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雪白窗纱投落下来,明媚中带着几分朦胧的光线为躺在床上的女子覆上一层浅淡的金色。
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下巴抵在交叉着的手指上,默然的凝视着面前昏迷了近一个礼拜的人。他忽然很感谢这些阳光,至少它们让她的脸色看上去没有那么苍白。淡淡的光芒将她脸上的眉眼渲染得安详而宁静,像是和平常一样,只是睡过去一样。
“吱——”
房门被人打开,脚步声起起落落,在他背后停下。
“boss,血鹰派的残余分子都已经……”
他忽而抬起手打断下属的话,起身向房门走去。
站在房中的黑衣女人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着的女子,无声的跟在首领身后,走出这间宁谧而平静的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楼房朝向的原因,走廊中也有大片的阳光,看上去却没有房间那样明亮。四层的高度,能清晰的从半开的窗子看到外面蔚蓝的海岸。那颜色太过纯净,就像是经过画师精心调画勾描一般,美好得不真实。
男人背倚着雪白的墙壁,从衣兜里取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静静的放在嘴里。
灰白色的烟从他口中缓缓吐出,模糊了窗外如画的景色。
“说吧。”
低沉又沙哑的声音让九鸟稍微怔了怔。她加入加百罗涅已有五年,可此刻面前这个被烟圈环绕的男人忽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无论是那布满青色胡茬的侧脸,还是那双琥珀色的眼中透出的苍凉。
她的胸口有点发闷,下意识的垂下眼睑,将方才被打断的话继续说完。
“血鹰派的残余分子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原暗杀部队副队长,纳迪·加百罗涅在狱中吞枪自尽。”
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灰黑色的烟灰颤颤着从烟头掉落,又被窗外拂来的微风吹散,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港口边有一艘客轮抵岸,乘客们排着队相继从轮船上走下,原本就热闹的码头变得更加喧嚣,还能听到小孩子嬉笑吵嚷的声音。
男人半低着头,睫毛落下的阴影掩去他眼中的神色。可即便看不到他的眼睛,仍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重的悲哀。无法言说,连眼泪都流不出的悲哀。
直到客轮上的乘客差不多都下了船,他指间的那根烟已燃了一半,干裂的嘴唇才微微的动了动。
“厚葬。”
九鸟的头又低下少许,低声道:“是。”
海鸥在澄碧如洗的空中画出一道道弯曲的弧线,还有几只恰巧在窗外飞过,翅膀挥动的声音格外清楚。
男人将手里的烟放到嘴边,用力的抽了一口。过于明丽的光线将烟雾扩散的轨迹照得分外清晰,甚至能看到里面飘浮在空气中的细小颗粒。
“阿九。”
“是,boss。”
看着烟头闪烁的点点火光,男人半哑着嗓子说:“我活了快三十年,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
“作为一个首领,我的部下设计反叛,要置我于死地。作为一个侄子,我的叔父连同堂弟在我面前演了十四年的戏,最后都选择了自尽,死前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作为一个男人,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她……”
他的语气一直维持得很平稳,说到最后却忽然住了口,抬起左手捂住眼睛,全身都在颤抖。
九鸟看不到他的脸,但她知道,她的首领在哭。
他的确在哭。
他还记得不久前,每次他因为想到部下的叛变而沮丧痛苦时,总会有那样一个人,用笨拙的语言和温暖的怀抱安慰陪伴着他。可是那个人,如今却躺在病床上,不知何时才能睁开眼睛,再对他微笑,再和他说,“别伤心,一切都会好的。”
……
虽然他平复了家族的内乱,干净利落的处理了内部所有的叛乱份子,稳固了政权,将一切事务重新带回了正规,可是,他却好像失去了一切,变得一无所有。
“boss,医生说珞珞小姐身上的毒素都已经清除了,醒来后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九鸟停顿了一下,轻声说:“……还好,珞珞小姐身上有雨属性的火焰。”
“……是啊,还……好……”
男人低泣着重复了一句。
还好她是雨属性,还好在中毒的瞬间她的火焰觉醒了,还好延缓了毒素的扩散速度,没有入侵到心肺……
可是这一个个的“还好”,让他感到的不是庆幸,而是心痛。
如果她没有火焰能力呢?如果再晚那么一步呢?那他要面对的是不是就是和他的叔父一样……冰冷的……尸体……
每当想起她倒在他怀里,眼睛和嘴角都不断向外流血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裂开了。
“boss,您不必……不要过分自责。谁都没有想到费奥雷最后同归于尽的对象不是您,而是珞珞小姐。”
“不,这点我应该早就想到的。”
男人用力的摇了摇头。
“费奥雷…叔叔虽然不赞同我的领导方式,却是深爱着家族的。在他知道纳迪无法继承首领之位的时候,那个手套的目标就不会是我。他想要推翻的只是我的政权,却不会斩断加百罗涅的血脉。他很清楚,没有了首领的加百罗涅,下场一定会很惨淡,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在那个一直倡导用铁血手腕管理家族,极端又偏执的男人心中,家族利益永远高于一切。这也是为什么,在知道他的叔父潜伏背叛,对他痛下杀手后,他仍旧没办法去指责和痛斥这位长辈的做法。
“他要打败的人是我,最痛恨的人却是珞珞。尤其,在他发现珞珞的能力后……”
“我为什么没一早把珞珞送到别的地方去?为什么会觉得她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我是罪魁祸首……”
“……她从一开始就是无辜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假期到意大利来玩而已,为什么?为什么要遇上我?”
“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语无伦次的低喃着,一两滴透明的泪滴从指缝中流出,顺着那因为过度用力而看上去有些青白的手指颤颤着流下。
另一只手里燃尽的烟头不知何时掉落到地上,火星闪动了两下,无力的黯淡了下去。
*
黑暗。
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一丝光都看不到。
而我一个人,就在这望不到头的黑暗之中昏昏沉沉,断断续续的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这个梦好像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剧情和发展,只是走马灯一样接连出现了好多人,每个人都跑到我面前说上一两句话,又匆匆忙忙的退开。他们的出现和消失太迅速,以至于我难以记清都是谁,又和我说了些什么。
到最后,留在我脑中的影像只有最初向我张开双臂的妈妈,和最终站在威尼斯水巷边,冲我微笑的金发男子。
他们两个人说的话都很简洁,都只是用着温柔如水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珞珞。”
……
再一次从黑暗中恢复意识的时候,脑海中的人影全都消失不见,我能感受到的只有通体的寒冷。
整个人都好像浸在冰水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这感觉实在太过难受,我挪动了一下,想要挣脱无尽的冷水,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连勾一勾手指头都没法做到。
“……boss,您不能什么东西都不吃啊……”
谁?
谁在旁边说话?
“……我吃不下。”
这声音听上去好熟悉……
是……迪诺?
“唉,boss,你这个样子,恐怕珞珞小姐醒了之后都要不认识你了……”
“……放在那吧,我一会吃……”
耳边似乎又传来一声叹息,随后是起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门开了又关,四周落入一片沉静。
身上冰冷的感觉随着逐渐清晰的意识缓缓退却。我尝试着动了动沉重的眼睑,一两丝细碎的光从慢慢睁开的缝隙透过来。
……白色的,应该是天花板吧。
我停顿了好一会,刚想用汇聚起来的力气转头,向旁边看去,就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不确信的迟疑和惊喜。
“珞……珞……?”
我轻轻的眨动了一下眼睛,视线忽而一暗,那个曾出现在我梦中的男人的面庞渐渐在我眼前浮现。只是眼中的这个他看上去并没有梦里那样英俊,虽然仍是精致的五官,可下巴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眉宇间也都是沧桑和颓废,再没有半点记忆中的坚决和果敢。只有那双凝视着我,半分都不敢移开的眼睛,虽然因为背光的关系而没有那么明亮,却还闪动着我所熟悉的光芒。
“迪……”
我张了张嘴,可或许是陷入昏睡的时间太久,发音都有些不准,只是艰难的蹦出一个字。而这一个字却好像让他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直着,怔怔的看着我。
我缓和了好一会,本想抬起手去摸一摸他的脸,可手臂却怎么也无法从被子里抽出。无奈之下,我只得放弃这个想法,转而试着勾了勾嘴角,冲他微微的笑了笑。
“迪……诺,我……睡了好久吗?怎么……你看上去变得……那么老?”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视觉出现了障碍,我好像看到那双棕黄色的眼眸瞬间红了起来,直到那些透明的泪滴沿着他的脸颊,径直滴落到我身上盖着的被子上,发出“啪嗒”的轻响,我才知道——
他哭了。
而他却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在流泪,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他的脸上夹杂着太多的情绪,层层叠叠,矛盾又复杂,让我刚刚苏醒的神智还辨识不清,难以看得明白。
我们就这样对望了好久,久得我几乎都在怀疑自己方才是否说了话,他慢慢伸出手,摸上我的面颊。这动作太过轻柔,仿佛他再稍稍用力,我就会在他手中消失一样。
粗糙的指腹在我的脸上反复抚摸了几下后,他的嘴角抖了抖,像是想要给我一个微笑。
“嗯,你真的……睡了好久……好久……”
不同于那脸上含泪的笑容,他嘶哑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哽咽,让我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温热了起来。
他一点点的俯□来,抚摸着我脸颊的那只手渐渐下滑,抄到我的后背,把我轻轻托起少许,小心而珍重的拥入怀中。
“珞珞……”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这样毫无阻隔的接触让我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细微的颤抖。一丝丝温热从肩膀处蔓延开来,不知道是他的呼吸,还是刚才挂在眼角的眼泪。
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几分,我听到男人用暗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
“谢谢……”
“谢谢你……醒过来……”
☆、Target 33。答案
虽然醒来时看到迪诺的样子让我一度以为自己昏睡了几年,但实际上,从中毒到清醒不过只有十天的时间而已。
因为体内的毒素太过霸道,我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渐渐的恢复行动能力。只是那个在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男人却没有再出现过。
他大概是在忙着处理家族的事情吧……毕竟内部叛乱解决起来比较麻烦,而且要他离开本部那么久,还传出了已经遇害的消息,想要重新掌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然我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失落。
慢慢的喝完碗里的粥,我将碗递给床边名叫莉兹的年轻护士。这几天都是她和另一个中年医生在照顾我。
窗外掠入的微风轻轻吹起半透明的窗纱,还送来一两声鸟雀细嫩的啼鸣。
我看着枝头上嬉戏吵闹的小鸟,轻声道:“今天好像格外安静呢。”
“嗯对啊。”莉兹边收拾着碗筷,边点了下头,“大家都去参加费奥雷大人和纳迪大人的葬礼了。”
“诶?”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我不禁一愣,“费奥雷和纳迪的……葬礼?”
“唉。”莉兹低头看着餐盘中的碗和碟子,叹了口气,“两位大人为了保护boss都去世了。真没想到那些杀手那么丧心病狂!一路追杀boss不成功,到最后还不死心,竟然在海上动手!”
保护boss?
杀手?
海上动手??
我怔怔的坐在床上,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
“你在说……什么?”
“诶?珞珞小姐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吗?”莉兹略有惊讶的看着我,随后又了然的点了点头,“嗯,也难怪,珞珞小姐突然遭遇到这样的事。”
我忍不住追问道:“什么事?”
莉兹放下手里的餐盘,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们的boss是西西里黑手党加百罗涅家族的首领,前些日子一直在被仇家追杀。三天前我们得到boss的消息,费奥雷大人和纳迪大人亲自带人去接boss回来。可是没想到在海上又遇到了袭击,而珞珞小姐当时所在的船刚好从旁边经过,不幸被波及到……”
后面的话我没有再细听,但已经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或者说,是加百罗涅家族中的人所得知的原委。
我垂下头,眼前一点点浮现出那个金发男子温柔的笑脸,只觉得胸口发闷。
迪诺……
即便他们算计你,背叛他,杀害你,然而到最后,你却仍是视他们为亲人,尽己所能的给了他们一个体面又光荣的结局。
可是当你在和其他家族成员说明这个所谓的真相的时候,当你站在他们墓碑前,为他们献上手中捧花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那个,把珞珞小姐牵扯进来真是抱歉……”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沉默,莉兹忙转换了一下语气,“不过珞珞小姐不用担心,杀手已经被boss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再找珞珞小姐的麻烦了!”
“嗯。”
我轻轻点了下头,侧过脸冲她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
*
为了让我的身体更好的恢复,吃过饭后,莉兹带着我出了病房,来到楼后面的花园中散步。
粉红色的蔷薇花被修剪成一道道篱墙,在微风中摆动着娇艳的花瓣。这样顺着花墙走到花园中央的亭子里,我扶着圆柱慢慢坐了下来。虽然身体状况康复得很好,但这样走了半个小时,双腿还是有些酸麻。
我抬起手臂,半搭在雕花的栏杆上,默默看向前方的一丛丛鲜花。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花香,花叶交叠着,发出沙沙的轻响,配合周围蜂蜜色的欧式建筑,让我有种身在童话故事中的错觉。
“珞珞小姐,想要喝点什么吗?我……”身旁的莉兹话说到一半忽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