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千寻咬咬牙……都怪她那不知是何方妖孽的娘和被誉为“西域祸水”的爹,给了她这一身的细皮嫩肉,若能晒出别的女子那样的蜜色肌肤,至少也能给她添些虎踞龙盘的底气。
只可惜……
她再度叹了口气,示意百里濯缨在园外找个阴凉地方等她,随后上前几步,右手按于心脏位置,左臂手心向外高举过头顶,再侧向打开,躬身行了一标准的西域礼。女皇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多礼,她依言跪坐在女皇身侧,笑道:“千寻若早知陛下这样惬意快活,该晚些时候再来的。”
女皇起身哈哈一笑,推开美少年送上来的葡萄,抬手一指旁边摆满了画卷的石桌,道:“寻儿来得正巧,画师刚刚送来的画卷,你便看上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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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从宫中出来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凰千寻回到储君府宅,急急忙忙令陆燕夏收拾了几件随行衣物,又备好几包药材,第二天一早便拉着百里濯缨策马而去。
出了主城侧门,凰千寻偷偷瞄着双唇紧抿的百里濯缨,几次欲言又止。倒是百里濯缨看不下去了,微微一笑道:“储君殿下若是有话要吩咐濯缨,便只管讲。”
凰千寻看着他温润含笑的脸颊,不由小脸一皱,咬了咬嘴唇。“师哥,此时没有旁人,你也要与我生分么?”
百里濯缨一怔,宽慰地笑笑。“习惯而已,师妹莫要放在心上。”
凰千寻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又道:“师哥,师父让你在我身边充当护卫,着实委屈你了。主城内防卫森严,这么多年也没起过什么事端,你若是愿意,今后便随师父留在神殿里,免得总被那只黄豆芽欺负支使。况且……你身上毒伤未愈,这些年没少受罪,跟着师父能保险一些。”
“有劳师妹记挂。”百里濯缨笑意悠悠,明玉生辉般的脸容让凰千寻看得一呆。他别开视线,看向面前的万里黄沙,一手轻轻抵住胸口,低声自语道:“现在这般已然很好,再不需旁的什么了。”
“你说什么?”凰千寻纵然听力极佳,仍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然而百里濯缨的神色却已恢复了正常,重新挂起温朗缱绻的笑容,揶揄道:“师妹这是怎么了?昨日女皇陛下才说要为你择婿,今日便要赶我走,莫非是嫌弃我这师哥碍眼了?”
凰千寻愣了愣,脸色一阵青,复又一阵红,踟蹰了很久才呐呐道:“师哥……你、你怎么知道……女皇陛下要我择婿?”
第3章 更吹羌笛关山月2
百里濯缨眸光暗了暗,脸上却笑意不减。“一整车美少年的画卷送到府宅上,想要人猜不到都难。”他顿了顿,望着凰千寻嫣红的脸颊,不由心底一动,又道:“师妹此次随我去神殿拜见师父,莫非是已经相中了谁家的公子,要请师父过过目?”
“怎么可能?我……”凰千寻下意识反驳,话说了一半,却又沉默了下去。
百里濯缨眼角带笑,追问道:“你如何?”
“我、我……”凰千寻偷看了一眼百里濯缨,却见他眉目似平日俊朗舒展,全无半分羞涩之意,不由得有几分泄气,低声道:“我年纪还小,暂时不愿成家。”随后便偏开头去,再不言语。
百里濯缨见她别扭的样子,心底莫名一甜,指着前方几间茶室石屋,道:“时日已近晌午,日头更烈,我们不妨稍歇片刻。”
凰千寻本想连夜赶去神殿,但见百里濯缨气息不稳,额角已微微见了汗,方才想起他身有顽毒,需每月按时服药,而这个月精绝国的药材进贡得迟了,连带着找师父配药的时间也晚了几日。
她点点头,策马行向茶室,正要翻身下马时,却听空中一声沙鹰啼鸣,如高低婉转的笛哨响彻九霄。
凰千寻闭目仔细听了听,随后不禁脸色微变,双腿一夹马腹,转向狂奔,头也不回地对百里濯缨喊道:“半个时辰后主城附近会有沙暴,师哥,你且在此处避一避,我去通知沿途的驼队和旅人。”
百里濯缨哪能放心她一人前去,手掌在胸口处按了按,也一咬牙,打马追了上去。
狂风卷着沙粒扑面而来,仿佛一把把利刃划过脸颊。凰千寻紧了紧风帽,侧头看着身后紧随的百里濯缨,心里原本的烦躁竟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百里濯缨似也感应到她的目光,挑眉回望过去,却见滚滚黄沙之中,她眉目如画、笑意粲然,宛如一曲清泉涤荡尽沙尘漫天……视线胶着的瞬间,恍有火花在耳际炸响,他匆匆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那双漩涡般清澈深邃,却又春风含笑的纯黑色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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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沿途遇见了数批旅人商队,为他们一一指明了避风的场所。而此时,天尽头已遥遥划过了一抹阴霾的黑雾,仿佛一道清晰的分界线,隔绝了天与地的交融。
凰千寻将手指含在口中打了个响哨,不多时,自沙丘中钻出一只小小的沙蜥,围着她的马转了几圈,又一甩尾巴钻回了沙丘中。
百里濯缨沉吟片刻,神往道:“这通灵之术的确神奇,可惜只能驱使西域沙漠中的生灵。”
凰千寻倒不觉得遗憾,望着远方暗黄色的沙云笑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时,却见脚下的沙粒向上拱了拱,探出个小小的脑袋,正是方才爬走的沙蜥。她翻身下马,将手轻搭在沙蜥头上,闭目冥思,随后又上了马,带着百里濯缨向西南方向疾驰。
越往西南,便越接近沙暴的风眼。狂风震怒嘶吼,似是要撼天动地一般,呼啸着卷起累积了上千年的沙粒扑面而来,头顶上乌云翻滚,天地在昏黄中透着煞煞的黑色。
两人策马连翻了两座沙山,渐渐远离了人烟繁盛的大路。凰千寻不时转头看看百里濯缨,见他眉头愈锁愈紧,知他的体力已到了极限。她一拉缰绳,打着手势示意他先退回避风处,待她寻到最后一支驼队便去与他会合。然而百里濯缨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一挥马鞭,抢先行在了前头。
凰千寻暗自叹口气,策马追了上去,又行了几里路,百里濯缨蓦然一指前方,加快了速度。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漫天沙尘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仰面倒在沙丘上。
黑沉沉的沙云席卷着万千气象滚滚而来,此时若再不后退,便会被卷入风眼中,彻底迷失方向而死。凰千寻来不及细想,单脚勾着马蹬,身子倾斜到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随后长臂一捞,将那人拎起来,面朝下地撂在自己马背上,与百里濯缨向东方急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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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城外有几处无人居住的绿洲,仿佛是偌大金盘中一颗颗烨烨生辉的宝石,曾经热闹的村落由于远离大路而渐渐衰败,只剩下几间行将坍塌的屋舍。
凰千寻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迅速找到了避风处,将那昏迷不醒的男子自马背上抱下,又试探了鼻息后,打开随身水壶,喂他喝了两口水。而百里濯缨则安置好马匹,燃了篝火,盘腿坐在火堆旁,慢慢梳理着脉络以压抑体内的毒素。
飞沙漫天,狂风嘶吼。凰千寻默默看着百里濯缨,靠在角落的残桓上吹埙,乐声被风刮乱了曲调,却仍然丝丝徊徊地萦绕在耳边,如泣如诉、如影随形。
开始的时候,是芳草春树、陌上花开,是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的回眸,是阳光下初次相见的悸动。那时风华正茂,那时月夕花朝,是青纱红帐里的温言软语,是夜半挑灯的红袖添香。
可是钿誓钗盟转成空,如花笑颜倏消散。任凭他散尽万贯家财,走遍大河山川,仍然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从此后,地也苍老,天也颓然……
一曲尚未终了,却见百里濯缨的身子猛然一震,自口中涌出口黑血,随后竟缓缓向后倒去。凰千寻心底大惊,想也不想地向前一跃,稳稳接住了他滑落的身体,又将手指含在口中吹了声急促的短哨。
不多时,沙土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一条碗口粗细的蝮蛇露出头来,亲昵地盘在凰千寻手臂上,吞吐着猩红的信子。
凰千寻拍拍蝮蛇的头,之后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蛇尾轻轻一划,接了一小盏鲜血,又解下束发的银色纱缎,小心翼翼地为它包裹好伤口。那蝮蛇似是得意洋洋地晃了晃尾巴,在凰千寻身边盘成了一团小憩。
蝮蛇血可以暂时抑制百里濯缨体内的剧毒,凰千寻喂他喝了几口,见他脸色稍缓,才放心地长舒口气。她靠着墙壁,一手抱了他,一手自怀中拿出样东西放在掌心里反复摩挲。
屋外沙尘渐歇,百里濯缨斜倚在凰千寻怀中,乌黑的发丝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熠熠火光将原本就苍白的肌肤映照得几乎透明,浓密的睫毛仿佛两把展开的黑色羽扇,挡住了朗朗皎月般的双眸。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气温也随之骤降。凰千寻轻声叹息,暗道以百里濯缨此时的身体状况,势必要在这陋室中休息一夜才能继续赶路。她脱了外袍,裹在百里濯缨身上,自己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又将他抱紧了一些。
篝火噼噼啪啪地爆出了几点火星,伴随着一声轻慢的嗤笑,竟是二人方才所救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转醒,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凰千寻看。
那双眼眸宛如沉寂了千年的古井,深不见底、了无波澜,眼神中似乎透着笑意,却又寒气逼人,但若说冰冷,又不过分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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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略一怔忡,盘在她身旁的蝮蛇立即直起身子,凶狠地瞪着那男子,口中发出嘶嘶的威胁声。她忙安抚性地反复摩挲它的脖颈,示意它不必惊慌,直至它乖顺地用头蹭了蹭她的掌心,重新矮下身去盘做了一团。
那男子若有所思地看一看蝮蛇,视线淡淡扫过百里濯缨,又重新回到凰千寻身上,嘴角挂起一抹讥讽的笑。“自己明明快要冻死了,还逞英雄地将衣服让给别人……你们西域的女子果真都如此妄自尊大么?”
他的嗓音因为在沙暴中吞食了太多沙粒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与慵懒。凰千寻生怕他吵醒了百里濯缨,下意识皱了皱眉,扔给他几块干粮和一只水袋。
男子看着那用来盛蛇血的白玉盏,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随手掰了一小块干粮塞进嘴里,就着水嚼了几口,紧接着脸色一变,双手卡在喉咙上,费了半天力气才痛苦万分地勉强咽了下去。
“喂!这东西也是人能吃的么?”那男子一嗔,原本深如寒潭的双眸竟风情万种地抛出两道魅光,直勾勾射向凰千寻。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双眉一挑,食指迅速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月亮巨大而明亮,仿佛一枚浑圆的近在咫尺的琥珀。抬眼望去,四周皆是半埋在黄沙之中的断壁残垣,每当有风吹过,便传来一阵阵呜咽啼哭般的响声。
那男子见凰千寻面色不善,异于常人的漆黑的眼瞳如同两道深不可测的漩涡,终于踟蹰着不再讲话,将手中干粮扔在一旁,抱着水袋大口喝了起来。
清凉的水沿着喉线滑落,瞬间抚慰了几乎就要灼烧的喉咙,他满意地抹抹嘴,一抬眼,却见凰千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脸和脖颈上覆着一层黄沙,干涸的嘴唇紧紧抿成了细线,活脱脱一只渴水的泥猴子。
他哑然失笑,对着她身边剩余的三只水袋扬了扬头,道:“莫非在下这袋水比其他的甜?”
第4章 更吹羌笛关山月3
清凉的水沿着喉线滑落,瞬间抚慰了几乎就要灼烧的喉咙,他满意地抹抹嘴,一抬眼,却见凰千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脸和脖颈上覆着一层黄沙,干涸的嘴唇紧紧抿成了细线,活脱脱一只渴水的泥猴子。
他哑然失笑,对着她身边剩余的三只水袋扬了扬头,道:“莫非在下这袋水比其他的甜?”
凰千寻摇摇头,垂眸看着安睡的百里濯缨,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刚喝了蛇血,明日醒来时必会口舌干燥,那些水是留给他的。”
男子眸光一闪,指尖轻轻扣动着地面,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他是你什么人?看装束……倒像是仆从。”
“他是我师哥。”
“师哥?”男子横扫一眼纱缎外袍下,百里濯缨身上干净而整洁的布衣,冷冷一笑。“西域不愧以女子为尊,你们师兄妹的待遇真可谓天差地别。”
凰千寻听他有意挑衅,也不愿多言,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隔着烈烈篝火,她平静的脸容如昙花静绽,那男子默视她片刻,低声自言自语:“夜晚天凉,若是这样睡下去,怕不到半夜就被冻死了。”
凰千寻眼珠一转,似乎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又吹了一声响哨。哨音刚落,只听不远处的荒漠中传来两声狼啸,紧接着,自陋室外缓缓踱入一匹体型巨大的白狼。
白狼径直走到凰千寻面前,前膝一弯,卧倒在沙地上。凰千寻抱着百里濯缨偎进它怀中,又将手中物件塞进袖口,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正要入睡时,却听见男子干涩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凤凰氏即使在西域本土也极其神秘,女帝、储君的名讳更不得为外人所知,因此说不说明倒无甚大碍。凰千寻想了想,轻声道:“凰……千寻。”
“众里寻他千百度……是个好名字。”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男子沉默了片刻,又道:“姑娘为何不问问在下的名字?”
凰千寻无奈地睁开眼睛,又再度合上,声音一如夜色般波澜不惊。“你我不过偶遇一场,明日一早便各奔东西,就算此刻问了名字,再相见时怕也忘得干净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怎会是多此一举?”那男子显然不理会她的说辞,轻声笑道:“在下姓楚,家中行三,姑娘可以唤我楚三。”
话音落地,凰千寻却迟迟没有应答。楚三抿着嘴,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听她一字一顿道:“楚三公子,我记下了。”
还没等楚三高兴,凰千寻悠悠打了个哈欠,又道:“这间陋室外守着一支白狼群、四条剧毒蝮蛇和两只金雕,楚公子尽管放心休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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