濯缨心底一动,自然明白百里府近些年来穷奢极侈,府中早已是千疮百孔、入不敷出,一年多来他为此殚精竭虑却仍免不了捉襟见肘。
然而兵刃采买锻造一事虽是肥缺,却也关系体大,这些年始终东海郡侯皇甫岚的本家手中,若得莫亦檀相助揽了这差事,哪怕只得几分,再加上岭南南家相助,足够他翻手为云、力挽狂澜。
念头一闪而过,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同时间,天外惊雷骤然炸响!
百里濯缨身子猛地一抖,仿佛闪电自头顶贯穿全身,后退的步子生生滞住。
莫亦檀笑意悠悠,眼底暗潮汹涌,却佯装视而不见地随手搡了搡凰千寻,道:“既然贤弟已做了抉择,烦请转告令尊,咱们自己人莫要见外,兵刃采买锻造不过本殿一句话的事,犯不着劳师动众的。本殿这便告辞了,贤弟与弟妹好生休息。”
凰千寻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猛冲了几步方才险险站定,转头看向百里濯缨……说等待的人是他,要放弃的人也是他,可是她心里却无怨无怼。
他们二人之间,早已开始却又从未真正开始,不该结束却已永远落幕。因为,人永远不能知道,哪一个瞬间的迟疑,会从此隔绝了一生一世再不能越过的云端。
第38章 凭尔去,忍淹留3
莫亦檀唯恐百里濯缨生变,蛮横扯着凰千寻手臂向园外走。凰千寻随着他步步后退,视线却始终望着百里濯缨,未曾移开分毫。
她的眼神温暖而柔和,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已经穿越千山万水、前世今生,从芸芸众生中抽离,最后凝聚为一片银白色花瓣,飘落在温润明朗的玉质男子肩头。
然而那个男子却早已不是当初如月光般净澈,眼眸流光溢彩,恍惚落了璀璨恒星的少年,再不会羸弱躺在干枯的草垛上,仰着浓浓书卷气的脸。
那个男子,背了偌大家族的枷,负了忠孝仁义的锁,眉宇间尽是淡淡疲倦。
旁人或许看不出,但她亦步亦趋地跟了他十年……十年间,无论是他想要的,还是他想要而开不了口的,她都竭尽所能弄到手,再仔仔细细递到他面前。
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放他离开的决定。若那时强留下他,哪怕他记恨,哪怕他心有不甘,会不会多年之后,他能比现在快活轻松一点?
女子黑如点墨的双瞳中倒映着他小小的影子,那般专注,似要将他镌进心底。十二年前,她强硬地闯入他的生命,十二年后,又被硬生生抽离。
百里濯缨几乎停了呼吸,难以抑制即将失去的恐慌。他挣开陆燕夏,向前奔了两步,左手颤抖着、迟疑着,慢慢伸向凰千寻。
然而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凰千寻却恰恰抬起手臂,浑然不觉地捋了捋耳侧长发。
手背与手心相擦而过的刹那,似有谁冥冥中发号施令,大雨倾盆,轰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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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再醒来时,室内一片静谧,炭盆上温着茶水,昏黄烛光偶尔爆个灯花,屋外却雨声恢弘,噼里啪啦得掷地有声。赵思徒满脸担忧地候在床脚,见他睁眼,忙倒了热茶递到唇边。
楚三单手支起身子,就着茶杯抿了两口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回三爷的话,已申时了。”赵思徒摊开长衫,披在楚三肩头,便嘟着脸再无言语。
楚三扶额凝了凝神,苦笑道:“赵思徒,你这般义愤填膺的样子,是在为爷不值?”
他本就生得极美,凰千寻常说他若生在西域必是个祸国殃民的,如今添了病容愈增几分散漫,竟看得赵思徒微痴着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拿不准分寸。
楚三等了片刻,见赵思徒并不表态,鼻腔里冷冷一哼,嗔道:“反正爷有的是时间,早晚有一天要让她爱上爷。”
纵使才刚受了内伤,话却说得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声,赵思徒略一怔愣的功夫,见楚三已起身更衣。泼墨长发用简单古朴的象牙簪挽在顶心,桃花眸微微眯着,乍看上去迷离恍惚,实则内里一派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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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亦檀的马车停在一处幽静院落外,凰千寻被蒙着眼睛,任人拉扯着下了车,走了约百十来步,有人低唤了一声“问二公子安”,随后门扉吱呀作响,眼前的黑布也被取了下来。
入眼所及是一间简单厢房,临窗置了台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靠墙一扇四联屏风、一张木床,床边小几上摆了套再普通不过的茶具。
凰千寻烧得仍有些迷糊,胳膊脱臼的地方也未曾复位,身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几乎一头栽进房内,缓了半天的力气才勉强扶着椅子坐稳。
低低的喘息声在房间里低回,房门关了又开,凰千寻无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却不料这一眼之下,竟自尾椎窜上一股冷意,仿佛冰凉的蛇沿着脊柱迅速散遍全身。
傍晚的天空因下雨而显得格外阴沉,屋外逆光的位置侧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头戴书生纶巾、肩背藤编药笼,带着浓浓书卷气的面容氤氲在屋檐斜斜打落的阴影里,有些看不真切。
门口有人低声嘱咐着什么,那男子默默点头应了,举步进屋,一手卸下药笼,一手随意阖了房门。
凰千寻抿了抿嘴唇,不愿在情况未明之前多做无益之事。
倒是那男子看清她的样貌后怔了一怔,不露痕迹地觑一眼印着屋外走动着的浅浅人影的窗纸,一本正经道:“在下是宝林堂的大夫,不知这位公子有何病恙?”
凰千寻摇摇头,因哑穴被制而发不出声音,只指了指脱臼受伤的手臂。
洛水寒面无表情地托起她的手臂,用力正了位,又自药笼中掏出药膏、棉纱,仔细包缠了她被陆燕夏匕首划破的伤口,清隽的脸容微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如初见时冷清淡漠。
凰千寻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动作,隐约感觉异样,然而头却实在疼得厉害,意识也渐渐涣散,只觉得天地一阵倾覆,再强撑不住地向后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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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有双手臂连拖带抱地将她弄上了床榻,随意解了她的穴道。她浑浑噩噩歪着,想睡又不敢当真睡过去,闭了眼睛听外间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情况如何?”
“回爷的话,这位公子并无大碍,不过是受凉发热、身体虚寒,属下写张方子,发了汗便可退烧。”
“……好,你且去吧。”
“属下告退。”
悉悉索索的响动过后,屋子里复又安静下来,清浅的脚步慢慢踱到床边,床帏豁然掀开。
凰千寻忍了忍,还是睁开眼,长睫才刚一颤,便听来人沉沉笑道:“若本殿是你,便继续装睡不醒。”
“所以二殿下不是我,不如我这般光明磊落。”凰千寻扬扬眉,连笑容都懒得扯一个,光裸的上臂包裹着干净棉纱,越发映衬得骨骼精巧修长。
莫亦檀脸色一暗,俯身擒住她的下巴,眼眸中带着几丝极尽轻蔑的亵玩。“你倒胆子大,如此光景还敢惹本殿生气,不知楚西楼是看上你牙尖嘴利,还是男人的身子格外销魂?不如你也来伺候伺候本殿,若服侍得舒坦了,总有好处予你,如何?”
轻佻的手指倏然下滑至领口微微一扯,露出颈部大片皙白,莫亦檀神情晦暗,竟体会出几分凌迟的快感,身体亦有些躁动。
“听说二殿下一向洁身自好,在风月场中只为清伶一掷千金。”凰千寻面不改色地横扫他一眼,嗓音因久未开口而略显沙哑,正如十几岁身量未足的少年。“若殿下倘真喜好龙阳之事,倌馆里有的是受过调训的清白少年,包殿下满意。”
原本轻柔抚摸她脖颈的手指蓦地一紧,莫亦檀眼神凌厉,似要将她瞬间生吞活剥了。
凰千寻冷眼与他对视,无惊无惧、不卑不亢,眸中两点墨色如漩涡般宏远幽深。莫亦檀不由一愣,想到二人初相见时,这小小男宠亦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眼神清澈辽阔,全无以色侍人的邀媚。
“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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