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疑会被喇叭声惊动,但一个非正常人,很可能听不见任何声音。电话里调转车头。很快说那确实是一个人。“是她!马萍!” 电话里叫。显然下一句是对马萍说。“请问,是马萍吗?” 空白。 “请你看看我,我们认识,在刚才的节目里。来,擦擦。如果真是你,请跟我上车……” “闭嘴!你怎么知道我是马萍!” 撕扯。喘吁。“真讨厌,起码有一万个家伙这样问我!” “你站住!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滚!”嘶啦,什么被撕裂,跟着是咕咚摔倒。“喂,喂……”段思宏呼叫。过了一会儿,电话里哭腔:“对不起我眼镜掉了,我在找眼镜……”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我听不清……” 段思宏叫。 “对不起信号不好!”段思宏手底下及时调整音量。“我是说我已经找到她……哎哟……对不起我又摔倒了,我在追……” 沙沙声。“喂喂喂听得见吗?对,她正往芦苇里钻呢哎哟……我看她还是想死,我现在……位置在风荷茶楼后边,小路,对你们赶快不好了她跳下去了该死的……”扑通一声,电话就此终断。 “喂,喂喂喂!”他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嗓子眼儿冒火; 声音喊劈。 电子钟指示凌晨二点半。那一声尖叫证明他最不愿意的结果还是发生。她真的跃入水中吗,两条人命呵!不断有电话进来,但都不是所期待的。玻璃墙背后的那位小助手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抢救过程中她几次出错,现在像害了瘟病。说起来她还是个孩子呢,是段思宏亲自从广播学院的进修生中把她挑来,当时他十分欣赏她对音乐的灵感。 “我来换换你。”部门主任说。“去去卫生间。” 他用手势示意尿都变成汗顺毛孔排出去。终于,警方电话进来,水里捞起两个人,送附近海军医院抢救。他追问人是死是活,回答正在路上还不能确定。 他摘下耳机,休息片刻,想好了以后又把耳机戴上,调整好播放频道,略带兴奋的口气传达了营救结果,听上去大功告成。他这样做是不想让全城市民再担忧。不断有人来播音室祝贺,原定播音计划无法继续,好在天快亮,他选择了一篇屠格涅夫的散文安排助手播放,然后调了一辆采访车直奔海军医院。 湖滨大道蒙了一层迷雾,采访车仿佛穿过某舞台布景。他嘴上说去看马萍,其实多年的播音生涯他练就一种特异功能,只要对方一开口,只听声不见人就能勾勒出对方的容貌、年龄,气质、包括职业、婚丧嫁娶,###不离十。女咨询师声音一上来就吸引他,也可以说这是他在众多营救者中间选择她的原因。发出这样声音的女人应该是皮肤白皙、身材纤秀,表面文静的性格底下蕴含着坚强不屈,让人第一眼不太注意,越看越有味道,一旦深入接触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如果真是这样,跳湖救人可就有点惨烈了。他心里怜香惜玉,暗暗祝愿她没事。 半路他让司机绕弯回家换了身衣裳,补了妆。再回到车上司机已经睡着,换句话说他是被他身上那股香味给熏醒了。“接着去哪?” 司机睡眼朦胧。 “海军医院呀?” “我还以为您去赴晚宴呢。” 在海军医院抢救室门外,他被一位中年女军人拦住,任他怎样解释,就是不放进门。从议论中他得知两个女人都不会水,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水上俱乐部摩托艇出动,很可能就淹死。他转到外边,黑灯瞎火踩了块石头扒着窗台往里窥。里面拉了窗帘,跳下来还崴了脚。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回头,又是那位110巡警,翘起大拇指说:“够意思!” 他笑得有些不自然,说:“我没撒谎吧?要把我关起来,可就是两条人命呐。” 警察问他来干嘛,他说了。警察问他真的想进去吗,真想进去他有办法。说完,到门口,用身体挡住女军人视线冲他挤眼,他立刻心领神会,趁机溜进。抢救室内两张白色的床,包围床的是忙碌的身影和各种抢救器械,他不知哪张床上躺的是想见的人。“找谁?”白色人影中一个问。他只好自我介绍是《相叙到黎明》主持人,话音未落,左边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动了,发出微弱一声:“是思宏老师吗……”
《轻轻的抚摸》第一章(4)
现场抢救的人都被这奇迹惊呆。 他上前,用充满感染力的男中音小声说:“请不要动,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电话里人了?” 床上人微微点头。这正是他想象中的人,既使躺在这样的环境,刚从死亡边缘挣脱,手臂和鼻孔都插着输导管,苍白的美貌依然叫他怦然心动。 “没事了。” 医护说。 “我能陪他呆一会儿吗?” “可以。” 护士拿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谢谢。”他说。 床上的人嗓子里沙哑地一声,他示意不要说话,检查了一遍输液情况。尽管是指尖轻微地接触,他能感觉到她的皮肤水一样柔软。他用纱布轻轻拈去她额角泥砂,小声问:“感觉还好吧?”她点点头,脸上泛起红晕。“一切都过去了。”他说,抓起她渐渐红润起来的手。 “真高兴见到您,往常只能听到声音……” “我也是,见到你很高兴,这得感谢马萍……”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一声喝断。 马萍嚯地,挥舞固定着输液管的手哭叫:“干嘛救我!”一口污水喷到墙上。 “马萍?” “嗯。”段思宏离开椅子过去。 马萍睁开眼来就找棒球帽,拽倒输液架,打伤护士,上去几个人才勉强按住。段思宏再次回来手腕添了一条血印。“简直是个疯子……” 她说。 “干嘛不叫我死,魔鬼!猪!呸!不叫我死你们也不得好死!” 马萍又一次挣脱。 段思宏用身体护住床,借助灯光看清这张脸并不像自述的那样丑陋,虽然扭曲,依然称得上端庄秀美。猛地,他差点叫出口,这不正是那个用酸奶砸他车的女人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霸气书库
《轻轻的抚摸》第二章(1)
施小茹是一个小个子偏瘦的姑娘,鼻梁上架一副浅灰色细丝眼镜,平日里总穿着素雅不招人眼的衣服。从六岁上小学读书,到二十八岁拿到心理学书博士学位,仿佛一直也没长大,姐姐总是说:读书有什么好,光长脑子人都抽巴了。 她走出校门后,经带德国籍导师伯尔推荐,到了本市博爱心理咨询中心上班,虽说签的试用一年合同,但对于普遍存在的大学生找工作难现象已经挺不错,谁知一年后国家又有什么新政策出台呢。 姐姐施小慧是海军医院一名军医,父亲死得早,她在妹妹上学的岁月倾注了过多的心血。军营生活打造出她一副结实匀称的身材和爽快性格,除了睡觉嘴里总在哼歌,而她最大的爱好就是不知疲倦地逛商店。 为了庆祝妹妹获得学位走向社会,在秋高气爽的日子,姐姐组织了一帮人在南山脚下的“吴越渔家”开了个小型PARTY,一群人吃饱喝足,又唱了一会儿卡拉,半夜才开车回城。跟着发生了拯救马萍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施小茹并没有听从医嘱卧床休息。她想过,在试用期内请假不太好。 博爱心理咨询中心坐落在湖边,卵石小径穿过草坪通向一座晚清建造的中西合璧式小楼。门口放的电子秤本是为咨客预备的,体重变化可为咨询效果提供有效依据,久而久之,上班的人也加入称体重的行列。这里共有八位女咨询师,早晨她们依次走过磅秤,好戏也就开场。施小茹一脚迈进门就被苗青青拦上秤,惊呼:“俺的天,吃什么灵丹妙药,一夜之间轻了五斤!” “没听说昨晚上事?” “是指救人吗?” “现在年轻人胃口真大,想一口喝干湖水。” 又进来的一个,站到秤上。 “救人女英,鄙人也!” 一群人都没拿正眼看她,嘘成一片。 “掂掂您这小身板儿吧,还救人呢,有点儿风就能从这岸刮那岸去。” “不过有点像,头发还沾有水草呢。”苗青青伸手从她的头发摘下一根草棍儿。 “都听说了?”宋幼铭踩着钟点儿准时进门,当天晨报往桌上一扔,说,“好好学习学习吧,别整天吃饱了饭没事干。”他是这里的主任,中等个儿,外貌文雅。报纸头版用大篇幅报道了爱心大营救,段思宏被描绘成临危不乱、运筹帷幄的旷世神明,只在文章结尾以“一个路过群众”简单代过施小茹。 “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大概没睡好。” “真感人呵,想想,有那么多人通宵未眠,在茫茫黑夜寻找一个外地女孩,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宋幼铭激动地。“可惜我睡太死,不知道外面的事。” “英雄就站你面前!有眼不识泰山!” 苗青青这话明显调侃,众人哄笑。 宋幼铭板起脸:“人家刚来,你正经点!” “咦,她自己说的,大伙儿都听见了吧?” “没错儿,干嘛来得个凶。”众人七嘴八舌。 “去去,上班了!正经事找不着你们,歪门邪道都能耐着呢!”宋幼铭一挥手,转身对施小茹说。“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施小茹笑了一下,眼泪差点下来。她的咨询室与宋幼铭一墙之隔。她关起门来,借着清洁桌椅,努力使自己摆脱干扰。心说,既然做了,就不图回报,况且事发时除了冷月清风,谁又知道呢? 苗青青出现在门口,看着她背影赞叹:“身材真不错,体质弱了点,在家不怎么干活儿?”施小茹有些不好意思,扫扫擦擦脸蛋儿上已经娇不胜力。“干咱们这行最好什么都会点儿,什么苦都吃一点儿,这样对咨询才有好处。”这话听起来有点好为人师了。她来自一家生物制品研究所,从前是制剂师。这里的大部分咨询师都没有专业学历,在该市被列为全国精神卫生建设重点后,从精神病院等处抽调来。 午休后宋幼铭过来,详细打听了她在大学时选修的科目儿童自闭症,答应以后有这方面咨客尽量安排她做。这种及时的关怀冲淡她心中不快。她大学实习阶段也曾深入过几家心理咨询机构,印象是与世界同行业相比明显滞后,不是照搬国外,就是管理上不到位。就拿咨询室内布置来说,许多地方还是按照老的理论,房间不做修饰,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认为这样简单地布置可以营造出心理上零距离。她第一次走进这里就被温馨的气氛感动,每一个细节都能感受到宋幼铭治业的新理念。宋幼铭鼓励她好好干,凭她的学历肯定能留下来并成为业务骨干。 下班后,她虽疲劳,还是先到商场买了顶红色棒球帽,又买了一篮鲜花,赶往海军医院。她尽量挑人少的地方走,不愿碰到姐姐。斜阳照进病房内,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值班护士告诉她,马萍睡睡醒醒一整天没吃东西,有空就瞪着眼睛发呆。她踮起脚尖到床边,马萍立刻警醒:“又是你,我不是说过不想见到你吗?” 她取出棒球帽,没等递过去马萍一把抓过扣在头上,面前没有镜子,她测量端正不端正的标准是手指掐在帽檐正中心,对准双眉间。戴了棒球帽的马萍神经立刻不那么紧张。 “你看上去好多了。” “那又怎样?” “你该相信我,咱们已经共同经历了一次死……” txt小说上传分享
《轻轻的抚摸》第二章(2)
“我根本不想活!” “简直不识好歹……” 有人刚要说话就被堵回去。 “关你屁事!” “咱们做个游戏好吗?” 施小茹提议。马萍眼睛翻到天花板。 她从橡皮泥底座拔下花,介绍游戏很简单:“马蹄莲、康乃馨、玫瑰、还有菊花和文竹,你可以随心所欲,用不着全部插,可以挑选,再插一个造型。” “什么意思?” “没什么,对这个花篮不满意。” “这个主意倒不错。” 马萍玩弄花,并无欣赏的意思。过了会儿,拿起一枝马蹄莲插上去,又是白色马蹄莲;插完,开始插康乃馨; 尽量选洁白的,其中一两只花瓣上带红边儿坚决挑出来。再选菊花,无奈只有一两枝纯白,犹豫再三,几枝淡黄色的也插上。施小茹一一记在心里。“我要把它献给一个人。” 她自言自语。 “谁?” “不告诉你!” 施小茹不让大家笑。她肯定了马萍的创造力,却黯伤这冰冷颜色和造型证明她依然没摆脱死亡。恰在此时,一缕夕阳投在这张脸上,她发现那双眉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只有在某个角度和光线,它才会闪烁出与周围皮肤相异的浮光掠影。这也许就是被夸大的那道伤疤吧,她心说。 锃亮的沙锅盖一被揭开,顿时热气弥漫厨房。 施小慧今天要献上的是“素八珍煲”,这道菜是她从医院保健食堂学来的,据说食堂也是从一位北京来治疗前列腺的老干部那儿学来的,这道正宗宫廷菜肴的特点在于所用配料全部来自蔬果菌类,不沾半点荤腥。朗利叼着烟卷儿戳在厨房门口,欣赏着掌勺师傅一只手照顾“素八珍煲”一只手伺侯另一眼火上熬的绿豆汤,他得意的就是她散发着旺盛生命力的窈窕身段和风风火火的军人作风,当然还有烹调技艺,甚至想到老了凭借口福益寿延年。 “就知道呆着,也不帮一下。” “我能帮什么?就怕越帮越忙。” “就不能帮我擦擦汗都快热死了。” “这个咱会。”朗利取了毛巾,汗还没擦已经从后面拦腰抱住,伸嘴就往汗津津、香喷喷那雪白的脖子上贴,施小慧也知道乖巧,往后仰时勺子举上天:“别闹痒死了……” “你知道你有多棒吗?我除前襟湿了,还有一个地方湿了?” “呸!”施小慧用后臀顶了一下。“想得美。” “勾引我?” “那你吃完饭带我去唱歌……” “遵命,唱完了呢?” “回家睡觉呗,我明天还得上班的呢。” “那我呢?” “回你狗窝去。” “你不是害我吗?喝这么名贵的汤,我能睡得着吗?”说着话,两只手就轻车熟路往油乎乎围裙底下钻。 “快别闹了,叫我妈看见……” 话还没落,老太太出现在门口看个正着。 “妈。”施小慧一声出口脸已臊红。 “妈。”朗利叫了一声满地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