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是正常现象,自己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是每次看见一条生命的逝去,以姝心里还是堵得慌。
从宁州回来三个月,欧阳澈和欧阳漪已经能发简单的音节了,看到他们的成长以姝很是欣慰。但是,欧阳老太太也是处于弥留之际了。
齐州最好的大夫对于老太太的病也是束手无策,季颦一时半会也联络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欧阳老太太日渐衰弱。这日,以姝刚从欧阳府回来没多久,欧阳府的假定便快马追赶而来,说老太太快不行了,赶紧去见最后一面。以姝想了想,还是带上了两个孩子。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死亡,在老太太面前竟然还是乐呵呵的。老太太看着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眼里流露出一丝欣慰。她已经虚弱得发不出声音,但是枯瘦的手还是微微颤颤地指向枕头下面。
老太太的贴身丫头明白她的意思,帮着在老太太的枕头下摸出一个红布包,交给老太太。老太太挥手不要,又指向两个孩子。以姝从丫头手里接过了红布包,按老太太的意思打开,见是两个香囊。
那个贴身丫头道:“这是老太太前些时候命奴婢做的,亲自念过七七四十九遍经的。”老太太见以姝把香囊一小孩一个,挂在他们的脖子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以姝背过身去抹了抹眼里流出的泪水。
她想起了前世自己的太婆婆。当她也是这般懵懂婴儿的时候,太婆婆在临终之前把自己辛苦珍藏的几块钱给了她。所有的事情自己都没有印象,都是听妈妈讲的,但是每次将其,自己仿佛都能感受到太婆婆的孺慕之情。
以姝和欧阳老太太说不上很深的感情,但是在欧阳府里,欧阳老太太是唯一每次都对她和颜悦色之人,尽管有大部分还是因为自己怀了孩子。于欧阳弈而言,欧阳老太太是在冰冷的欧阳府唯一的一点点的温暖。欧阳弈的眼眶也红了。
欧阳老太太看着眼前自己的后辈,儿子、媳妇,孙子、孙媳,曾孙、曾孙女,自己也算是四世同堂的人了,如今欧阳府不仅生意做得好,更有欧阳文暄踏入了官场,老爷,我也算对的起欧阳府的列祖列宗了。
老太太含笑而逝。
欧阳府老太太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可以说充分彰显了欧阳府的气派,可是以姝觉得,长长的送葬队伍,还是显得那么凄凉。
以姝默默地跟着队伍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看到生与死的交替,以姝想起了快忘掉的自己临死的瞬间。车速很快,刹车声很刺耳,却是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一道白光闪过,无意识,再睁眼就是在张家村了。
很多未解之谜上说,人临死的时候会产生异像。比如看见自己灵魂出窍,看见自己一生经历的回访,或者在一条色彩斑斓的通道内飞行,当然,这些都是那些最后终得死里逃生的人回忆起来的事情,最后真正逝去的人到底是什么感觉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以姝回想起欧阳老太太的那抹满足地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呢?
哭娘的声音完全盖过了欧阳府的人的啜泣。以姝知道,那里面蕴含的都是银子,而不是悲伤。
下葬的地方据说是欧阳府的祖坟,说是风水宝地。以姝站在一个个坟冢之间,心里面却是一点害怕也无。这里面,埋葬的,从理论上来说,应该都是自己的亲人啊。以姝自认虽然没有日日在欧阳老太太跟前尽孝,但至少没有做出不孝的事情来。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以姝想起自己成亲后第二日,跟欧阳弈去拜祭生母的时候,并不是在这片地方。她虽然为欧阳家生了一个儿子,却是连欧阳家的祖坟都没有资格进去。以姝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始自终,她都没有得到欧阳家的承认,就连把她安排给欧阳老爷的欧阳老太太,怕也只是关注欧阳弈这个孩子而已。
这就是,一个妾的悲哀。
三十五、离
以姝站在欧阳老爷和欧阳夫人身后,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不过想来可能是悲喜交加的吧。因为欧阳老太太的一个决定,造成了欧阳府两代将近二十年的恩怨。在孝道礼教的束缚下,没有人敢挑战,现在欧阳老太太走了,属于欧阳老爷和夫人的“时代”到来了么?
以姝抬眼看了看天,阳光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阴郁得发寒。有点像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在三个月的守孝期内,欧阳府的气压一直都比较低。虽然两个小宝贝开始牙牙学语,但是整个氛围却沉闷地压过了孩童天真的稚语。
出孝后不久,便是端午节了。借着这节气,以姝一群人好好地把城西的宅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插上艾叶,包起各种花样的粽子,在和欧阳府二老吃过很是沉闷的所谓“团圆饭”后,开始自己过节。
齐州没有大河,也没有什么赛龙舟的活动。倒是家家插艾叶、吃粽子、喝雄黄酒。以姝等人在宅子里喝酒吃粽子。欧阳漪和欧阳澈已经开始学着抓东西了,见到粽子便抓着不放手,把小手都搞得油腻腻的,被以姝直接丢进浴池仔细地全身都刷洗了一遍。
这月十五,以姝和欧阳弈按照规矩带着欧阳弈和欧阳澈回欧阳府。看是刚一进门,欧阳弈就看见好几个商铺——包括自己管理的铺子——的管事都在。
欧阳弈隐隐有些猜到要发生什么事。
小莫和青鸾一人一个小孩抱着出去玩了,欧阳二老、欧阳弈夫妇和所有管事都在大厅中集合。欧阳二老待所有人坐定后,道:“各位管事,今日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有件事要宣布。”顿了一顿,又道:“阿弈是老夫长子,管理铺子也有段时间了,收益不错。老夫经过最近一些事,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因此,老夫想把欧阳府并产业就交给阿弈。”
不得不说,欧阳弈管理的铺子虽然没有挣大钱,但中规中矩,每年也有不少收益。对于自己主子的决定,管事们也没什么异议。反正他们还是一样地做生意,并且欧阳弈比欧阳老爷好说话得多,说不定……
欧阳弈道:“父亲,孩儿能力浅薄……”
欧阳老爷的决定很是坚决:“阿弈,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说罢也谈了口气,道:“近几年文暄再宁州的打点,需要不少银子,因此……唉,欧阳府铺子也……少了一些……阿弈,你不会怪为父吧~~”
欧阳弈道:“父亲您不要这么说。支持二弟是应该的。”
欧阳老爷赞许地拍了拍欧阳弈的肩膀,让家丁把一叠契约交到欧阳弈的手里。
以姝看向欧阳夫人,脸上居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这可是自从以姝嫁入欧阳家以后第一次出现。按照欧阳夫人对欧阳弈的态度,怎么可能心甘情原地把欧阳府的产业交到欧阳弈的手里呢?除非……
欧阳弈看着手里的契约,不用翻也知道,绝对不包括欧阳府最赚钱的几家铺子。心里曾经设想过的局面竟然真的发生了,虽然已经有些心理准备,欧阳弈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寒。
不是他贪图欧阳府的财富,只是,他们像打发一个外人一样就几家铺子打发欧阳弈以堵上悠悠众口,而真实的所有留给了他们自己的儿子。
是啊,他终究不是他们的儿子。他的娘亲,已然在生他的那天故去。
欧阳弈脸上绽开一丝笑,道:“父亲大人放心,阿弈一定会守住欧阳府的基业的。”
欧阳府虽是大户,但欧阳老爷是一脉单传,欧阳这边的近亲倒是不多,事情也就很快定下来了。齐州的所有事物都甩给了欧阳弈,以姝还记得欧阳老爷和欧阳夫人送欧阳弈她们回城西的宅子里时乐呵呵地道要出去游山玩水了,叫欧阳夫妇搬回府中居住。欧阳弈倒是应了,但是以姝看他却似乎只是口头上随随便便答应。
这日晚上,以姝哄了两个小孩睡着后,见欧阳弈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到房间里休息。以姝走出卧房,院子里,欧阳弈正坐在石桌前,桌上摆着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
晚风吹拂着,还是有些凉的。以姝回屋拿了一件披风,给欧阳弈披上,也不去阻止他喝酒,虽然以姝知道,欧阳弈的酒量其实不怎么样。
欧阳弈身上一暖,回头见是以姝,便拉了她在怀里坐下,头搁在以姝颈上,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淡淡的酒香。
以姝知道他心里难过,欧阳老爷今日来这么一出,几乎等同于把欧阳弈完全抛弃掉。他们其实还是带走了大部分的产业,改头换面说是欧阳文暄所创,他们依然可以开创一个欧阳望族,只是让欧阳弈继承了小部分的铺子。担着一个继承人的虚名。说不定欧阳二老暗中布置了什么手段给欧阳弈捣捣乱,然后欧阳弈经营不善,就把欧阳府的基业给败掉了。反而宁州的欧阳文暄的产业欣欣向荣,于是世人道欧阳弈大公子无能,继承了了也只能败坏祖业,欧阳一脉还需要欧阳文暄来继承。加上欧阳文暄的名气声望,以姝完全有理由相信就算以后欧阳文暄一家子再也不回齐州了,在齐州的声誉依然是好的。所有的恶便叫欧阳弈担了。
这真的是一个挺不错的计策。
欧阳弈带着酒意的话淡淡传来:“以姝,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欧阳弈活到现在,对于“家”的渴望,怕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拟。只是亲生母亲去世地早,欧阳老爷和欧阳夫人又当他是一个破坏他们家庭感情的人而不待见他,尽管欧阳老太太会给他一些关爱,但是在欧阳文暄出生之后,欧阳文暄的光芒完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有到现在,以姝,是欧阳弈的妻子,欧阳漪和欧阳澈是欧阳弈的孩子,这些,永远都不会改变。
以姝知晓他内心的渴望,却只能沉默。欧阳弈难得的情绪流露把以姝心中的母性激发出来了,心想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一些。想罢,还有一缕神思分了出去:当然要在他也对我好的前提下,哼!
第二日早上醒来,以姝竟然发现欧阳弈早早地张开了眼,盯着床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姝正犹豫要不要叫他一声,却听见欧阳弈道:“以姝,若是我要离开齐州,你愿不愿你随我一起?”
以姝吓了一跳,突然间好好地,怎么就想起来要走呢?他的大本营不就在这么?离开要到哪儿去?。
以姝道:“夫君,你怎么了?”
欧阳弈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以姝,道:“我不想呆在齐州,我想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欧阳弈的眼神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坚定。清澈的瞳仁倒影着以姝的脸,竟是倔强和掩藏的受伤。
以姝被这双眼睛蛊惑,也许是潜意识里也希望离开这里,离开在齐州盘知错结的关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以姝缓缓点头,声音不带一丝犹豫,道:“好!”
两人不过在床头倏忽间做出的一个决定,之后为这个决定所要做的事情却不是一般地多。欧阳弈在处理铺子的事情,给管事最大的自由度。虽然管事对于主人的这个突然决定有些惊诧,但是一来主子的事情他们无权过问,而来主子不在,那就更加……
以姝这边在忙着收拾东西,跟人告别。
无忌、画画还有小莫都是要跟着以姝的。娟妈、阿城、大武在齐州都有家,几个人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眼泪都快哭成河了。
回白府告别自然也是一片不舍之音。以姝把嫁妆里的第七酒楼依然还给了白老爷白景南。白夫人看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闺女,现在又要离开,自是万分不舍。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然是要跟着姑爷走的。以姝虽然很不喜欢白以柔,但是现在却是庆幸还有她的存在。不知白景南用了什么法子,让一向痴迷欧阳文暄的白以柔答应和齐州一户人家订了亲。白以柔还是能安慰安慰这位温柔的母亲的吧。
苏姨娘和白以俊都来和以姝告别。以姝看着白夫人和苏姨娘和谐相处,又想到欧阳府将近二十年的恩怨,一时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繁花正盛的五月,欧阳老爷和欧阳夫人相携出游。
随后不久,几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踏着清晨的薄光,也驶出了齐州的城门。期间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撩开车帘望了齐州的城门一眼,叹了口气,便坐了回去。马蹄响得欢快,前程好景,正待人来。
(齐州卷完)。
三十六、缘
越州,宁越二大都市之一,又被称为“东都”。城中菏泽纵横,盎然古意,沧桑中带着凝重,将庄严、肃穆的皇家气象和清雅、幽静的小桥流水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城东是一大片水泊,名为“缘水”。关于缘水,原是有一段传说的。
传说仙界七颗宝珠在王母的一次出游中不甚遗落凡间,便化作湖泊,缘水便是其中之一了。缘水之所以为缘水,还是因为越州当地在古时候,曾有一位船娘在此处邂逅了自己的情郎,但碍于家庭阻力,不能再一起,最后双双跳水而亡。因此,取愿天下有缘人均能相逢之一,取名为缘水。
“夫君,您讲故事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样……”以姝坐在船头,小声地嘀咕。怀中的欧阳澈也很有默契,秀气地打了了哈欠,来表示自家爹爹讲的这个传说真的是很无聊。而欧阳漪,在欧阳弈的怀中早已经梦周公去了。
以姝和欧阳弈自离开齐州后,缓慢北上。一路游山玩水,倒也甚是欢愉。最后,来到越州,以姝看见那纵横的河道喜不自胜。虽然没有威尼斯那么夸张,但城中的水系,已然很是让以姝满意,便在越州定居了下来。
当然还是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的,欧阳弈居然在越州有一处庄子,虽然小,却是临近缘水,与“天下第二楼”比邻而居,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极好地段的小户型,以姝很是疑惑欧阳弈怎会有如此大的手笔。询问的时候,欧阳弈还有些不好意思,道:“自己做些生意,用攒起来的银两……”简而言之就是私房钱买的私产。
以姝开始对欧阳弈刮目相看了,在欧阳老爷眼皮子地下还敢接私活。看这庄子的规模,估计私活绝对不少。不过,欧阳老爷的眼睛都没往欧阳弈这边瞥过,确实是很难发现。
从此以姝得出一个结论:欧阳弈也不是一个真正老实的人啊。
当然当以姝进入妻子这一个角色之后,她还是很希望了解欧阳弈背着欧阳老爷私下做的事情的。但是思维上的惰性又随之而来,既然欧阳弈都平安过来这么些年了,而且欧阳弈选择对以姝隐瞒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既然如此,欧阳弈不想说,以姝就不问了。大家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比如,以姝身上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