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钰并没有追击。对方说得不错,他们师徒两个天道高手相加,真打起来,罗钰占不了便宜。当然,基于天道高手的尿性,他们两个要想彻底灭了罗钰,必然也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那个人究竟是谁?白竺又出现一个天道高手了,还这么年轻,这么天大的事情,江湖上怎么没有一点儿讯息?!”
一直等到那两人的气息完全消失,罗钰才解除紧绷的气势。
他没有回答花绿芜的疑问,而是一把紧紧抱住她!好像生怕她变成一缕空气消失在这天地。
他的身子竟有些发抖!
花绿芜一怔,忙拍拍他,柔声道:“我没受伤啦,罗钰,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呢?”
罗钰又紧紧抱着她半天,半天才低声说:“我知道那人是谁了?”
“谁?!”
“你看看地上的草叶。”罗钰推着她向前,手指向最开始那人站立的地方。
“霜?!”草叶白蒙蒙的,花绿芜蹲下来摸摸草叶,一片冰凉的湿润,有些叶子竟然已经冻得脆了,轻轻一碰就粉碎。
“只有冰玄功能造成这种后果。散发罡气能将草叶冻碎,应该是达到了第八重。”
“什么?!独孤家可是至少一百年都没有达到第八重的冰玄功传人了!!”
“没错,但一百年没有,不代表永远都没有。而且……他缺了一只手。”
花绿芜讶异地看着罗钰!
罗钰点点头:“此人是独孤栖白。”
作者有话要说:安啦,小白虽然缠着绷带,但绝不会毁容的哟。
第六十九章
从秋叶山回来以后,罗钰一直沉默不语。看他紧蹙的眉头,抿紧的唇线,就知道他一定在迷惑或思虑着什么。
睁着眼睛躺在被子里面一夜,第二天,等到了第一缕澄澈的太阳光线照射进寝房窗子时,罗钰得出了结论。
“糖豆,秋叶山出现两名天道高手。虽然我自信能胜过独孤栖白,可他若与隐峦道人联手,我也不一定能有胜算。”
“是啊。”花绿芜迷迷糊糊的,在柔软的被子里翻了个身,打着小小的呵欠。去秋叶山来回折腾了大半夜,罗钰虽然还精神奕奕,她却困得到现在也睁不开眼睛。刚才她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小个子的独孤栖白变得像山一样大,她成了山脚下的小蚂蚁,差点儿被倒塌的大山压扁。等她回过头来惊惶地张望,却发现罗钰踪影全无,竟也变成了一座超级高大的山——这可真是个十足的噩梦。
迄今为止,她还是很难以相信,那个身材高大的绷带青年竟然是往日矮小的独孤栖白。
罗钰解释说:“我听说世上有一种邪门的武功,练到一定程度,就能叫人的身体在短短几天内发生极其可怕的异变。独孤栖白身体的变化恐怕和其有关。不过世上有天道,万物顺应而兴,逆行则阻,所以连这种有违天道的武功,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有的是健康,有的是头脑,有的是性命。独孤栖白浑身缠满了绷带,我猜是因为身体在短时间急速生长,而导致一些肌肉皮肤爆裂。不过他既然行动自如,而且武功突飞猛进,可见伤口大部分已经愈合。”
花绿芜想象肌肉皮肤爆裂血肉模糊的模样,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心里头毛毛的:“独孤栖白的武功本来就不错,苦练二十年,未必不能平安晋级天道。他的家世也不错,在独孤家备受重用,前程似锦,何必非要受这个罪呢,一招冒进,丢了性命可是划不来?”
罗钰低头沉吟半天:“有的人,只是为了争一口气,就能毫不犹豫丢弃性命。独孤栖白就是这种人。你记得前朝大名鼎鼎的薛之道么?”
“薛之道啊?你说的是那个前朝惊艳一时的绝顶青年高手薛之道?!二十岁横空出世,创立剑阁,同时一年单挑当时全国的排名前十的绝顶高手,十战十胜,无一败绩的薛之道?”花绿芜激动起来,两手捧着脸小声叫道:“小时候我住的那个镇子上有说书先生在茶楼说书,专门讲薛之道的故事,我们那里的孩子都超级喜欢听,简直能将他成名十战倒背如流!尤其是最后一战,与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五十七岁的燕寒青比武,竟然能三剑胜敌,剑惊四座!当时观看比武之人都说,这种飘忽莫测的剑术已经不是人之剑,而是神之剑,魔之剑!等他赢得了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就功成身退,隐居剑阁门中,数十年不曾现世,从此神龙见首不见尾,事迹只存在人们的传说中。”
“他没有隐居。”
“啊?”
“战胜燕寒青以后,当天晚上薛之道就已经暴毙。不过这人深谋远虑,知道自己仇家甚多,早已经布置好身后事。他二十岁成名时,已经收了两名天资上乘的弟子,令他们两个联手继承剑阁。后来天下纷争,两个弟子意见不合,从此分道扬镳,剑阁也一分为二。如今北漠雪山上的剑阁是大弟子所创,现任阁主为北漠剑神萧凛。咱们白竺的剑阁是由二弟子所创,他当时热心功名,为了笼络人心,所收弟子甚多,因此弟子们也是良莠不齐。淑宁长公主,与剑之观的隐峦道人都算是剑阁传人,不过与北漠的剑阁可就是差远了。你想想看,十年前,纵论天下高手,就是白竺僧道人,北漠一剑神。萧凛一人就能与僧道人两个齐名,两国剑阁的真正实力可想而知。”
花绿芜听到这些秘闻,水润的眼睛瞪得老大:“哇塞,这些消息你是怎么得知的?连我手下的暗影都不知道呢。”
罗钰看她一眼,静静道:“我不是说淑宁长公主也算是历代的剑阁传人之一么?白竺这一脉的剑阁与皇家关系密切,不是皇家出身的人,又与剑之观毫无瓜葛的人自然无从得知。”
“真是难以想象!没想到北漠剑神竟然和你们家还有剑之观有这重关系!那两名亲传弟子也算是很有能耐了。能教导出他们两个的薛之道当然更加厉害!只是这么厉害的薛之道,怎么会刚刚战胜燕寒青就暴毙了呢?他不是只用三招就打败了燕寒青么?只用三招就打败了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可见无论他的武功还是身体都已经处于巅峰状态啊?!”
“话虽如此,薛之道当时的武功与身体的确是处于巅峰状态。”
“讨厌!别吊人胃口,快说!快说!”花绿芜跪坐在床上,有些湿润的眸子眼巴巴地瞅着罗钰,像一条心急难耐的小狗。
罗钰揉揉她的头发,温柔地看着她——他喜欢看妻子这样湿漉漉的眼神,好像小孩子一样可爱天真。同时流露出追忆往事的复杂神情。
“其实当时,薛之道并不是燕寒青的对手。”
“什么?!”
“根据薛之道打败排行第二的那位高手时的表现看,他只比对手高出半筹,燕寒青的武功却至少比第二名高三成!据白竺剑阁的创建者,也就是薛之道的二弟子记载,薛之道在临战之前服用了一种药丸,又练了一种奇怪的功法,当晚就开始肌肤泛红,高烧不退一夜,等第二天表面才恢复正常。然后二弟子就发现他的师傅一夜之间武功大进,无论是内力,还是速度都提升了整整两倍,因此正常状态的燕寒青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这种武艺的瞬间提升,伴随着生命的迅速衰竭。薛之道打败燕寒青,震慑天下英豪,令名不见经传的剑阁一下子跃升为天下第一门派,等震惊至极的徒弟跟随师父飘然远去,回到他们避世的居所时,当天下午薛之道就昏迷不醒,然后一夜青丝变白头,矫健的青年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竭干瘪,等到了深夜,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的新晋天下第一高手已经变成了貌如九十岁的枯槁老人。”
“两个弟子在他床前垂泪。薛之道气息奄奄,弥留之际回光返照,叫他们不要哭了……”
第二名弟子记载道:
——师兄问师傅为何作此两败俱伤之举,师傅垂眸曰:“为父报仇!先父曾败于燕寒青手下,临死念念不忘雪耻。”
又注:先师所言恐不尽实。先师逝世前目望南方,至死未曾瞑目。吾隐约知其曾爱慕一女子,名中嵌“南”,或有求之不得,愤而决裂,因此心如死灰。故情爱惑人,实为大祸,后来者应平生谨记,切勿沉溺,以有性命之忧。
第二名弟子喜欢记日记,第一名弟子虽然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估计和师弟的想法差不多。
因为他们师父的死状太独特了,仿佛最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同时迅速燃烧化为灰烬。
那种悲壮的美,不仅深深震撼了他们的心灵,令他们当时悲痛欲绝,久久不能拔出,更影响了他们的性格,价值感与整个人生观。
无论北漠还是白竺的剑阁,“戒情爱,戒女色”都是重中之重,历代有所成就的剑阁传人几乎都是冷心薄情之人。
当然,淑宁长公主这一脉是为了拉拢人心收留的,对于这种人情徒弟,做师父的只负责教,能练出多少都算是她们的造化,因此在这方面要求很不严格。确切来说,剑之观才是白竺这一脉剑阁比较正宗的传人。
“薛之道的第二名弟子不仅记载了他师父的变化,还因此格外留意这种类似的邪门医术与武功,”罗钰说:“其中确实有几种极为凶险的方法,可令人短时间身体暴增,功力大进。我问隐峦道人那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他说是他的徒弟之一,所以更加确定了我的看法。”
花绿芜的小眉毛也皱了起来:“你的眼光是绝不会错的,我相信你!可是独孤栖白既然是独孤宇瞻的爱徒,又是剑之观的弟子,现在又有这番奇遇,短时间也进阶成为天道高手。现在虽然还不及你,可是和他师父联手的话,你恐怕也应付不来。倘若他们有恶意……”
“目前不会,咱们还是安全的。”
“为何这么笃定?”
罗钰淡淡一笑:“你想想看,汉王身受重伤,前途未卜。独孤家和太子积怨已深,相互隔阂,他们不会勉强投靠太子的。”
“独孤家可不一定投靠我们,还有宁王呢……”
“是啊,有宁王。”罗钰说:“知道什么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么?”
“独孤家倘若投靠我们,便需要宁王与太子来彰显他们存在的价值。倘若投靠宁王,也需要咱们与太子作为敌人,好叫宁王器重于他们。敌人越多,俱是越乱,他们才越重要。独孤宇瞻那个老狐狸,就是玩这种平衡的高手。”
第七十章
难得有耐心给花绿芜讲了这么长时间的故事,等花绿芜唏嘘不已的时候,罗钰恢复了常态。
“话说到这里,糖豆,我要你做一件事。也许你会不太高兴,但我认为这样做对我们都好。”
“什么?”
罗钰伸出修长的手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身。
“你回东海。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一个人处理。”
“不要!”花绿芜有了不妙的预感,反射性想推开他,罗钰揽住她腰身的手指却更快一步点上她的穴道。立即,花绿芜只能愤怒地瞪着眼睛。她想骂人,罗钰却已经先一步点上她的哑穴。
拦腰抱住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的妻子,罗钰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然后取来她的衣裳,拉胳膊拽袖子一件一件仔细地给她穿上。他的动作如此娴熟,竟没有一丝停顿。
又来了!又来了!
不知为什么,花绿芜一下子想起了当初罗钰瞒着她与僧道人之一的静言大师决战的事。
那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长久的和平相处,令她以为罗钰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而自己也已经遗忘了那种被排除在外的痛苦感觉。可现在加倍的痛楚,却让她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很介意这件事。而面对真正的危险,他从根子上还是那个独断专行的臭家伙。她的眼泪立刻流了出来。罗钰!你竟是把我当成累赘吗?
冰凉的泪珠滴落到罗钰的手背上,却像烛泪一样滚烫。
那只手的动作停了下来。罗钰看着她的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哭?”
半天等不到答案,他才想起来自己点了妻子的哑穴。
罗钰犹豫了一下,在妻子脖子附近流连的手却终于没解开她的哑穴,而是摸到她的脸上,为她笨拙地擦拭泪水。
“我说过,面对两位天道高手,我并没有十足的胜算。虽然推测出独孤家不至于对付我们,可是并不排除他们为了利益,抓住你来威胁我的可能。”罗钰的声音刻意温柔起来,为自己思虑一夜的最终决定解释起来,“就算你生气也好,对我来说,你最终能平安地活着,总比遇到危险强。”
“你要恨我,就恨吧!”
“如果一切顺利,我能活着回到东海,我再向你赔罪。”
擦拭泪水的动作如此温柔,离别的安排却是如此迅速决绝。
罗钰亲吻她的唇角,然后命暗影乔装打扮,仿造出以假乱真的路引文书,又将花绿芜放进机关精巧守备严密的特制马车里,才便令一行人混进天亮之后的出城百姓潮流中悄悄离去。
虽然此举使他失去暗影的大半精锐,可若能换取花绿芜的平安离去,对他来说比什么都强。
何况自从秋叶山上出现两名天道高手,局势就已经变得不可预测。就算这些暗影全部留在他的身边,也不一定能保证全胜。
但即使前路危险重重,为达到心中的目标,他也一定要勇往直前闯下去。
目送花绿芜离开以后,令一名精通易容的暗影乔装成之前花绿芜伪装亲兵的形貌,罗钰带着他一大清早拜访国师府。
“秦王大驾光临,真是令敝人蓬荜生辉!”
“先生,本王来此只为了问你一句话!”罗钰眼神如此锐利,独孤宇瞻会意,令无关人都退了下去。
罗钰开门见山道:“昨夜本王去秋叶山祭拜韩家人,没想到竟然遇到贵府的独孤栖白,请问先生,独孤栖白与韩家人是什么关系?”
罗钰很狡猾,他一口咬定是独孤栖白,就能根据独孤宇瞻回答时的态度来进一步判定对方到底是不是独孤栖白。
独孤宇瞻立刻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你说他啊。小徒和韩家是有关系。”——没有否认,果然是他。
“什么关系?!”
“那就是……他们都是白竺人!”独孤宇瞻笑眯眯地说。
“……”
“哎呀呀,年轻人何必这么开不得玩笑?好吧,敝人承认错误,你能不能先把你那乌漆墨黑的刀收起来?敝人的衣裳是皇上赏赐的布料做成的,很贵的……”
独孤宇瞻整理一下破了一个洞的衣裳,好像仍旧衣冠楚楚地端正坐下来。
“确切来说,栖白的母亲是已故的韩统领的妹妹。”
“妹妹?”不知为何,心中的一块大石悄悄落了下来,罗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是失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