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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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座城-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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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的前面是学校的操场,周长200米。刚学生字的时候,不知汉字博大精深的奥义,完全不知字的背后还有意义存在,只利用一些简单的方法记忆。例如记住字的读音,记住字的形状等。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学习名词解释。那时候突然发现,原来汉字也和人一样,有着那么多故事。所以,孩子们经常把学校的操场叫草场。老实说:教学楼前那片空地是咱们用来做体操的,所以叫操场。那上面一颗草也没有,所以不叫草场。
学校的操场确实是用来做操的。除了几个简易单双杠外,剩下的只有空旷平坦的黄土地。单双杠也几乎没有人玩,偶尔有个别学生,对现实的生活厌倦恐惧,爬上杠子,以旋转的方式来体验梦幻。有一次,一个学生正在单杠做腹部回环,只听咔嚓一声,杠杆的其中一端突然从竖立的木桩中脱落。而此时该学生刚完成180度旋转,头朝下掉在地上。索性只有皮外伤,流了点血,在家休息一个月。老师说:告诉过你们,操场就是用来做体操的,这就是不正确认识操场的下场。
有非常热爱球类运动的学生,经常带着篮球足球来学校。只是没过几天,这种欲望就彻底断绝了。因为操场上没有篮球框,也没有球门。打篮球的学生使出一系列连环运球招式,在炫耀满足后,托着篮球凌空跃起,然后再以原姿势降落,降落过程中,眼神里带着少许悲伤。踢足球的学生带着球左躲右闪,过五关斩六将,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大脚高高向后抬起,画面定格。再看该学生的表情,脸颊上有两块对称的肉在频繁抽动,眼睛盯着校长办公室的窗户满含深情。
广播体操在每天上午的课前做,届时体育老师吹着长长的哨子警告全体学生集合。目的是在一天的学习开始之前,有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对于安东月来说,做体操是一个休息的时机。混在一大群学生之间,闭着眼睛,懒散地做着一些动作,动作幅度不能太小,以免被老师发现不认真,又不能太大而打扰了睡意。尽管考虑如此周全,每次还是以失败告终。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广播体操中有一节叫“跳跃运动”,必须跳起来,而且手脚在空中快速做动作。这样活跃的动作组合,实在不能保证睡眠质量。相反,往往做完这节真的精神了好多。心中对学校既感谢又憎恨,感谢的是好有了好精神,憎恨的是学校的目的得逞了。人们在犯困的时候,能想到很多终止困的办法,但往往最倾向于用“睡觉”来终止。那种状态下,一想到清醒的状态便觉得怅然若失,甚至感到气愤。而当处于清醒状态时,一想到困倦的状态实在感觉消极,决不愿坠入那种状态。人自身都经常站在不同的立场,哪怕是用来对付自己,有时候两种立场截然相反,处于每个立场中时都认为当前立场是对的,排斥其他立场。都是人做出的选择,却界限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第五章 第5卷

学校的大铁门,银白色的油漆已经所剩无几,剥落的地方露出深褐色的铁锈。门的下端还嵌套一个小门,人流较少的时候,锁上大门,进出的人可以从小门弯腰而过。安东月站在小门外,猫着腰朝里面看,不打算进去。一个小孩子突然跑到眼前,蹲下身一手摁住滚到此处的玻璃球,冲安东月顽皮一笑,然后迅速跑开。
沿校门口路一直往南,是村子里最热闹的一条街道。路两边开满各种店铺,逢庙会还会在路边摆满各种小摊。赶会的人在拥挤的人群中一边看着路边的小摊,一边缓慢向前挪步。即使什么都不买,心中也觉欢快自在。每年过年,街道中心会竖起一架彩色牌坊,牌坊有四只脚,像童话故事中鲤鱼跳过的龙门。孩子们围在牌坊脚下嬉戏打闹,玩捉迷藏,即使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假装绞尽脑汁,从脚前绕到脚后,使出浑身力量追逐。天真笑容。牌坊顶上刻画当年的生肖图案,五彩斑斓,即使老鼠也塑造得那么可爱。
不远处有一个高台,平时空空荡荡,生出杂草。过年时在上面搭建戏台,村里请戏班来唱戏。老年人自带小板凳,坐在台前看的津津有味。小孩子在人群最后方玩耍,听不懂戏文,调皮地模仿戏子的腔调。卖糖葫芦的大叔,手插在棉袄的袖子里,嘴里喷着哈气,看见小孩子举着一块钱跑过来,急忙抽出手拔下两只糖葫芦。
路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安东月并不喜欢吃,却不由自主走到跟前。卖糖葫芦的说两块钱一个,和过去已经相差很多,却一点没觉得贵。递给安东月的时候说了声,给,丫头。安东月心里一震,突然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仿佛此时扎着两个小麻花辫儿。
接过糖葫芦,安东月微微一笑:谢谢!
拿着糖葫芦,快速往回走,此刻她心里想的是走到母亲跟前,举着糖葫芦说:妈,你看!然后在母亲慈爱的目光里,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天真无邪,单纯美好。一颗小小心房,空间不大,拥挤着数不尽用不完的快乐。
不准备再按原路返回,村子里有小路可以通到家。之所以叫小路,是因为它比马路小。距离倒不一定比马路近。马路基本是由一条笔直的线加另一条垂直但仍旧笔直的线构成,小路则是由一些七扭八拐的胡同和凹凸不平的泥泞小道组成。胡同像一些左右弯曲的线,泥泞小道像一些上下弯曲的线,组合在一起,总长度可能超过马路长度。老师说: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此时正处于村子最繁华的街道中心,家在西北方向。街道西面有一个巷子,看方向,从巷子里走应该没错。进入巷子才发现,原来这条小路以前上学时走过,虽然不多,却突然发现很多熟悉的景象。除小路两旁个别有钱人家的大门变宽敞豪华之外,其余的景象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坑洼不平的泥路,被雨水弄脏的红色砖墙,贫穷人家低矮的木栅栏门,青石台阶,青春永驻的大榆树,停靠在房前的拖拉机车斗以及墙上与车斗严丝合缝的砖坑,还有巷子拐角处那堆永远没有人收拾的青石子。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陈旧邋遢,却亲切熟悉,就像一个丑陋却不会长大的孩子,让人一下子找回当年的感觉。即使丑陋腐朽,倘若并不属于自己的生活或生活的一部分,只是在生活不同面的切换中需要临时踩过的路,便能表现出一种淡泊一切的豁达。而思维敏感的并讨厌虚伪的人会发现,这是一种虚伪。
从青石子堆里捡起一颗,用地上一片落叶包裹放回原处。仿佛多年后的某一天还会走进这条巷子,而那时已不具备如今的感怀,看到这被刻意装饰的石子,可能会一下子找回吧。走过拐角十几米处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即使多年后那颗石子仍躺在原处,树叶存在恐怕没那么长久,早已腐朽消散。摇摇头继续朝前走,提前在内心萌生的烦恼,和不愿回头的简单信念比起来,显得那么不重要。
再转一个弯是一条胡同,只有两米多宽。安东月记得,这条胡同叫王家胡同,因为胡同里的人家全部姓王。王姓是村里的第一大姓,是真正的本地姓氏,历时悠久。其他姓氏的人多是由外地迁来,在此安家,繁衍生息。住在这条胡同的王姓人都年事已高,听说好多老人如今已经去世。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自嘲:岁数大了,一条腿迈进棺材了。上早校从这条胡同经过时,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觉得这胡同里阴气太重,害怕老人提前出发的那条腿。加上胡同比较窄,好像随时会从两旁的墙壁中蹦出一个怪物。那个时刻头皮发麻,心跳加快,欲加快脚步又不敢轻举妄动,平时在学校学习的无神论,和说服别人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怪的坚定决心一下子黯然失色。
多年后的今天,重新走在这条当年令自己恐惧的胡同。感觉它仿佛比以前更窄了,两旁的墙壁破旧不堪,外层灰色的墙泥剥落掉在地上,露出里面黄色的土。好多房子已被拆毁或自然倒塌,物非人非。安东月发现,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观察过它。
走出王家胡同,是一条横向的泥洼路。十几年前这条路就是这样,十几年后没有丝毫改变。村子里房屋紧凑,间或留出一些很窄的面积做为路。大型车辆无法通过,偶尔有自行车经过。因此路从无人修,也无人破坏,不需要水泥沥青,不被毒气噪音污染。这样一个小小村落,黄色的泥土绿色的树。干净到太过清晰,僻静出些许凄凉。世代生活在此的人不会发现,外地人初来到,以为进入传说中的古镇。狭道远山,蓝瓦青砖。
胡同口正对面原来有一个破茅屋,没有人住,没有人管。有一天,来了一对疯子,确切地说是一对疯母子。找了一些干草,终日躲在里面。疯母亲约有五十多岁,疯儿子三十多岁。那时安东月还小,不到十岁。从未向人打听过这两人的来历,却莫名其妙知道他们的名字,以至于现在还记得。他们的名字起的很有学问,在同龄人中显得非常不俗,感觉出身于显赫家族,至少也是。
安东月从小潜意识里就有一个铁一样的定律,凡是疯子必是乞丐,因为他们不具备工作赚钱的能力,只能靠乞讨或捡拾食物过活。疯母亲每天上午出门,中午带着肮脏酸臭的食物回来,与疯儿子分食。遇到她的人心中恐惧,躲得远远的,用石头砸她使她不可以靠近。经常被砸得头破血流,有时辛苦找到的食物散落一地,坐在地上发出声嘶力竭的怪腔调哭声。疯儿子似乎不懂得觅食,除理所当然接收母亲带来的食物,有时也穿着泥巴一样的碎衣服出门晒太阳,或坐或躺在地上,抓着身上或有或无的虱子。






☆、第五章 第6卷

顽皮的孩子经常跑到茅屋门口,偷偷朝里面张望,被疯儿子发现时尖叫一声,大笑着跑开。然后下次继续。他们非常害怕疯儿子突然起身冲向他们,却无法抵挡好奇以及与疯子眼神交汇时那让人戒不掉的恐惧。
有一天,街上有人说,疯儿子死了。大人们说,疯儿子自己出去找食,垃圾堆里埋着吃了老鼠药的老鼠。尸体没有人管,据说疯母亲把儿子拖回了茅屋。
有两天的时间,疯母亲没有出去找食。依然有好奇的孩子去门口张望,疯母亲瞧一眼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孩子们少了一声尖叫,失望离去。过了两天,安东月从门口经过,看到疯母亲坐在门口晒太阳。她的眼神清晰安详,让人突然不再害怕,丝毫不像是疯子。安东月递过去三个馒头,疯子缓缓伸出手,依次接了两个。安东月拿着第三个,手依然伸着。疯母亲用极其别口的口音说,不要了不要了,一只手盖住双眼,抚摩着她那又黑又脏的脸。安东月蹲下把第三个馒头放在她膝盖上,点点头离开。听到疯母亲在身后自言自语:我都吃不完了。
第二天,大人们说,疯母亲死了。就死在茅屋里,头边上有几个馒头。人们猜测她是生病了,也有人猜测她也误食了毒药。那时候年幼的安东月还因此掉了眼泪。她对大人说:疯子与疯子之间的感情,必然也是一种连贯的系统的感情,他们知道饿,知道冷,知道痛,知道痛苦,他们的感情与人类甚至是正常的人类不相悖。
此时安东月不愿叫出他们的名字,哪怕仅仅是小声说给自己听。看着不复存在的茅屋以及不复存在的茅屋里的一切,一切。在他们短暂而凄冷的生命中,别人从没按照名字叫过他们,他们也从没按照名字向人介绍过自己。这个叫做“名字”的东西,于他们毫无意义。
出了胡同,右转大约30米有一个破旧的老宅子。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十几年前,安东月一家人就住在这里。这也是她对此处以及从此处到学校如此熟悉的原因。院门是用厚厚的木板制成的,周围全是黑色,中间有一块长方形的区域被漆成红色,用来写或贴对联。如今,两扇门紧闭,黑色与红色的漆早已剥落干净,只剩下一种灰旧色,粗糙破败。门中间结一把大锁,也早已锈迹斑斑,被氧化的铁屑厚厚吸附在表层,棕黄色,像一个毛绒玩具。安东月从墙上一个接近一人高的洞钻进去,墙体老化,年久失修,四处皆门。走进院子,只能站在一角。房顶垮塌,院中长满比人还要高的怪草。视线穿过怪草的间隙,看到院中的屋子都大开着门。安东月不记得搬家离开之时是否就这样留门开着,或许当时关上了,后来有贼偷光顾。用手拨开怪草,向院落深处走去,屋内除了摔碎的房顶别无它物。有一间屋子门没有开,房顶也坚持相对长久。推门进去,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安东月站在门外,突然产生了疑虑。这个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屋子,如今竟因为某个说不出的原因不敢推门进去。
最终,安东月决定放弃,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毅然转身离开,而且彻底离开整个院子。走的虽潇洒,这件小事还是给安东月心里造成一些困扰。她边走边想,不看就不看,里边又没剩下什么有用的东西,看了也没意义。但她心里明白,就算没意义,举手之劳,看一眼也不会有损失,本质上还是胆怯不敢看。于是她继续想,这事与胆量无关,推门进去并不能证明一个人勇敢,因为推开自己家门这种事实在无法与胆量扯上关系;不推门进去别人也不会说我胆小,因为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再走一公里的小路便可上到来时走的大路。这一公里小路可不一般,当年小孩子们把它称作“无灯区”。夜幕降临,别的路段有路灯,这一公里路整个都是黑暗的。当年夜晚走这条路的感觉,安东月至今记忆犹新。一般都要与人结伴同行,且正式进入“无灯区”之前要约法三章:第一,所有人速度必须保持相同,谁也不可以脱离团队。第二,不许讲恐怖故事,不许大声喧哗,更不许沉默不说话。第三,语气要平稳轻松,尤其每句话的第一个字不许发音过于突然。有时候无人结伴,又不得不走这条夜路。唯一的办法就是忽略视觉听觉等一切感官,一口气跑出“无灯区”。偶尔途中遇到人会吓得大叫一声,重新续上气,接着向前狂奔,背后的咒骂声越来越远。安东月记得,她在小学那令全校师生惊叹不已的冲刺式一千米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现在长大了,无论多晚,无论在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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