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显过分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让我不太自在。我们一起吃了晚饭。那时大约晚上九点。你知道我是有很多话想说的,终于争取到和“精卵”单独呆一个晚上的权利。那是李占武家的另一套房。我们走下楼去,开封街道很窄,很暗。走在开封的马路上,我突然感觉一丝不对劲,这是我斗争这么久梦寐以求的城市,我为什么没有激动万分的感觉?于是我大叫一声:啊,终于到开封了!这就是开封了!去李占武那间房子得路过火车道,火车从城市中穿过,天上飞着咫尺可见的飞机,闪着红灯,很新鲜很壮观。
那是一套旧点儿但很齐全的房子,有床(包括被子、枕头),阳台,热水器,厕所,甚至还有一台旧收音机。到了那儿,我一股脑将CD、报纸都倒在床上,但他们似乎并不感到惊喜。我理想中的场面应该是这样的:大家躺在床上,搂搂抱抱,黑暗中听摇滚乐,讨论着任何问题。这种亲密无间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但是没有。只有我想睡,别的人兴致都很高,大声放着摇滚乐,大开着灯,每个人都有一份事做,只有我……仿佛是局外人。我困了,但我不想睡去,我想抱着贾佳或者任何一位朋友,我需要这种感觉。温暖的感觉。我轻轻碰了一下贾佳的手,“我想握住你的手。”我说。现在,我多像披头士唱这首歌时的心情。而他无动于衷没有反应。我甚至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后悔、委屈的想法:他们真的需要我吗?他们真的爱我吗?我真的感到怀疑啊!
窗外盛开的梧桐树/摇/超市的颓美在空气中流淌/啊,这多么像我的/懒洋洋/我的眼睛有一点累了/我必须闭上/眼睛睡了/我想抱住一点什么/希望是闪亮/可靠和温暖/抓住我的心。
去他的理性吧!我只要感觉它陪着我。我明白太情绪化对自己没好处,它只会把事情搞得很糟。这点我心知肚明,就算在当时也十分明了。但难以控制。那种感觉十分难受。心十分柔软,柔软得让人无能为力。我无能为力。
大约凌晨二点多钟时,大家都有点累了。就说睡吧。李占武和白建秋睡在沙发上。我、贾佳、魏瑞仙和金智恒睡在大床上。灯灭了。我所盼望的结果(灯光太明亮,会让我的寂寞无所遁形)。睡觉时乐队的主音吉它(实际上最老实的一个)魏瑞仙说了好多黄色笑话,我们就笑,我握住贾佳的手,希望能感觉到温暖可靠的东西,他只是顺从地任我摆布(当然我也不敢怎样摆布),没有一点感情。我太痛苦了!难道作为生死之交(我可以为了他们跳楼的)不能互相信任给一点鼓励吗?难道人微言轻反叛世俗追求真实的Punk也不能“超脱”吗?惟一能解释的就是他(他们)对我毫无感情。天呐!我是傻透了!为什么我总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为什么难过的总是我?我们可是真正的同志和战友!在这样的心情中,我昏沉沉地睡去。早晨一醒来,我不夸张地说真的想立刻回北京。走了算了。但我也知道不可能。我想大喊大叫,但他妈这是别人的屋子,如果在北京我至少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啊!”
我忍无可忍喊了一声。真想问一句贾佳:你把我当朋友吗!
第二章 生不逢时一闪即过
明天更漫长。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妈和李阿姨(李占武他妈)来了,很尴尬。吃油条,很渴。没辙。贾佳睡得很死,很香啊!我心想……
早上我到阳台上看风景。楼下种着很高很大的梧桐树,空气里有一种类似于豆腐的味 道,后来李占武告诉我,附近有一家制药厂。
我和鼓手李占武特别聊得来,第二天晚上我就是在他的屋子里睡的。我在他那屋里睡得非常香,就像在自己的屋子里。他告诉我过几个月他妈可能让他去上开封大学计算机专业。我给他留下一张罗大佑的十块钱一张的CD。
我和白建秋也很谈得来。但我心里还是无比失落。也许我想要的一种同志般的感情是那种团结、纯洁、执迷的状态。他们没能给我。我多希望能和所有人一块坦诚地聊聊生活,音乐,理想方面的难题或别的。
我甚至想如果按以前死硬的计划住一个月的话,时间将如何安排。幸好只在开封呆几天。幸好。
以前我一想他们,就想笑,就高兴,不像现在一样担心受怕,没有安全感。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呢?这很真实。以前我的幸福是真实的。现在我的烦恼也是真实的。
那天他们带我到他们的学校玩,那是一所职高,教学楼是白色的,操场上、房梁上长着一些绿色的青草,比西×中学要大得多。操场上的学生穿着夏天的服装,男孩在踢球,女孩在扎堆聊天,一股生机勃勃,青春洋溢的样子。阳光明晃晃的,到了教室门口,我鼓了鼓勇气进了门,他们班里几个女同学见到我都小吃一惊,可能在想以前怎么没有见过我呀。我在想那么他们以后也不会再见到啦。
过了一会儿建秋和一个长头发白白净净穿吊带长裙的女孩走进来,“顾玲玲,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嘉芙。嘉芙,这是我女朋友。”“我早就听说过你。”我看着她说。
“我也听说过你。”她一边微笑一边玩着手上的玉镯。
我一下子笑了。好可爱好泼辣的女孩,她的反应真是快。见我笑了,她也笑了一下。我对这个女孩立刻有了好感。
他们的爱情是那种中国中小城市常见的青年男女共同的爱情,极其真诚和朴实。
贾佳和白建秋在右侧最后一排坐下,我坐在白建秋前面。一个人。第一节课是政治课。我在北京时极喜欢的一种课。好久没有上政治课了。终于可以过瘾了。我心里暗暗这么想,我甚至还希望那个男老师能多提点问题,叫大家讨论回答,这样我又能发挥自己的特长,令全班都“镇”住的。
上课了,哪知是一位女老师,什么都没说,叫大家自己复习。真扫兴!回头看见白建秋趴在课桌上已经睡着了,好习惯,和我一样,只是我平时上课时没有机会罢了。贾佳呢?他捧着我寄给他们的那本《性入门》看得入迷,连我回头也没有注意到。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准备背英语单词的英语书。觉得太荒诞了。
后来我和贾佳聊天,我给他写“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真的那么可爱,还是因为,我长着一颗傻逼的头脑。”
他显得很奇怪我莫名其妙的情绪,他好像和我说了一些什么,安慰了我一番。
白建秋也和我聊了一会儿天。
下课时,我到他们学校的小卖部喝了一瓶开封的酸奶,还行,挺便宜的,才卖九毛。我还买了几块泡泡糖,准备分给他们吃。小卖部的阿姨说开封人都挺穷的,物价比较低。
中午放学后白建秋邀请我去他家玩。他们住在一个很生活化的小楼里,周围的建筑都很密集。我见过了他的爸爸,他父亲有点黑有点瘦,用乡音问候了我。建秋的房间还是比较干净的,有一把木琴,墙上贴着他自己画的画和乐队自制海报。“我打算今年买贝司。”他说。顾玲玲和他感情很好,两人不时打打闹闹。
“我送你一块玉佩吧,咱俩当姐妹。”顾玲玲笑吟吟地对我说。
“好,求之不得。”我说。
她从小包里拿出一个小玉锁,说:“我还有一把玉的小钥匙,和这个配套的。你戴一块我戴一块。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
“是真玉的。”建秋在一边看着说。
然后她拿头发丝儿做了一个实验,结果证明果然是一块真玉。
“怎么样?我说吧……”建秋颇得意地笑了笑。
我没有像预计的那样在开封住一个月,我只在那里呆了短短三天。
下午我在李占武家玩。他带我去看看开封市区。他带我到一家音像店,说以前的《音像世界》和《朋克时代》都是在这里买的。这是开封市惟一一家能买到摇滚类杂志的地方。音像店里还有一些磁带和盗版盘。我还看了看衣服和新华书店。还有表、信纸呀之类。
我们走在白茫茫的太阳下面,我穿着红色的T恤,黑白相间的格裙和红色的帆布鞋,耀眼的青春。后来我们走到一个小区里,那儿有一座废弃掉的礼堂,我们走到高高的水泥台阶上然后坐下来说话。我买了一瓶啤酒,他说他从来不喝酒,后来我们一起把那瓶酒喝光了。
傍晚时李占武说请我吃东西。我们在闹市区吃了一些冰淇淋和饮料,我说你们这儿的东西真便宜啊!李占武揶揄地回答我:“是啊,我们这儿的人每月的工资也很便宜。”
晚上我们把大家叫出来一起逛街。看衣服和小玩艺儿之类的。顾玲玲给我买了一条红色的丝线,给我挂玉坠用的。她亲手把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心里默默地想以后除了洗澡我再也不摘下它。
第二天我又去了一趟他们的学校。不到一个小时后,我才告诉他们(除了鼓手李占武)我很快要走。建秋看着我说:去哪儿?“回家”。“回哪儿?”我知道他已明白,但还是问了一句,我也知道我不想回答,但还是回了一句:“回家。”他愣了一下,点点头。当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贾佳还在打篮球。不,他还不知道我要走。但很快会知道。
我到火车站附近的宾馆找我妈。自从她在来开封的头天晚上住在李占武家一次后就执意要住宾馆。我找到她,她正在房里喝水,梳头,看起来心情比较愉快。因为她知道今天就会回北京了,也许她很高兴我没有固执地要求在开封住上一个月,也许她觉得这次的开封之行还是比较安全的。谁知道呢。总之看到她高兴,我也稍微高兴了一点。
建秋和李占武一直把我们送到火车站。
他们目送着我们离开。李占武把他脖子上带着的银十字架项链取下来,给我挂在脖子上。
第二章 生不逢时寂寞高跟鞋
我又回到了学校。
这次我请假去开封的事让王老师对我非常不满。我们晚上回家都走西三环,经常会碰面,十分别扭。忍无可忍,我终于在周记上给她写了一段话:
假设一下:
我们是像伙伴一样互相理解和支持呢还是继续沉默不语?
如果选择前一项我们找个私人谈话时间聊聊,如果选择后者那我无话可说,只能说明我又犯了一次傻。
等待回音。
发下周记时我发现底下多了几行红字:
想聊聊?那要看你想说的是否是真心话。倒不是有种受骗之感,我只是觉得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毕竟有些事你该提前与我打个招呼。
想谈的话,找个时间,你可以订。
但我和王老师之间曾经互相欣赏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不咸不淡地维持着并不平凡的师生关系。
我们班上四个同学集体转学走了。到了一所专门教英语的学校,那所学校七年制,毕业以后就直接是大专学历了。听说那所学校的学费非常贵。走的是袁玲子、路莎、小猫和美宝莲。其中袁玲子和路莎关系非常好,小猫是班上惟一一个长得比杜媛漂亮的女生,美宝莲和崔晓笛非常好,她们四个关系也不错。
她们有福了,她们逃脱了这所疯人扎堆儿的学校。我们坚信,无论哪一所学校都会比我们现在上的这一所要好。
她们逃走了。而我这个最想离开的人却还在。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特别恐怖的梦。
在梦中全都是绝望的爱,绝望的祈求,绝望的逃亡,绝望的希望。仿佛这个可怕的梦一惊醒就消逝了,抓也抓不住。
(回忆总是很困难,现在我仿佛又闻到了制药厂那股豆腐味儿,梧桐树,台阶,建筑)
当时在梦里我一直很喜欢的一个人给我的小姨喝一种黑色的饮料,我大喊着“不要喝!不要喝!”
然后就是逃亡、逃亡,疯狂地奔跑,醒来后我害怕死亡,害怕冷冰冰的孤独寒冷,无论是生是死,就像那种被不得而知的神秘东西所控制,紧紧包住挣脱不了的梦魇气氛,那种你永远都不了解的极度困惑。
热情来得快,走得也快。
在我回到北京的几天后,我沉默了,不像以前那样在班里口口声声地说“精卵”,但我开始问她们一个愚蠢的问题:你有真正的朋友吗?你相信爱情吗?被问者有的摇头,有的点头,问到我,我茫然不知。
你有真正的朋友吗?我问陈旭。
她很决然地摇了摇头。
“你呢?”她问。
“我曾经有。”
我心里真正想见的,是“无聊军队”他们。他们会带给我本性有的,一直被囚禁的热情、反叛和火热。多希望能早一天见到他们。我想念我总有一天会过上和他们一样的生活的。那时候在《北京晚报》上看到有市民投诉五道口附近有一帮摩托飞车党扰人清梦,我心有戚戚然地笑了。我知道他们是谁。真的就像那首歌唱的:脱下寂寞的高跟鞋,赤足踏上地球花园的小台阶,我的梦想不在巴黎、东京或纽约,我和我的孤独,约在悄悄的、悄悄的午夜……
第三章 腐烂的柠檬又开始了
那天是六月十二日。记住这个日子无非是那天晚上有一场叫“地下行动”的演出,里边有几支我喜欢的乐队,但我没钱也没时间去看。
我和赵平是约在首师大的门口见的。在电话中他的嗓子喑哑极了,一直到见到他时才发现和他的形象相符,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儿,像刚从新疆回来。在见我之前他还去北师大相了一回亲,结果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