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走了吗？”可能是因为要去墓园的关系，叶杉杉的脸上也是难得一见笼上一层淡淡的愁绪。
夫妻心连心，她在想什么，顾北辰不可能感觉不到，“如果你不想去，可以……”
叶杉杉故作平静地淡然一笑，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我没关系，爸爸已经走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没别的，就是有点想他。”十几年了，不习惯也得习惯。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女，即便天人永隔，也隔不断那份牵绊和思念。
严格说来，顾北辰应该比叶杉杉更有感伤的理由。因为，顾家有四个人在那座墓园里躺着，其中有两个是他至亲的兄长。
而且，还有一位是曾经在执行任务时为了救他牺牲性命的亲密战友。
只是，他是男人，无论有多少感伤和对老天爷的埋怨，都只能默默地埋藏在心底。
墓园和军科大校区都在西城区，坐车二十五分钟再加上步行十五分钟，加起来正好是顾北辰夫妻俩开车必须花费的时间。进入墓区范围后，车子不能进入，最后的一段路只能靠步行。
顾家兄弟和杉杉爸爸的墓地在东南区，齐凯的墓地却在西北区，即便是是最远的斜线距离。当顾北辰带着叶杉一步步接近西北区时，齐沐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此刻，在她脸上残存着的只有愤愤地不甘和浓浓的思念。
虽然在军校和部队进行了近六年的磨练，却依然能从齐沐脸上看到南国女子特有的清新淡雅气质，坦白说，不穿军装的她身上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属于军人的刚毅气质。
趁着还没走近，叶杉杉小心翼翼地凑到老公耳畔低声感慨，“好厉害，不仅能力出众，而且还是个大美女，粗略地看过去，侧脸轮廓那里和笑笑挺像的，而且都是高个子。”大概目测一下，怎么也得有170以上，照笑笑现在增高速度，长到这么高完全不成问题。
“笑笑本来就长得像齐凯家里的人，一点也不像她那个没良心的生母。”这一点是顾北辰最欣慰的，无论性格还是长相，笑笑都没有从那个狠心女人身上遗传到一星半点。
夫妻俩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但齐沐还是在他们没来得及靠近时转过身，不偏不倚，和叶杉杉来了个四目相对。
前一秒还沉浸在悲伤和思念之中的齐沐现在的心情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震惊！
首先，她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顾太太。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虽然她设想过无数可能，却从未想过顾太太居然会是个怎么看怎么像个大孩子的小萝莉。
女人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叶杉杉，这个齐小姐对自己有浓浓的敌意。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这份无论怎样克制也藏不住的敌意从何而来？
用脚后跟也能想出来，这位万里挑一的女兵姐姐和她家顾首长一定有一段‘有趣’的过去。
齐沐依然呆站在原地不动，顾北辰带着叶杉杉走到足够近，她还是毫无反应。
顾北辰也感觉到了，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好像有点不一样。在齐沐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不善的狠厉。
气氛凝重且诡异，似乎谁也不想先开口说话。最后，还是叶杉杉先站出来，礼貌地向齐沐点头打招呼，然后直接绕过她，把花放在墓前。
顾北辰还是照例在齐凯墓前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就像他每次出现在这里做的那样。
祭拜的程序已经基本进行完毕，齐沐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似的飞快跑远。
不光是叶杉杉，顾北辰也有点被吓到了。
齐沐一直是冷静、自律的，但这样的人一旦冲动起来，爆发出来的能量更可怕。
叶杉杉的第一反应不是问‘她怎么了’，而是本能地跟上齐沐的步子，飞快地追上去。
等到两个女人已经跑到看不见踪影，顾北辰才做出反应，快步跟上。
其实，齐沐并不是真的疯得没边，突发奇想地做出刚才的反常举动。她只是想离开那个不适合说话的地方，顺便借着奔跑发泄一下心底的闷气。
她以为自己会很豁达，从容淡定地接受现实，但……
对不起，这个事实给她的打击完全可以在她的人生中排到前五名。
和军校的男同学相比，齐沐的体能是最大的弱势，但要是和一般人比，绝对能轻松胜出。
一开始，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没有拿出全部的实力。
可比她迟启动的叶杉杉却给了她迎头一击，才刚出墓园的大门，叶杉杉就出现在距离她只有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冲着她大叫：“下面的一段都是下坡路，你确定还要继续？”
齐沐就好像被施了法术似的，乖乖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质问，“谁让你跟上来的？”
“我给你煲了汤，你还没有当面跟我道谢！”叶杉杉的回答听上去有点无厘头，但在现在的状态下，却可能是最合适的回答。
果然，齐沐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蓦地呆住，半晌没回话。
在齐沐努力缓神的间隙，顾北辰终于跟上了俩人的步伐。只是，现在的状况好像比刚才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顾北辰的出现很快就让齐沐从惊诧的错愕中缓过来，但，她并没有恢复到冷静持续，莫名其妙冲着站在对面的顾太太喊了一句：“你到底凭什么？”
“凭什么嫁给他吗？”叶杉杉反应奇快，迅速做出回应。
齐沐没有接话，而是径直走到顾北辰面前，“顾太太应该比我五年前还要小吧？”
“是。”五年前齐沐已经年满20周岁，这个谎顾北辰没法撒。
齐沐突然怪怪地轻笑出声，“顾首长，请问……你这样算不算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严格来说，不算。”这个回答听上去貌似有点不干脆。
没错，五年前，他曾以齐沐还太小为由拒绝过她，但那只是不想让她太伤心的权宜之计，并不代表他真的介意年龄问题。
齐沐又倒回到完全在状况外的顾太太面前，“五年前，我20岁，我说我喜欢他，他说我太小。五年后，他却娶了比当时的我更小的你，这算不算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你傻啊，说你太小只是委婉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不喜欢你吧。”
叶杉杉此言一出，齐沐又一次被‘震撼’到一脸呆滞。
而站在较远处的顾北辰却很不厚道的笑出声来，他的小娇妻一向是遇强则强，越是受刺激，就越有战斗力！
125：幼稚和年龄没关系
齐沐很快就从震撼中缓过神来，又走回到顾北辰面前，一脸怪笑地问他，“我傻？”
“你当然不傻，只是……太执着，没往那个方向想。”五年前，顾北辰就是不忍心见她太难过才会拿年龄当借口，五年后的今天，齐沐已经完全长大，而且变得更坚强，可他还是不忍。她毕竟还是个女人，是女人都会有脆弱面，齐沐也不例外。
“我懂了。”什么执着、没往那个方向想，其实就是一种含蓄的默认。
呵呵，仔细想想，自己是挺傻的，因为他一句话拼命努力了这么多年。还以为等到他三十五岁时，如果他还是一个人，那么，他就是她的。
可惜啊，人家三十二岁就结婚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让她一个人干巴巴地守着那个虚幻的梦傻等着。
齐沐蓦地转过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迈着大步向前走去，经过叶杉杉身边时，看都没看她一眼。
“齐小姐，我们谈一谈好吗？”刚才的口不择言只是为了给齐沐一个下马威，叶杉杉心里并没有真的把她当敌人。
“谢谢你帮我煲的汤。”齐沐反应奇快，把叶杉杉在她身上使过的招数又还了回去。
“我……我没有要跟你说这件事。”叶杉杉小小地囧了一下，快步上前拦在齐沐面前，“虽然我不知道你跟我老公之前发生什么事，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要想活得开心，就得学会往前看。”
“这些道理还用不着你来教我！”齐沐心里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对叶杉杉的态度依然只能用不善一词来形容。
教？叶杉杉好像有点被这个字眼刺激到，默默地给她让了道，“好吧，当我什么什么都没说。过了下坡有休息的地方，你先过去冷静一下。以你现在的状况，去见笑笑，恐怕……不太合适。”
突然听到笑笑的名字，齐沐的烦乱情绪这才稍稍理顺了些。见笑笑也是这一趟出来的重要目的，就她现在这个鬼德行，突然跑到笑笑面前，不把小丫头吓到才怪呢。
沉默半晌，齐沐终于低低地开口，“笑笑……叫你什么？”
“我嫁给她爸爸，她当然是叫我妈咪。”叶杉杉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
好吧，听她的语气，和笑笑好像相处挺好的。不过，事实到底如何，还是要亲自问过笑笑之后才知道。
这个念头在齐沐脑海里一闪而过之后，她便迫不及待想付诸实施，“我没事了，你们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现在就动身回去。”
叶杉杉没再多问，快步走到老公面前，“把车钥匙给我。”
“没这个必……”
不等他把话说完，叶杉杉便急急地出言打断，把手伸到他面前，“给我。”
顾北辰自知拗不过她，乖乖把车钥匙交出来，“也好，我跟她谈谈。”
叶杉杉很快就拿着车钥匙快步离开，齐沐没有要和顾首长好好谈谈的打算，一脸漠然地转过身。虽然走得不快，却足够明确地表达出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态度。
但，想从顾北辰眼皮子底下就这么逃开显然没那么容易，“齐沐，你今天的表现很幼稚、很让人失望。”
“幼稚？”齐沐果然被刺激到，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上扬，明显带着几分不屑，“我二十五岁，嫂子可能还不满二十周岁，幼稚这两个字恐怕还轮不到我吧？”
“幼稚和年龄没关系。”顾北辰当然没那么容易挑衅，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必须表现得更冷静，“你没必要迁怒她，有什么不满直接冲我来。”
“我没什么不满，也不敢有什么不满。就像嫂子说的，问题的关键所在是你不喜欢我。这个结果并不是因为有她才会出现的，我有什么理由迁怒她？而你……是在我们约定的时间之前结婚，我又有什么资格冲你撒气？”这番话倒像是一位受过严格军事化训练的精英战士应该说的，从容冷静、而且逻辑合理。
“希望这是你的心里话。”刚刚才见识过一个狂躁冲动、反常幼稚的齐沐，顾北辰也表现得足够谨慎，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我可以对着军旗发誓！”齐沐微微侧过身，手指向烈士墓园上方飘扬的红色军旗，“你会结婚，我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你会娶一个……只比笑笑大……”
顾北辰已经猜到了齐沐想说什么，不疾不徐地打断她，“杉杉不仅是最好的妻子，也是最好的母亲！”
“是吗？”简单的两个字，却把齐沐心里质疑显露无遗。
“这个问题笑笑最有发言权。”顾北辰并没有把她的质疑当回事，他始终坚信日久见人心这句话，有笑笑在，要打消齐沐心里的疑虑非常容易。
“不用你提醒，如果她不能照顾好笑笑，我绝不会坐视不理！”齐沐也算是身世坎坷，母亲在生她时难产，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撒手而去，十几岁就没了哥哥，父亲也在她不满二十岁时永远离开人世。现在，她只剩笑笑这一个亲人，小丫头能快乐健康地长大对她的意义可想而知。
顾北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事实胜于雄辩，由不得齐沐不信。
叶杉杉很快就把车子开到了墓园正门口，利索地倒车、调头，所有动作连贯熟练、一气呵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会想到驾驶这辆车是一个身高刚过160，体重不足三位数的小姑娘。
看着那个和自己相比略显瘦削的身影步步靠近，齐沐的心不受控制地一寸寸下沉。刚才在墓园冲动之下喊出来的‘你凭什么’四个字不停在她脑海里回荡，几乎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虽然小姑娘之后也做出了犀利的反击，但齐沐还是觉得和‘你傻啊’三个字相比，那四个字的杀伤力更大。
呵呵，小姑娘一定在心里偷偷笑她吧，笑她自以为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自己谁啊，居然敢质问她凭什么成为顾太太。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顾首长的谁，也不能在对人家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做出武断的评判不是吗？
这样的她，根本配不上军人的身份，更受不起精英的光环。
‘齐沐，顾首长真的没骂错，今天的你真的表现得很幼稚！’
在军校锻炼出来的孩子多数都有自我反省的好习惯，这一点在齐沐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回去要走一小段山路，顾北辰不太放心，招呼她坐到副驾驶位置，“我来开。”
叶杉杉默默地让开位置，却没有如他所愿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而是直接拉开后座的门，“齐小姐，你先请。”
做情侣、做夫妻、做母女都需要缘分，做朋友同样需要。如果没这个缘分，还是客客气气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明智。
齐沐毕竟是笑笑的亲姑姑，叶杉杉是真心想和她做朋友，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所以，她只能选择退回原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保护好。她是天性纯良、实心眼没错，但如果人家已经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她不会傻到主动凑过去自讨没趣。
齐沐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半轮的小姑娘并没有展现真实的自己，心里的不安和愧疚之意越发强烈。
扪心自问，这个小姑娘没有做错任何事，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这一点，齐沐现在已经想通了。自己这样处处针对她、质疑她，对她好像也不怎么公平。
怎么办，突然跑过去跟她说对不起是不是太唐突，也太没有诚意？
已经是十月中旬，白天的气温还是有二十五度以上，在大太阳下站了这么久，难免会口渴燥热什么的。才刚坐上车，齐沐就不自觉地干咳两声。
然后，立马就有一瓶水递到了她面前。
齐沐随手接过，还想说点什么，那张带着几分稚气的清秀脸庞却转向靠窗的方向，看上去像在发呆，又有点像是在沉思。
不大的车内空间，三个人各怀心思。正在专心开车的顾北辰看上去是最冷静，但其实他心里最紧张。
因为他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叶杉杉，她木然的表情看得他心一阵阵地疼，也不由自主地发慌。是他估算不足，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齐沐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之后会真正成熟。却忘了，再成熟、再冷静的女人一旦碰上情字，都会变得容易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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