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眼看去,竟见方才倒地的两名尸人不知何时抓住了她的脚踝,力气大得似能活活扣进肉里。脚踝处一阵锐痛,想是尸人身上的剧毒已然侵入皮肤。
凰千寻疼得几乎握不住剑,身形晃了晃,眼角余光却瞥见斜里袭来的精光,连忙侧身躲避。
匕首紧贴着胸口划过,随后方向一变,凰千寻下意识提剑去挡。只听得一声分金断玉般的脆响,那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了密林深处,长剑也应声坠地,入土三分。
赶尸人攻势不减,五指化为鹰爪一勾,正扣在凰千寻脖颈上,另一只手则顺势一带,用她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充作盾牌。
凰千寻扭转腰身,正欲挣脱,突觉一阵头重脚轻。赶尸人讥诮一笑,道:“我劝你莫要挣扎,小心尸毒攻入心脉,那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话音未落,忽然怔了一怔,阴邪的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随后抓住凰千寻的衣角猛然一扯,露出衣衫下的缚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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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要伤她!”百里濯缨急上前两步,单手紧握在剑柄上,骨节处微微发白,肃声道:“血尸匠姚温,朝廷通缉重犯,竟还敢行凶?”
姚温闻言张狂大笑,运起内息信手一挥,缚胸带顿时化为片片碎帛四散飘飞。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月光下的女子因疼痛而微微闭着双眼,周身莹白的辉芒仿佛暗夜中盛开的白玉兰,大红亵衣包裹在近乎透明的身体上,如同雪地里恣意燃烧的篝火。
“菩提葫芦?”姚温眼神一寒,狂暴地扯住凰千寻脖颈上嵌着蟠龙卍字纹的墨玉葫芦,白皙的颈子上瞬时留下道血痕。“怪不得主子要抓活的,楚西楼连家传的菩提葫芦都给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得?只没想到,竟是个女子。”
百里濯缨眸光暗了暗,握着剑柄的手略略一松,又猛地重新握紧,一字一顿道:“姚温,你放过她,我可允你一世平安。”
姚温眼一斜,冷冷睨他。“你?你又是什么东西?”
百里濯缨解下腰间雕着“百里”二字的玉牌,轻甩在地上,冷笑道:“我百里濯缨应下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姚温,所谓机不可失,你自己想清楚,是要继续亡命天涯,还是寻个庇护?”
“你是百里濯缨?”姚温愈发癫狂,伸出舌头胡乱舔舐着凰千寻净白的脸颊和脖颈,一面桀桀诡笑道:“传闻百里氏少当家一向无欲则刚,竟也会为了这丫头偏颇至此,置苍生百姓、朝廷社稷于不顾!你们一个两个都护着她,莫非这丫头是山妖狐媚不成?”
“我如何行事与他人无关。”百里濯缨眼见凰千寻容色惨白,料定是方才激战中受了伤。然而他哪怕心底已焦急如焚,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恩威并施道:“姚温,你若放了她,我自能护你一辈子。若不放,你便决计活不到明晨!”
姚温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既是百里氏少当家开了口,在下又岂能只求活命了事,当然要请少当家多许些好处。”
两方一时对峙不下,气氛紧张至极。凰千寻痛得几乎失了神智,只觉得眼前茫茫一片白光,笼着几个模糊的轮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眼前一点上,以致于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山丘上,悄然闪现的两个黑影……
第32章 碧云归去认无踪3
为首那人穿一身紧身骑装,目光中透着凛凛杀意,正是楚三。他手握一把长弓,正欲反手取箭时,却被另一人抬臂拦住,在他耳畔低语道:“三爷,这姚温是二皇子的人,您若此时出手,让这些人传了出去,怕将来不好与二皇子交代,不如让属下收拾他。”
楚三怔一怔,手中长弓微微下垂,颔首浅笑道:“赵思徒,你说的有理,很会替爷着想。”
赵思徒松了口气,暗道自家爷平时倔得厉害,关键时刻倒也听劝。他正欲提刀下山,却见楚三蓦地重新抬起手臂,持弓、取箭、搭弦、拉弓、瞄准……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楚三转头眨了眨眼,嘴唇一勾,眼睫遮去了点点幽光。低婉动听的声音仿佛春水漱玉石,慵懒中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赵思徒,凰千寻是爷的女人,你说……爷若此时不出手,将来又怎么向自己交代?”
修长的手指倏然一松,响箭夹带着尖啸风声离弦而去,刹那间划破了暗夜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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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尖闪着明亮的光泽力透心脏,姚温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垂头看了看,又艰难地抬手摸向脖颈。脖颈大动脉上赫然插着一截竹簪,另一端则紧握在凰千寻手中。
“你、你……中了尸毒……竟敢……”姚温张了张嘴,惊恐地望着凰千寻,手臂向前似要抓住什么,
凰千寻悠悠一笑,猛然拔出竹簪。鲜血如水柱般喷涌而出,瞬时染红了她半边脸颊,使得一向钟灵毓秀的容颜竟显得几分阴霾。
姚温胡乱捂住脖颈,依依呀呀地呼出几口浊气,下一秒仰面倒地、气绝身亡,暴戾的眼睛瞪得浑圆……
心头大患一除,凰千寻再也撑不住身体,软软倒了下去,却被一双手及时托住,轻柔地抱进怀中。那是她熟悉的手,拨弦时婉转生花,挥剑时刚劲有力。
“百里濯缨……”
即便不睁开眼睛,也能捕捉到那人温和而舒缓的气息,似这世间最上等的美玉。她和他之间,仿佛从未远离、从未忘却,哪怕尸毒蔓延,哪怕疼痛已侵入骨髓,她也只是笑了笑,轻声道:“百里濯缨,我最讨厌……别人……威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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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濯缨制住凰千寻周身几处大穴,又在她身上裹了件锦袍。一抬眼,却见楚三身形几个纵跃,顷刻间已至面前,白色骑装如雪如荼,仿佛携着一路星光而来。
百里濯缨眸光一闪,抱着凰千寻单膝跪行一礼,毕恭毕敬道:“小民参见洛阳王。”
“免了。”楚三点点头,抬脚嫌恶地踢了踢姚温的尸身,皱眉道:“血尸匠姚温恶债累累,死得未免太便宜了些。”
百里濯缨微微一笑,躬身道:“全仗殿下的箭术天下无双,否则这恶贼恐还会继续逍遥法外。”
“百里公子太过自谦了。”楚三桃花眼轻佻一挑,流出一抹威慑的寒光。“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方才本王还听百里公子说要教他活不到明晨,莫不是幻听?”
百里濯缨笑意不变,抱着凰千寻的手臂紧了一紧,眼看着楚三面色微沉,才轻声道:“濯缨不过偶然路过此处,看到朋友被那恶贼挟持,一时气愤难平,倒让殿下见笑了。”
“哦?”楚三略为沉吟,俊秀的眉端向上一挑,整个人看似无害,实则凌厉非常。“百里公子夜宿荒岭,委实只是偶然路过?”
百里濯缨勾唇浅笑,半分不为他的气场所慑。“回殿下的话,濯缨确是赶路赶得急了,错过了宿点。如此露宿荒郊密林,实非我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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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笑间虚与委蛇,闭口不言凰千寻扎在姚温脖颈上的竹簪……尸人身上的毒虽不至于立即致命,但那疼痛却绝非常人可以忍受,而她是如何冷静沉着,不急不躁地积攒力量,等待最后致命的一击。
“看殿下的装束似在赶路,仲秋风寒露重,还望殿下保重身体。”百里濯缨低垂眼眉,态度极其恭谨。他不问来处、不问去处,却单单提了“赶路”二字,将他所有的心焦如焚与风尘仆仆都掩杀于无形。
楚三听若不闻,抬手拂去凰千寻额前一缕碎发,尽量放低了声音,俯身问道:“小千,与我回府可好?”
凰千寻身体一僵,却没有睁开眼睛,不无讽刺地反问道:“三爷要我与您回府,是还想从我这里图谋些什么?”
楚三听后脸色有些苍白,宽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指尖微微颤抖。片刻后,深吸口气,点头应道:“也罢……既如此,姑娘保重。”
凰千寻一时有些恍惚,想起当初在东海郡时,她亦是选择了百里濯缨,而他淡淡笑着让她在京城等他,却不想这一番,只得了“保重”二字……
楚三的目光淡如烟霞般扫过凰千寻惨白的容色,自怀中掏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锦盒,交予百里濯缨。
“三爷……”赵思徒低低唤了声,似要说些什么,却终归碍着主子的威严没有开口。
楚三笑了笑,道:“这颗金风玉露丸可暂时压制尸毒,你用温水化开令她服下,其后再另寻解药。”
“金风玉露丸?”百里濯缨略微诧异地扬了扬眉,也不推却,含笑接了过来,道:“殿下果然大手笔,烦您费心了。”
“无妨。”楚三面无表情,甩下句“告辞”便转身离开。百里濯缨似是暗自松了口气,抱起凰千寻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踝的疼已窜遍了全身,凰千寻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有道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她艰难地转过头,透过百里濯缨肩头的碎发,看向月光下的那道清冷的身影,却见楚三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目不转睛地回望她。
银白色月华铺洒在他身上,柔和得仿佛妙龄女子的双手,魅惑漂亮的桃花眼中流光溢彩,刹那间,竟仿佛光芒万丈的佛舍利子,散发着可与日月争辉的熠熠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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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交睫之间,楚三已豁然转身,全不知自己那一个回眸,已在她心中演绎成了勾魂夺魄的惊艳。
“三爷,他们已去得远了。”赵思徒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在心里暗自斟酌了一番,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三爷,咱们千辛万苦换来的金风玉露丸本是内息提升圣品,又不能解毒,用来压制毒性,未免……”
“未免可惜了?”楚三斜着眼看他,眼底流露出浓浓的促狭。“赵思徒,以往你虽话多,行事却还算老成稳重,如今怎的这般沉不住气,像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
赵思徒正从树林里牵了马出来,看出楚三并非当真生气,便委屈地扁扁嘴,两个酒窝在嘴角若隐若现,戚戚然应道:“三爷教训的是。”
楚三摇摇头,道:“原本也是为她找的。她依仗身手灵活,与人交战时往往暂时得了便宜,却因内息不济而后劲不足,此乃习武者大忌,而金风玉露丸对她增进内息大有益处。”
“原、原来……竟是……”赵思徒瞠目结舌,愣愣道:“三爷,属下这就去抢人!”
“抢什么人?看你去丢人!”楚三翻身上马,声调一如既往的慵懒,仿佛夏日午后恹恹的阳光透过芭蕉树,筛落出的斑驳阴凉。“腿长在她身上,就算这次被爷强行带回去了,也难保不再跑。与其让她没头没脑地走丢了,倒不如跟着百里濯缨,爷心里也还有个数。”
他顿一顿,声线渐渐渗入了凉意。“再者,姚温这些年来暗中为莫亦檀制造尸人,他一死,那些尸人便形同虚设,莫亦檀必不会同爷善罢甘休,留她在爷身边,只怕徒增祸事。姚温受莫亦檀之命抓捕她,无非是为了挟制爷,爷又怎能继续授人以柄?”
楚三射杀姚温,其一是为救凰千寻,其二却是当真要削弱莫亦檀的势力。
臭名昭著的血尸匠与二皇子暗中勾结这等丑闻自然被处理得及其隐蔽,因此便是莫亦檀有心猜忌楚三,也不过以为他是为了个男宠而怒发冲冠,给些教训便得过且过了,断不至于彻底翻脸。
“三爷……”赵思徒眼睛盛满了粉红色小桃心,只差扑倒在地顶礼膜拜,大赞自家主子心思缜密、环环相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
楚三无限鄙夷地凝他一眼,又道:“赵思徒,你若能有方玲珑一半的才智,爷也会省心不少。今日爷杀姚温之事,百里濯缨势必大肆宣扬,却宁肯杀了今晚目击的随从,也要守着她的女子身份秘而不宣,你可知为何?”
“这……”赵思徒挠了挠头,试探道:“莫非是为了牵制三爷?”
“这是其一。”楚三点到为止地赞了一句,又道:“百里濯缨怕早已怀疑姚温背后有人撑腰,也迟早能查出那人便是莫亦檀。他在爷与莫亦檀之间挑拨离间,又同时握着双方的软肋,至少能保他一时周全,不用再受莫亦檀胁迫……只不过,姚温死无对证,爷更吃亏一些罢了。”
赵思徒倏然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道:“百、百里公子……受二皇子……胁迫?”
楚三眼神暗了暗,想起百里濯缨的那句“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喟叹道:“百里濯缨精明莫测,却忍不住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也或许……”
他忽的莞尔一笑,冷冷道:“也或许……是这位百里公子对该忘的事……忘得不太彻底。”
第33章 春寒不敢笑东风1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簌簌落了整夜,次日醒来一派银装素裹,干枯的树干因为堆了厚厚的积雪而有些弯曲。几个孩子在街上追逐着打雪仗,其中一个不小心摔倒,却也不哭不闹,被同伴拉起来,拍拍衣服,嬉笑着跑远。
风雪已停,午后的太阳透着融融暖意,照在积雪上反射出来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凰千寻穿一件米白色缎面小袄,腰部以下裹了条厚毯,倚在屋檐下置了绒垫的藤椅上。
她手边一字排开三五把各不相同的木工刀,正在面前那块上好的黄花梨木上雕着什么。阳光打在白净的侧脸上,映出淡而清冷的光泽,黑如点墨的眸子专注温和,似漩涡般诱人深入。
那日诛了姚温,百里濯缨一行人连夜改道涿州,请人解了凰千寻体内的尸毒,又原地休息了十来日方启程返京。凰千寻坚持不入百里府,百里濯缨只得寻了处清净的小院落安顿她,隔日又带来个机灵能干的小丫头。
天蓝得净透,碧朗无云,时而掠过两只寒鸦。小丫头红拂年纪不大,仍是孩子心性,在院子一旁堆了个真人大小的雪人,又风风火火找来黑豆、红萝卜充当眼鼻,嘟囔着那雪人身上还缺了些什么。
凰千寻雕得眼睛累了,又恼她聒噪,直起腰来看了看圆滚滚的雪人,难得心情大好地揶揄道:“缺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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