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难得。便是多少男人也没这胸襟气魄。连他都不禁有些佩服她了。
独孤栖白出去,不一会儿便又进来,关上了门低声道:“郡主,人来了!”
门楣上的白纸格子映出一片阴影,看来来者个头甚高。
郡主便淡淡道:“潘二爷要说什么,请说吧。屋里头都是知情嘴严的,也不怕他们泄密。”
外头默了半天,哼哧喘气声就重了起来,看来情绪挺激动。一把子浑厚低沉的男声响起来,道:“郡主别觉得潘某说话难听!郡主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儿,上头清河王忠贞殉国,另有清河王妃痴心殉葬,一家子贞节忠烈,全白竺国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不识字的老妪听了也要竖起大拇指的。潘某也一向佩服地很。现下郡主遇到那事儿,虽让人唏嘘,却也请郡主想想满门的荣光。若等进了都城三审三判,夹缠不清,闹得人尽皆知,郡主遭人戳戳点点的没脸面不说,清河王府上可也都成了笑话了!”
屋里易风登时变色!立马低着头不言不语装闷嘴葫芦。她心里头本来不喜欢这个郡主,没成想内定的未婚夫竟这样直白地作践她,心里头也跟着难过起来,觉得这郡主实在是很可怜的。
独孤栖白也转头看她。却见她脸上三分惊愕,倒没有羞辱的神色,只挑起了眉头倒吸一口凉气,半天吐气笑道:“本宫与潘二爷没见过几次面,合着您今日过来劝本宫自裁?”
“女子名节重于山,潘某亦是为了郡主好!”外头声音硬邦邦的。
郡主点点头,道:“今天您要是替皇帝陛下亲颁下的旨意,本宫遵旨。要不是,请您回吧。”
“郡主忍辱偷生,就不怕辱及先人?!”
“这话原样奉回!先别说什么忍辱偷生,就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呢,国师府邸在哪儿您门清!您提着大刀去劈了国师府的大门,本宫敬佩您!您没种,欺软怕硬,倒反过来想逼死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哼,真是好盘算啊!忠勇侯府倒不如改成软蛋侯府!亏得本宫还没有嫁给你,一看就是个卖妻求荣的主儿!独孤公子,请你送客!潘公子要是不走,拿大扫帚赶他出去!真真的,跟这种孬种说话简直污了本宫的耳朵!”
这骂人骂得风云突变气势如虹,外头还没反应过来呢,独孤栖白利索地站起来,双手一抱拳:“谨遵郡主令!”
说道着就打开了门,矮小的身影挡在一个高壮的青年,笑吟吟道:“潘公子请吧!”
独孤栖白左手握剑,潘毅之气了个脸红脖子粗,却究竟还知道分寸。愤愤一甩袖,骂道:“贱人!你竟有了靠山了!”便转身蹬蹬蹬下楼了。
郡主小脸肃然,吩咐易风:“你立马掳袖子接一大桶水,要快!”
易风怔怔“哎”了一声,飞跑出去。
独孤栖白进屋便倚着墙壁,看那金尊玉贵的郡主亲手举起一大桶水,顺着开了窗,瞅准了时机兜头泼下去!
外头只听见哗啦啦的泼水声和一声惨叫,顿时,老百姓的哄笑声此起彼伏。
“该!黑了心肠的,给他洗洗嘴!”郡主撂了水桶掐了腰,站那儿笑得花枝乱颤。易风吓得捂住嘴,大眼睛瞪得溜圆,过半天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一屋子的气闷,随着飞扬的笑声逐渐飘散。
夜深了,易风去端热水给郡主泡脚。独孤栖白的房间就在旁侧,门半掩,橘黄的光线映亮了门前一小块地板。
易风心一动,悄悄把热水桶放地下,一推门进了去,又小心翼翼掩上门。
独孤栖白正坐在八仙桌前静静地看书,灯光辉映着他静谧的侧脸,姣好如美童。长长的睫毛微卷,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看似心无旁骛,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却在易风蹑手蹑脚走近的时候忽然淡淡问道:“郡主睡了没有?”
易风当然知道公子爷在和自己说话,公子听力敏锐,方圆十丈内,便是落叶飞花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便垂着手低声道:“还没呢。等泡了脚,看点儿书,还要喝碗鸡蛋汤再睡。别看郡主人长得小,饭量可不小呢,一天得吃四顿。”
独孤栖白扑哧一笑,合起了书,挺感兴趣地问道:“哦,郡主晚上都看什么书?”
易风想了想:“不拘什么书,都看。随手抓过来一本,哗啦一下子打开,翻开哪儿是哪儿,然后就一页页看下去。有一次郡主看着看着便笑,奴婢问她怎么了,她便指着书说里面谁谁谁好迂腐,谁谁谁好聪明。跟奴婢讲里面的故事,讲得还蛮有趣的。然后最多看不过半个时辰,眼睛就迷瞪上了,有时候手里攥着书角呢,就斜倚在被窝里睡着了,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奴婢就把她的书拿了,再把人塞被窝里。”
独孤栖白没说话,单手托着腮安静地听易风说。
易风小心打量他的神色,暗暗心惊,便忍不住轻声道:“公子,你又笑啦!”
独孤栖白一怔,便直起身子看她。
易风硬着头皮道:“今晚上,郡主浇了潘家二爷一桶水的时候,奴婢就看见您笑了,奴婢从小跟着您,还很少见您笑得这么轻松。您,是不是对那郡主有点儿意思?”
“易风!”
易风立马不出声地跪下,虽然抖抖索索地,却仰着头,有点儿倔强:“公子,难得遇见这么个人,您要是真有点儿喜欢她,那可得早作打算。入了都城就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了。”
“您先别赶奴婢出去!奴婢知道自己管得太宽了,可公子爷您今年都二十五了,要一直这么下去,等易风死了也没法子跟九泉之下的老爷夫人交代啊。这些年奴婢冷眼旁观,甭管遇上多美的女人,公子爷您脸上都是冷冰冰的,直到这两天见了这个,您脸上才有点儿热乎味儿……”
独孤栖白收回左手,被点了哑穴的易风愕然地瞪大眼睛。
“回去伺候郡主休息。再说些疯话,你就当一辈子哑子罢!”
看着那愚忠的婢女跌跌撞撞出去,独孤栖白揉揉额角,心里头有些烦。
过一会儿,忽然又有轻轻的敲门声。独孤栖白只听那声音,便明白了外头人的身份。
“十七,事情成了?”
“全托公子爷的洪福,十七不辱使命,华州顶尖儿的鉴花客已经被请到客栈。十七怕他本领不济,先前还试过他。共找了十八位姑娘,其中十位处子,八位妇人,此人一眼望去,即刻分辨,竟然丝毫不差。可见江湖传闻不假。公子爷现在就要召见他么?”
独孤栖白低声道:“用不着。夜了,你先让他休息。明日混在护卫当中,等见了郡主以后也不要出声,结果如何只许说给本公子一人。如有泄露消息,立杀不赦!”
第二十五章
荒山。野岭。
苍白的大月亮挂在天上,几粒寒星小而明亮。
山上的风是凉飕飕的,花绿芜穿的衣衫薄,能感受到一点儿刺骨的冷。夜黑山路崎岖,四周狼嚎此起彼伏,她需打点起全部的精神,小心不要成为饿狼的盘中餐。
前面黑沉沉的林子,忽然闪过一片衣角。衣角的颜色在这暗处看不清,唯独一双蓝色的眼睛,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花绿芜心中一惊,退后一步,方才笑道:“原来是你。先前本宫还以为是狼。”
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从林中走出来。正是独孤栖白。花绿芜眼珠微转,看见他腰侧悬挂着漆黑古朴的长剑。剑长二尺三,剑鞘花纹繁丽,形状如流水。
长袖掩映,他的左手正紧握在剑柄之上。
他姣好如美童的面容上,神情却是平静的。声音也并不锐利,温和道:“郡主既然知道这山上多狼,十分危险,还请郡主随栖白回天香酒楼。”
说完,他踏前一步!
花绿芜退后一步。踩断落枝,声如枯骨。
扬着头说:“本宫不回去。你找了什么鉴花客留在酒楼里,想算计本宫。既然彼此不信任,本宫又不喜欢当西洋物儿任人观看,不如就此别过,分道扬镳!”
独孤栖白抬起眼皮,蔚蓝的眼波与乌黑的瞳仁彼此胶着对视。风过密林,扬起衣角。
——她既然能偷听到鉴花客的内容,先前易风说的那番傻话,她是否也能一个字不落地听了去呢?
独孤栖白没有问。
郡主对那件事亦是锯了嘴的葫芦,一字未提。他只能看见郡主乌黑的瞳仁眨了一下,清澈纯真。
独孤栖白蓝眸闪了闪,心底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情愫,他立即压抑下去。
“其实,并没有什么鉴花客。”
花绿芜的目光陡然一变!
独孤栖白淡笑道:“郡主听到的,不过是栖白和属下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属下可以保证,不止酒楼没有所谓的鉴花客,便是整个华州、整个白竺亦没有!看人一眼即可分辨处子与妇人的鉴花客,只不过是话本上杜撰出来的人物罢了,请郡主不必担心。”
——是,她已经不必担心鉴花客。
——因她已经落入独孤栖白的圈套!
好个不声不响的独孤栖白,真是好手段!此山不行便另辟蹊径,趁她不备便试探出她的真假来!
花绿芜虽然棋差一招,却也敬佩他的聪明决断,且此时再行遮掩徒惹人笑话,便于幽静山风间爽快笑道:“难怪连罗侯也夸奖你呢,独孤公子果然厉害!本宫认栽了,您想怎么办,划个道儿下来罢,看咱们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
“多谢郡主不怪罪栖白的唐突!栖白岂敢对郡主有所求,只还是那句话,山中狼多危险,还请郡主随栖白回去。”
“那就没得商量了,本宫绝不能回去!”
噌得一声,宝剑出鞘,银光闪耀,花绿芜右手执剑,左手拢在衣袖里,已经扣上三枚烟雾霹雳弹。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没本事的话本宫就告辞!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不过等会儿下手时我是不会留情的!”
“郡主!”
独孤栖白手按剑柄,宝剑却仍藏身鞘中,悬在腰间。山风愈疾,墨兰衣衫烈烈作响。
“刀剑无情,栖白真不愿意与郡主动手。郡主现在顾虑的无非是宫中女子的验身,栖白不才,手底下养了一帮奇人异士,其中有一人能帮助郡主度过这个难关。”
“谁?”
“昔年风月楼教养娘子的头把交椅崔氏,有重塑完璧之身的秘技,以假乱真!”
昔年风月楼,艳冠群芳,红粉鼎盛,赫赫有名。轻薄浪荡子中有一句话流传至今:皇宫三千佳人,不敌风月一百娇娥。此话虽然有些夸张,不中亦不远矣。本来就是这一行当的翘楚,说句不太恰当的形容,风月楼无论是美女的质量,还在闺中秘事这方面都已经做到了高屋建瓴的程度。所以重塑完璧之身听着不可思议,花绿芜一听是风月楼出品的,立即就有八(九)分相信。
——心想不愧是风月楼,技术真牛!
花绿芜有个很大的弱点,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其实现在甭管那么多,跑了就是,但她忽然很想见一见那神奇的崔氏。
独孤栖白看郡主的神色有些松动,乌黑的瞳仁抑制不住满满的好奇,一颗心便定了下来。独孤栖白缓缓往前走,郡主没有再后退。
及至跟前。
独孤栖白松开剑柄,伸出左臂:“郡主,请和栖白一同回酒楼。”
“好吧!”两个字在咽喉里翻滚半天,终于犹犹豫豫地吐出。
说出来倒是打从心底放松了,花绿芜一向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独孤栖白浅浅一笑,她也冲他浅浅一笑。
花绿芜便收起了宝剑与烟雾霹雳弹,转过身子跟独孤栖白并肩而行。
独孤栖白忽然犹豫道:“郡主,请恕栖白冒昧,是否墨白……”
话音未落,独孤栖白忽然脸色大变!呛啷一声宝剑出鞘,踏前一步挡在郡主身前!
前方密林的幽暗之中,疾风大作,好似猛虎欲出!
只片刻间,面前忽然无声出现一道黑影!独孤栖白瞳孔缩小,毫不犹豫刺出长剑!只见雪亮的剑光与呼啸的刀锋劈到一起,“铿!铿!铿!铿!”响声密集,火花四溅,脆如爆豆!
花绿芜是吃惊的,先瞪大了眼睛瞧,立即明白来者是谁了!
花绿芜顿时头皮发麻,一腔满满的好奇心早吓得烟飞云散了,趁着独孤栖白与那人交缠的时候,赶紧转身跑!
罗钰好容易追到这儿来,能叫她跑了么?!
只见他俊脸冷凝,斩鬼刀狠劈四下,势如怒涛拍岸,震得独孤栖白连连后退,虎口鲜血直流,罗钰便冷哼一声,一根细如游丝的金线抛了出去,刹那间把花绿芜缠地结结实实,跟个绑圆了的大粽子一样活动不开手脚!那丫头淬不及防,左右脚拌蒜,登时哎呦一声即将跌倒,罗钰两步抄过去,便把她单手扛在肩头!
“罗侯先前既然放人,现在出尔反尔,不知何意?!”独孤栖白垂着宝剑,已经认出来人,不禁暗暗心惊。看那郡主竟被他牢牢扛在肩头,蓝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焦虑。
这目光明明白白映在罗钰的眼中,罗钰便如被其他同类惦记食物的兽类一样,顿时警觉冰冷起来:“荒郊野岭,狼群之山。独孤公子就把郡主护送到这种地方?倒更像是害人抛尸!清河王以前和本侯有些交情,现下只剩这一点儿血脉,本侯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进入狼窝虎口?!”
他说起假话套话倒是一点儿也不脸红,随便解释了这么一句,就要直接把人扛走。
花绿芜脑袋朝下,一腔热血倒灌进去,头昏脑涨的,柔软的肚皮又被宽阔坚硬的肩膀硌的很疼,这是很不人道的待遇!她呜呜呜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罗钰却有先知之明,怕她捣蛋,早点上她的哑穴了。
独孤栖白怎会轻易让罗钰带人走!虽然明知道自己不是罗钰的对手,仍然挡在罗钰身前。
“罗侯要带人走,也要问一问郡主是否愿意!栖白见郡主并非心甘情愿,罗侯行事如此强横霸道,就不怕天下人非议么?!”
罗钰仰天冷笑:“非议本侯的人如山高如海深,本侯何惧?!你若想学他们,本侯便成全了你,让你去黄泉之下请教请教。只可惜独孤宇瞻大病未愈,却要雪上添霜再少一个徒弟。”
独孤栖白猛然握紧了拳头!罗钰的威胁犹如实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罗钰扛着郡主昂首阔步离开。
郡主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依附在那人的肩头拼命扭动,那绑缚却是越挣扎越紧,渐渐地就动弹不得了。长长的黑发遮盖了满头满脸,看不见她的表情。独孤栖白却能想象到,那表情一定是愤恨绝望的。
倘若罗钰真的爱护郡主,不会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带她离开。
倘若郡主愿意跟他走,不会如此挣扎。
“不知罗侯今日来此,东海侯夫人知道么?!夫人对您痴心一片,难道罗侯竟无动于衷?!您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