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第 67 章
胡图图不顾秦朗的反对和医生的建议,坚持出院了,没两天,又进了医院,这次干脆是住了进来,高烧反反复复,终于烧成了肺炎。
这个强悍的姑娘终于被击垮了,沈木修的辜负没打倒她,朱叶勤的决裂没打倒她,向维的离开没打倒她,母亲的死亡终于让她早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以摧枯拉朽之势全线崩溃。
估计没有人会像胡图图一样,喜欢发烧的感觉,烧得热烘烘的,烧得轻飘飘的,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像极了她这半生的生命,没有支点,没有方向,不知道从哪来,不知道到哪去。
病来如山倒,秦朗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早上她醒之前他就来了,晚上她睡之后他才走,同时也不忘见缝插针地挖苦她,说她这是活该,早听他的就不会这样了云云。明明是该被人感恩戴德的行径却被他做得让人喜怒参半。
其实这是施恩者的最高境界,他被教育地这样好。
海岩曾经这样评价过一个男演员:“当你第一眼发觉了他的英俊,肯定要归功于那份阳光和纯真;当你赞叹了那鬼斧神工的清秀之美,又会被一股硬朗的虎虎生气撞击心灵;当你即将为他的瞬息万变感到迷惑,却在同时坚信他的透明和善良。他的亲和力不在于他完美无缺的外表,而在于一颦一笑中流露的教养与随和。”
这番评价完全可以照搬在秦朗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图图更加安静了,还变得很听话,听医生的话,听护士的话,更听秦朗的话,不管秦朗说什么,她无一不点头,无一不答应。
他说:“你头发带静电总是飞来飞去的,我帮你扎起来吧。”
她说:“好啊。”
他说:“等你出院了,你做饭给我吃好不好,我都嚷了快一年了,还没吃到你做的饭。”
她说:“好啊。”
他说:“胡图图你白得都快空了,明年夏天我带你去非洲晒黑一些。”
她说:“好啊。”
。。。。。。
就好像他是她的全世界,她把自己放心交给了他。
看上去她好像完全接纳了自己,秦朗却嗅到了一种类似“听天由命”的味道。
秦朗不是个“宿命论”者,他觉得拿命运说事的人都是为自己怯懦找借口的弱者,他相信事在人为,他相信只要他愿意伸出手,整个世界都可以在他掌心跳舞。然而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他不由得想,若是给他胡图图的成长环境,他还会是今天的秦朗吗?
肯定不会!
他的三观可能被扭曲——社会是黑暗的、世界是丑恶的、人类是自私的,小时候被压制的渴望太多,长大后欲念丛生,终日抱着一颗愤世嫉俗的内心觉得全世界都欠了自己的。
甚至于,他“一切终在掌握之中”的这份乐观从容的心态其实都是家族的庇荫。
若是换了朱叶勤呢?那更不得了,她道行不够,铁定会发展成李莫愁。
这些难道不是命?
社会没善待过胡图图,她没法对这个世界心存美好,却依然怀着一颗平和的心,从沙漠里开出花来。
只是那份荒漠,终究是太根深蒂固了。
她母亲是等死,而她是不怕死,等死是因为生无可恋,不怕死是因为心无所托。
秦朗突然有些不自信了,他曾天真地想:她不就是缺爱嘛,他给她就是了,给到她嫌多为止。现在这个缺口暴露了在他面前,蚍蜉撼树也不够形容他之前的不自量力。
更让他恐慌的是,她或许已经失去了吸收的能力。
要是可以打营养针就好了。
左静薇的到来让胡图图活泛了一些。
“你头发长得这样长了。”
胡图图无心的一句寒暄让左静薇有些尴尬,今年她们之间来往得太过贫乏。
好在她马上又转移了话题,“外面下雨了?”她注意到左静薇鞋子上湿漉漉的痕迹,还有左肩处大概是雨伞没照顾到,有几滴水珠。
“下这么大的雨你竟不知道?”左静薇是个视时间如生命的人,生平深恶痛绝之事当首推“堵车”,为了避开下班高峰期,特意提前了两个小时赶过来,结果一场大雨让她塞了一路。
胡图图看了眼窗外,估计即便是睡着的人也会被这样的雨势吵醒,“呃,大概我看书太投入了。”
她将身体往一边挪了挪,再用手拍了拍另一边的空位,示意左静薇坐进来。
左静薇脱掉外套脱掉鞋子,揭开被子跟她并排坐着,似乎在斟酌什么,想了想才开口说:“刚我过来的时候看见沈木修在病房门口徘徊,似乎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看见我来了就走了。”
“。。。。。。,恩。”
“在看什么书?”
胡图图把摊放在大腿上的书立了起来,将封面显示出来,居然是《红楼梦》。
“你现在还在看《红楼梦》?第几次了?”
“第一次。”
“跟我闹着玩儿吧你。”中文专业毕业的、教语文的,没看过《红楼梦》?
“我一直没看完过,看不进。”胡图图的语气有些惭愧。
“看不进你会不知道外面下雨了?”
“你看到哪里了?”左静薇将书本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翻开位置还在第一页,书页被压的痕迹很明显,说明胡图图每次都是停在第一页就看不进去了。左静薇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行字说:“我高中的时候看到这里哭了。”
那行字是: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这是一个存在感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8 章
一眼看过去,没有谁会觉得胡图图和左静微这样两个人内心世界是互通的,一个极端懒散,一个极度拼搏,简直就是两极分化。可往细处想一下,又觉得她们本该相通,一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个不知道自己停下来能做什么,皆因无处安家。
胡图图说:“小时候我常常想,我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不是她、不是他?那种感觉很奇妙,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活在我的意识里,觉得他们都是因为我而存在的,我晚上一闭上眼睛,世界就停止了;我一睁开眼睛,世界又活过来了;我死了,世界就没了。”
左静薇打趣,“你没被培养好,否则你现在该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
“然后我还会想,别人是不是也会像我这么想,这就又与我之前的想法是互相矛盾的了。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很可怕,我怎么能像别人存在我的意识里一样而只是活在别人的意识里呢?所以我谁也不去求证,因为我不能让其他人和我一样。”
“这点你现在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边自欺着,一边清醒着。”
“左静薇,你说一个人为了什么活着?”
左静薇看了她一眼,“你以前不会想这么形而上的问题。”
是的,胡图图从不思考类似深刻的东西,什么生命的真谛啊,什么活着的意义啊,什么理想的高度啊,在她这里通通见光死,她就这么一往无前地浅白着。
“那是以前。”以前她不想,因为她想好好活着,现在不得不想,因为她还想好好活着。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些天她老爱看手掌,似乎看啊看啊,就能看出点什么。
左静薇说:“因人而异吧,有人为了‘活着’而活着,有人为了‘活过’而活着,还有人为了让别人觉得他‘活过’而活着。”
“我说,一个人活着是因为有人需要他。不,这句话不能算是我说的,以前在书上就看过,我算是拾人牙慧。”
“你觉得没人需要你。”左静薇用的是陈述句。
“没人需要我。”她淡淡重复了一遍。
“胡图图,沈木修负了你,你母亲负了你,可你也并非全然无辜。”
“恩,我太自私,从不肯主动靠近,不愿意豁出去争取。”
“你看,道理你都懂。一个人因觉悟不够而将自己置于可悲境地,是为可怜;而觉悟够了却任其可悲,是为可耻。像你这种级别的,简直是可憎。”左静薇说话的语气没有谴责般的凌厉,也不似语重心长般的说教,这只是友人间一次云淡风轻的闲聊。
胡图图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当然,让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拿仅有的尊严去赌对方胜算不大的摇摆太过冒险,如果把我换作你,我应该还没你做得好,可是我现在是在说道理,说道理的人都是像我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这就是左静薇和朱叶勤最大的不同,她总是站在纯理性地角度上去全面分析事物。要是换了朱叶勤,她现在肯定会充满感情地叫唤:胡图图,我恨死、恨死、恨死你妈妈了!
“你是上天的弃儿,身世飘零,孤苦无依,同时你也是上天的眷宠,因为你早早就掌握了人性的规则,而那些规则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掌握。能掌握人性规则的人有两种结果,一种将人性玩弄于股掌之间从而走向成功的巅峰,这种人愿意遵守规则;一种参透生命的无趣从而赴向死亡的自我了结,这种人不愿意遵守规则;你开辟了第三种,游离在规则之外。你总是这样,不愿意麻烦别人,不愿意付出感情,所有与他人建立联系的事情你都拒绝,仿佛一旦与他人有了联系就会与这个世界牵扯不清了。我甚至并不觉得你有多爱沈木修,他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借口,现在这个借口无以为继了,你又用你母亲来当借口。图图,爱自己就这么难?”
“我已经爱无能了。”
“不,你可以的。”
“你给我一个理由。”
“秦朗。”
胡图图许久没说话。
左静薇轻飘飘开口,“你知道我喜欢他吧?”
“恩,”胡图图微垂着眼睫,“今年你突然变得不爱骚扰我了。”一个现象毫无预兆地发生转变,总归是有根由的。
左静薇习惯性地想伸手掏烟,想起是在医院,又放弃了,“你相信人身上会发光吗?”她眯了眯眼,似乎有光芒耀得她睁不开眼睛。
“青梅和竹马若是产生爱情,大都是日久生情,我不是。我小时候很孤僻,还有些阴暗,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看不见’秦朗,那些时日,除了自己我谁也‘看不见’。第一次真正‘看见’他是在学校的一次升旗仪式上,秦朗是升旗手,他万众瞩目地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明媚的晨光与他熠熠生辉的面庞交相辉映,眼角眉梢都跳跃着飞扬的活力。那一刻,我看见了太阳的儿子,阳光在他脸上流淌、在他周身跳舞,他源源不断地向他的臣民输送他取之不竭的光亮。”
“从此,便是一眼万年。”左静薇举重若轻地下了一个总结。
胡图图沉默了。
左静薇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难怪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合我眼缘,你看我们多么相似,亲情凋零,爱情无望。你迷恋沈木修,追求的是温和暖;我迷恋秦朗,追求的是光和热,这样的感情一开始就带有些膜拜色彩,注定是悲剧。”末了,还自我解嘲地感慨道,“我们不做好姐妹简直天理不容。”
胡图图没附和她们之间这“奇妙”的缘分,淡淡问:“他知道吗?”
左静薇听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反问道:“你觉得秦朗是一个会等着别人来‘争取’他的人吗?”
她抛出这个问题后,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着对方来推翻她的观点,回应她的是窗外雨势渐小“啪嗒啪嗒”的声音。
“你看,连你也没办法反驳,是不是?”再没有比左静薇此刻的喃喃自语更万念俱灰的声音了。
秦朗是多么自清自醒的一个人啊,她怎么会奢望他听错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呢?秦朗又是多么自信自负的一个人啊,只要是他真心想要的,通常都是他主动出击的。
“所以,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守在他身边十几年他都看不见我。而对你呢?他耐心周旋、细心打听,他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我们别说了好不好。”胡图图想阻止她的自虐。
左静薇却没打算停下来,“你是个借口大王,这次你又要找什么当借口呢,你是不是要说他只不过是怜悯你?可是我的孤独他是从小看到大的,怎么不见他来怜悯我?”
胡图图想起喻蔚侬描述的那个小女孩单薄而瘦弱的背影,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左静薇继续自虐,“一个男人会爱上一个女人最初多是出于怜悯,仅仅是怜悯的话或许会有厌倦的一天,可如果同时还夹杂了好奇和欣赏,那他的爱就回不了头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小了,淅淅沥沥地打在树叶上,声音怪好听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们却没人去开灯,谁也看不清谁脸上的表情。
胡图图说:“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为了成全,不是为了成全秦朗,也不是为了成全你,我没那么伟大,我是为了成全我自己。”
左静薇说:“我和你一样,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可是我和你又有不同,你是会把一条路自然走到黑,不见黑不罢休,而我会自己将注定走不通的路人为堵死,尽早断了自己的念头。你总是尽可能善待自己,我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对自己残忍。”
“我的毒,我要自己来清。”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9 章
左静薇离开没多久秦朗就过来了,他刚下的飞机,路途上的舟车劳顿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赶过来了,脸上疲惫之色尽显。一来就探了探胡图图的额头,看她还有没有发烧,然后就坐在沙发上说些有的没的,结果没说上几句话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医院里,大部分时间包括他除了睡觉的所有私人时间还有被他强制转化成私人时间的部分公家时间。
胡图图日渐沉默,他话也越来越少,多半时间都是安静地看书或读报,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他的存在。好多次她从发呆的游离状态突然抽离出来,都会看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认真阅读,明明那么热闹的一个人,安静起来居然一点也不违和。活跃的时候阳光满溢,安静的时候沉稳内敛,赖皮的时候天真无辜,认真的时候清澈坦诚,天生就能驾驭各种气质。
尽管他在这里看上去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却依旧累极了也风雨无阻,而胡图图看在眼里也并未劝说,对于有些人的坚持,与其浪费口舌去反对,不如帮他省下与你僵持的精力,让他坚持地轻松一些。就好像秦朗只是一味的静静陪伴,却从未进行开导或劝慰,因为对于有些人来说,与其说些形而上学的励志醒言,不如省下那些时间让她自己思考,总有一天她能想明白。
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呢?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胡图图想将秦朗喊起来回去休息,可呼唤了好几声都没见他有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