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一愣,急道:“劳烦公子再等等……万一王爷召见公子,您现在走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他不会召见我了……”凰千寻瞄瞄那顶消失在影壁后的软轿,嘲弄般地一笑,自言自语道:“若真是贵客,又岂有让人等在门口的道理?”
她也不等那门房回应,牵了马转身就走。青石板路印着马蹄的踏叠声,她的背影萦萦索索,被阳光笼罩上一轮金红色的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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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郡距洛阳城不过千余里,怎奈凰千寻自幼生长于大漠,对中原版图的东南西北全无概念,因此走错路又绕了远,直至四月中旬方才抵达了郡城。空气中弥散着几分湿气,却不觉得闷热,凰千寻入城时正是日落前,高大的城楼在街道上投下一抹巍峨的阴影,微微翘起的檐角绑着铜铃,风一吹,轻浅作响。
凰千寻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后打听出郡侯府的方位,便想先去探探路。她在城内兜兜转转了小半个时辰,第七次迷路之后,终于找到一处金碧辉煌的高门大院,门楣上赫然写着“东海郡侯府”五个金灿灿、明晃晃的大字。
太阳尚未完全落下,在西方留下一道橙红色的细线。郡侯府大门紧闭,两侧各挑挂着六盏精致华丽的宫灯。
凰千寻在门口停了停,打定主意明日一早登门拜访后,便转身沿原路返回。走了几步,忽听身后不远处有马车车辙驶过路面的声音,正停在郡侯府门外。她想了想,身形一闪,隐入路旁的小巷内远远看着。
门口的小厮早已搭好了脚凳,马车车帘一挑,自里面走出个男子,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凰千寻的视线。
那男子一袭青碧织锦长衫,滚金斜襟上用细密的丝线勾勒出浮云流水,领口高束,搭配着月白里衣,宛如昆仑山上迎霜馥雪的青松。皎如皓月般的脸颊上凝着一抹淡淡的粉,墨色长发束在白玉冠中,睫羽如蝶,唇角微抿,宽大的袍袖随着动作微微拂动,优雅而淡然的气韵浑然天成。
凰千寻的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受到蛊惑似的向前踏了一步。她总是不能抗拒他,一如十年前的冬日,那个躺在枯草堆上微笑着的月光少年,命中注定般介入了她的生命,从此再难割舍。
那个人,在玉兰花树下抚琴而歌,在方寸棋盘间排兵布阵,在五色花笺上笔绘丹青。那个人,是这世间极品的美玉,坚缜细腻、温润惠泽……
她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渴望他,却又仿佛过去的十年间没有一时一刻不是这般渴望着他。她失去了爹娘,没有了师父,离开了故乡……可是至少,她又找到了他。
凰千寻的眼睛有些微微发酸,眼睁睁看着那温硬如玉的男子缓缓转身,视线扫过她隐藏的角落,随后遥遥伸出手来,眼波含笑。
第19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1
她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渴望他,却又仿佛过去的十年间没有一时一刻不是这般渴望着他。她失去了爹娘,没有了师父,离开了故乡……可是至少,她又找到了他。
凰千寻的眼睛有些微微发酸,眼睁睁看着那温硬如玉的男子缓缓转身,视线扫过她隐藏的角落,随后遥遥伸出手来,眼波含笑。
凰千寻情不自禁地向前踏出一步,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那嵌银楠木雕花的马车一动,从里面探出只环佩叮当的手,正搭在百里濯缨手臂上,紧接着,又响起个清婉悦耳的声音,似嗔似怨道:“桑亭又不是弱女子,不需濯缨哥哥相扶。”
凰千寻蓦然顿住了脚步,一时有些怔忡,愣愣看着百里濯缨笑意盈盈地扶了车中女子踏下脚凳,又弯腰整理着她褶皱的裙角,声音低沉而轻柔:“亭亭自然不是弱女子,只是俗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凡事还是多加小心为好,若再受了伤,又让我情何以堪?”
那女子听了,仰起乖觉讨巧的小脸笑道:“濯缨哥哥真是啰嗦……在京城的时候便处处盯着我,出了门还不得安生。”
百里濯缨笑而不应,只有那女子的笑声未绝。四周瞬间沉静下来,浮云被夜幕笼上了一圈圈暗蓝色的光影,在空中漂移扩散,仿佛倏然黯淡的光阴。
凰千寻仍然定定站着,开不了口也挪不开步子,半边身子隐在黑暗的小巷里冷得瑟瑟发抖,另半边身子却暴露在灯火下,灼烧一般的疼痛。
郡侯府中的侍从提了灯笼出来引路,百里濯缨礼貌地道谢,领着名唤桑亭的年轻女子往府门走去,偶尔低头看她,目光柔和得宛如春林花开。那桑亭挽着百里濯缨手臂,身子不自然地向一边微偏着,脚步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踉跄。
“等一等……”凰千寻低沉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些颤抖,仿佛正竭力压抑着什么。
百里濯缨身子一震,似是难以置信,又或许是惊惧得不敢回头,挽着桑亭的手下意识握紧。
桑亭不明就里,被猝然抓得有些疼痛,嘟着嘴皱了皱眉,轻唤了一声:“濯缨哥哥……”
百里濯缨恍然回过神来,僵了僵,移开双手,隐在宽袖中。手指默默伸直,又瞬间紧攥成拳,灿若流星的眼眸里划过一抹黯然。他迅速调整好呼吸,安慰似地拍拍桑亭脸颊,转过身去面对着凰千寻躬身一揖,正要开口,却从斜下里蹿出一女子,挡在百里濯缨身前,抢先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那人生着一张娃娃脸,身材匀称,正是昔日储君殿内的女官陆燕夏。
凰千寻只用眼角瞥了她一眼,目光再度飘向百里濯缨……他清瘦了些,笑容疏离而冷漠,仿佛他们只是偶遇的陌生人,从未有过交集,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
凰千寻天性沉稳,明明心中已震惊得无法言语,却只是面沉如水地站在三丈开外,清秀的眉目被昏暗的烛光晕染得有些模糊,像暗夜里难以触及的花。
她曾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再相见时的情形,却惟独没有料到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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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旁边静候的侍从察言观色,忙咳嗽了两声,轻声道:“百里公子,请这边走。”
桑亭躲在百里濯缨身后,扒着他的袖子偷眼打量凰千寻,心中对她一言不发地盯着百里濯缨看而既惊又怒,却不知为何隐隐有惧怕之感,扯扯百里濯缨衣袖,咬着嘴唇断断续续道:“濯、濯缨哥哥,我……我们快些入府,莫让……侯爷久等……”
“你这小丫头怕什么?”凰千寻看也不看她,却忽然冷蔑一笑。“连与人说句话的胆量都没有,凭什么站在他身边?”
漆黑如点墨的双眸在夜色下泛着近乎于妖异的光芒,桑亭打了个寒战,拽着百里濯缨急急往府门内走,岂料一拽之下,非但没拉动百里濯缨,反而自己脚下一绊,惨叫着歪倒在一旁。然而百里濯缨却全无反应,只静静看着凰千寻……
“百里贤侄、桑亭侄女一路辛苦!”一声底气十足的笑打碎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府门内迎出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暗色长衫,面容清癯却红润如玉。
百里濯缨如梦方醒,略有疑虑地望了凰千寻一眼,终于艰难移开了视线,转身一撩衣袍,单膝跪地,道:“百里濯缨见过侯爷,愿侯爷福寿康宁、泽荫绵长。”他顿一顿,探身扶起桑亭,抱歉地笑笑:“桑亭前段时间伤了腿,礼数不周,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无妨,贤侄二人远道而来,莫怪老夫怠慢了才好。”东海郡侯摆摆手,视线看似随意、实则凌厉地扫过凰千寻,沉声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傻丫头,怎么又迷路了?”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地同时响起,在场几人都怔了一怔,看着长街尽头款款而来的男子,衣飘袂袂、丰神俊朗,一颦一笑都无限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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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单手提着纸灯,光晕渲染了周身一丈的黑暗,月光远涉银河,铺洒在他身上,映衬着眉眼间的淡淡光辉,俊美而静谧得恍如自天而降的神明。
“不知洛阳王大驾光临,皇甫岚有失远迎着实失礼。”东海郡侯最先开口,脸上挂着妥帖的笑容,却丝毫没有传到眼眸里。
楚三挑眉一笑,也不应声,径自在凰千寻面前站定,抬手将她被夜风吹散的长发别在耳后,淡粉的唇边勾着笑意,暖如春日里的鸟语花香。
他的声音如琴如瑟,冰凉的鼻息拂过耳际,说不清的暧昧又足以让人泥足深陷。“以后莫要乱跑了,若不小心丢了你,要我如何是好?”
凰千寻在他专注而深情的注视下,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楚三满意地笑笑,食指与中指微蜷着捏了捏她的鼻尖,随后牵起她的手,对皇甫岚点头示意,道:“原本想来东海郡散散心,岂料这丫头被本王宠坏了,只不过说了她几句,竟然赌气偷偷跑了。偏生她又不识得路,误打误撞到了郡侯府……倒让郡侯见笑了。”
他的话看似漏洞百出,却又偏偏让人挑不出错处……凰千寻脑子乱成一团,也懒得想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耗子药,只乖乖任他牵着手……修长的指尖时不时划过她的掌心,似是不动声色的调情,又仿佛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百里濯缨面容有些僵硬,长长的睫毛微敛着,平静而落寞。他对陆燕夏使个眼色,示意一旁的侍从搀扶着桑亭,自己撩起衣袍正要重新行礼,却听楚三漫不经心地笑道:“此处并非庙堂宫闱,在下也不过是个江湖闲人,百里公子自可随意一些,不必讲究俗礼。”
百里濯缨正半拱着身子,听了他的话,唇角悠悠一勾,复又直起身来,宽袍博带摩擦出簌簌的声响,行动一收一放皆是优雅自如,全无半分尴尬。
楚三眸中迅速划过一丝赞赏,又同皇甫岚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便握了握凰千寻的手,示意她随他告辞离开。
凰千寻低下头,悄然皱了皱眉,紧接着又骄傲地仰了起来,直视着百里濯缨。她的声音清冷而干脆,如白玉棋子敲落在青石棋盘上,金石琅珰:“我曾经说过,他若想飞,我纵是折下金翅大鹏鸟的羽翼,也要助他玉宇凌空……这句话我没忘,也不会食言。”
一字一句都清晰可辨、落地成石,却仿佛被蚀心腐骨的虫子一点点啃噬着心脏,明明已经疼得死去活来,又偏偏逃不开、死不掉。
夜风卷起裙角,拍打在她纤细的脚腕上。她站得那样直、那样倔强,仿佛天地间一株傲然孤立的青松,又像是副山河永寂的水墨画。
笑容须臾绽放在脸颊上,光影明灭中,少女的身影竟有几分恍惚,仿佛是多年前那个恣意张扬、意气风发的东海郡侯幼子皇甫庭,在朝堂之上、兵营之内一番谋略筹划之后的笑意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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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官驿中的桃花早已过了花期,空余一树绿意。池塘中一眼明泉汩汩涌动,在水中盛开出万千纯白的莲花,一朵接着一朵,如同以往窦赖难袒穑媵д婪拧⑿媵У蛐弧
永无止境。
纸灯放在一旁,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面布满青苔的墙上神奇地融合,和谐而静谧。
楚三看一眼双唇紧抿的凰千寻,忍不住冷冷一笑,道:“我一得了消息就昼夜不分地赶来找你,路上跑死了两匹良驹,可不是想看你这样活生生憋出病来。”
“哦?你家那个如夫人舍得知会你了?”凰千寻无力地白了他一眼,看不出是怒是嗔。“濯……我师哥究竟怎么回事?与你要我留在洛阳城,不让我来东海郡,千方百计地把我缚在你身边可有关系?”
楚三没有立即答她,而是侧了脸看她,不知是幻觉还是其他的什么,清冷的眸子里竟隐约划过一丝哀凉。凰千寻心里猛然一跳,见惯了他的漫不经心与无理取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柔软。
“是我疏忽了……以我家千寻的性子,又岂是让人轻易缚住的?”
“哎?”平淡的声音冷不防在耳畔响起,凰千寻愣了愣,抬头看他,才发现他正一手托腮,一手习惯性地轻弹着身下的石凳。指尖莹如白玉,扣出声声脆响,在夜晚显得格外清越。
“我也是在除夕皇宴见到百里公子时,才发觉事有蹊跷的……听说他一入中原便害了大病,终日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那女官送他回府,他苏醒后连父母都不识得。至于那女子,则是岭南南家如今家主的义妹,名唤南桑亭的……”
楚三说到此处,有意无意地顿了顿,扭头看向凰千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不曾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小千,百里公子的病……你知不知道其中原委?
凰千寻却置若罔闻,面无表情望着池塘中的泉眼发呆,眼帘寂寂垂着,遮住了墨黑如漩涡般的眼眸。“他没有害病。”
“什么?”
“不是害病。”凰千寻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双臂紧紧环在胸前,无助得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他服了黄泉丹……黄泉丹可解百毒,却会让人神志不清、精神错乱,是师父早些年从一位高人那里得的秘药。过去十年,不论我怎么劝他,他都不肯服用……原来,他是因为心有牵挂……”
因为心有牵挂,所以不愿交错了记忆,而如今一切重新开始,自然无可留恋。将那些想忘而忘不掉的,想记却记不住的……都舍弃了也罢。
第20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2
因为心有牵挂,所以不愿交错了记忆,而如今一切重新开始,自然无可留恋。将那些想忘而忘不掉的,想记却记不住的……都舍弃了也罢。
隔日清晨飘起了细雨,濛濛雨丝将树叶清洗得透亮,绿意逼人。凰千寻在房檐下梳头,古朴的黄梨木梳插入发根,如流水行舟,又仿佛根根分明的乌丝,交错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恍惚能刺痛离人的眼。
楚三懒懒收回目光,抬手接了几滴檐角滴落的雨水,水珠晶莹剔透,在他掌心中冒出几缕白烟,瞬间凝冻成冰。
忽然,眼前精光一闪,凛冽杀气扑面而至。楚三脑子还未及细想,身体已下意识跃出两丈开外,腾跃至半空时想起凰千寻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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