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梭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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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梭罗夫人-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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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
  这位演说家就是酩酊大醉的戈兰弗洛。他正在讲述他的里昂之行,讲他如何在一家客栈里和一个可怕的加尔文帮凶决斗。他讲的故事引起了德·吉兹极大的注意,他觉得这个故事与尼古拉·大卫突然失踪、查无音讯有着某种巧合。
  这时贝蒂齐街人山人海,好几个神圣联盟的贵族将他们的马拴在圆形空场上,当时这种圆形空地在大街上很普遍。希科走近围住空地的人群,竖起耳朵听起来。
  戈兰弗洛此时已东倒西歪,又笑又闹,不停地从驴背上栽下来,又勉勉强强地重新爬上巴汝奇的背上;他在德·吉兹公爵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盘问下,以及蒙梭罗巧妙地诱导下,成了他的手中玩物,他们一心想从他口中套出几句合情合理的话,从片言只语中探明实真相。
  在一旁细听的希科却被戈兰弗洛这一番话弄得心惊肉跳,其惊恐程度不亚于他在巴黎与纳瓦拉国王不期而遇。他眼看着戈弗洛就要说出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一出现,将会使一切秘密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无遗。这时,希科见圆形空地上一些店铺窗下有一群正在互相温存的马;便毫不迟疑地将拴住马群的缰绳割断或解开,用皮鞭对其中的两三匹马狠狠地抽了几下,让它们冲向人群。人们面对飞奔而来、嘶鸣不已的马群,纷纷四散奔逃。
  戈兰弗洛担忧的是他的巴汝奇;贵族们放心不下的是马匹和箱子;更多的百姓却是对自身的安全感到担心。人群忽地一下散开了,人人都躲避不迭。突然有人高叫:救火啊!顿时就有十几个人此起彼伏地呼应起来。希科像离弦之箭,倏地挤进人流,靠近了戈兰弗洛,目光炯炯地瞪着他,戈兰弗洛看见这对眼睛,开始有点清醒了。希科抓住巴汝奇的缰绳,转过头来,这着人流走去。这样一来,不一会儿戈兰弗洛就远远离开了德·吉兹公爵,他们中间立即挤满了跑来看热闹的人。
  希科于是拉着踉踉跄跄的修士走到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后殿的死胡同里。他让戈兰弗洛和巴汝奇背靠着墙,自己站在他们面前,就像一位准备把浮雕镶嵌在岩石上的雕塑家。
  他骂道:“啊!醉鬼!啊!异教徒!啊!奸贼!啊!叛徒!你为一杯酒宁肯出卖朋友,对吗?”
  修士结结巴巴地说:“啊!希科先生。”
  希科继续说:“怎么!我供你吃喝玩乐,你这个无耻的家伙,我请你喝酒,我填满你的肚皮,还填满你的钱包!你却背叛你的恩公!”
  修士可怜巴巴地一个劲说:“啊!希科先生!”
  “你把我的秘密和盘托出,你这个混蛋!”
  “亲爱的朋友!”
  “闭嘴!你这个告密者,真该狠狠地接你一顿!”
  修士虽然长得五大三粗,肥肥实实,像头大公牛,但由于此刻后悔莫及,再加上喝得晕头晕脑,因此他像一只充了气的皮球,毫无反抗地任凭希科摇来晃去。
  只有巴汝奇对它的朋友遭受虐待大为不满,使劲用蹄子踢去,可踢了个空。希科则狠狠给了它几棍。
  修士喃喃地说:“狠狠地罚我!狠狠地处罚你的朋友吧!亲爱的希科先生!”
  希科说道:“对,对,是要惩罚你,你等着挨打吧。”
  说着,加斯科尼人便把木棍从驴子的屁股挪到修士肉嘟嘟的宽肩膀上来了。
  戈兰弗洛大怒,说道:“噢!要是我没有喝醉酒的话……”
  “那你就要按我了,是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要按你的朋友吗?”
  “那悠呢?您是我的朋友,可您却在痛打我!”
  “打是疼,骂是爱嘛!”
  戈兰弗洛咆哮起来:“那您立刻要我的命吧!”
  “我就要你的小命!”
  戈兰弗洛深深地叹息了一句:“噢!要是我没喝醉酒的话……”
  “你还嘴犟。”
  于是希科为证明他的友谊,加倍接起这个可怜的热内维埃芙修士来,后者痛得拚命嚎叫起来。
  加斯科尼人说:“好吧!老牛叫后牛犊叫。现在,好好骑上巴汝奇,乖乖地回丰盛大饭店挺尸去吧!”
  修士两眼泪汪汪地说:“我看不清路。”
  希科说道:“啊,要是你将灌下去的酒全哭出来,也许你就能清醒过来了。唉,不,还是让我来作你的向导吧。”
  说毕,希科拉起缰绳,而修士用双手紧紧抓住鞍子,竭尽全力保持重心平稳,唯恐再摔下来。
  他们就这样过了磨坊主桥,穿过圣巴托罗缪街和小桥,回到圣雅克街。修士一路走,一路抽抽搭搭地哭着,希科则一直拉着缰绳。
  这时博诺梅老板和两个侍从听到希科的招呼,跑上前来,将烂醉如泥的修士从驴背上扶下来,进了饭店。
  然后,博诺梅老板又走出来说:“好了。”
  希科问道:“他躺下了?”
  “已经鼾声如雷了……”
  “好极了!不过,他总有一天会睡醒的。您要记住,我不愿意让他知道他是怎样回到这里来的,不要向他作任何解释。如果能让他相信,他自从那天夜里在修道院作了引起轩然大波的演说之后,就一步未出饭店大门,让他以为这是一场大梦,那就更妙!”
  饭店老板说道:“希科老爷,行啊!不过,这可怜的修士出了什么事?
  “非常不幸,好像是他在里昂遇见了德·马延先生的使者,两人发生了争吵,修士将那家伙送上了西天。”
  老板惊叫起来:“噢,我的上帝!……结果以至于……”
  “结果以至于马延先生发誓要将他活活率裂分尸,不然他就不叫马延!”
  博诺梅说道:“请尽管放心,我决不让他以任何借口踏出这里一步!”
  “太好了!”希科对戈兰弗洛这头已经放心,又继续说:“现在,必须去找我的安茹公爵了。走,去找他。”
  他向弗朗索瓦三世陛下的府邸飞奔而去。
   
                  
四十二 亲王与他的好友
  我们看到,在神圣联盟之夜,希科徒劳往返于巴黎的大街小巷,也没见安茹公爵的影子。
  吉兹公爵曾经邀请亲王一起出去,亲王殿下对他的盛情却疑虑重重,一味在那里殚精竭虑,他的谨慎小心,比蛇更甚。
  然而,他自己的切身利益又使他必须亲眼目睹一番当晚的景象,他于是决心接受邀请,但同时他又决定只有在他的卫队前后簇拥确保安全时才跨出宫殿。
  就同所有提心吊胆的人总爱让自己最宠爱的卫队前来保驾一样,公爵也前去找自己的利剑——比西·德·昂布瓦兹。
  公爵实在是惊恐万状,不得已才采取这番步骤的。自从比西对蒙梭罗事件大失所望后,就一直忿忿不平。就连弗朗索瓦自己也承认,要是他是比西——当然也要像比西那样勇敢——的话,他会对亲王表现出极度的轻蔑,因为他如此翻脸无情地出卖了他。
  再者,比西和所有品质高尚的人一样,对痛苦的感觉更甚于快乐:一个不畏危险、面对暴力依然镇定自若的人,总是比一个懦夫更容易被愤怒压倒。能使一般人感到战栗的男人,正是最易为女人而伤心落泪的人。
  因此,比西可以说全身心都沉浸在痛苦之中,他看见狄安娜来到宫廷,被当作蒙梭罗伯爵夫人,受到王后路易丝的接待,加入了宫廷贵妇的行列。他看见千千万万好奇的目光贪婪地射向这位无与伦比的绝代佳人,而这位绝代佳人,可以说是他发现并将她从坟墓中解救出来的。整个晚会上,比西目不转睛地用炽热的目光盯着狄安娜,而她始终没有抬起沉重的双眼。比西在晚会达到高潮的时候,就像所有真正坠入情网的人那样,忘记了过去,逝去的岁月给他带来的对幸福的种种憧憬全都烟消云散,他丝毫没有想到低垂双眼的狄安娜正在忍受多么巨大的痛苦。她只要抬起眼就能看见在她面前,有一张充满柔情的忧伤的脸,正混杂在无数冷漠或愚蠢地露出好奇神态的面孔中。
  比西始终未能得到狄安娜的垂青,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噢,女人们只有在欺骗丈夫、监护人和母亲的时候,才会变得大胆机智。而需要她们报恩的时候,她们却显得那么懦弱。她们生怕让人看出来她们在恋爱,要得到她们的一点点青睐,真是难上加难,她们甚至不惜让热恋她们的人大失所望。她们任性起来,简直丝毫不考虑伤了对方的心,狄安娜完全可以直言不讳地对我说: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可是我不爱您。这个打击,可能会使我悲痛欲绝,也可能使我从此振作起来。可是不!她宁愿让我无望地爱她;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因为我不再爱她了,我鄙视她。”
  他满腔愤怒,离开了众朝臣。
  这时,比西那张令所有女人爱慕、所有男人害怕的高贵的面孔,变得使人无法辨认了:只见他脸色阴沉、目光惘然,一副苦笑。
  比西向外走去,他在一张巨大的威尼斯镜子里瞥见自己的那张脸,不禁无地自容,他说道:
  “我疯了,我干嘛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而使其他愿意和我结交的人憎恨我呢!不过,她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屑一顾,难道是为了某个人的缘故?
  “难道是为了这个脸无血色的瘦鬼?他寸步不离地死跟着她,用嫉妒的目光注视着她……还像她一样,装作没有看见我。只要我愿意,一刻钟之内,我就可以用剑在他胸口刺上一个窟窿,叫他默不作声地倒在我的脚下,浑身冰凉;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叫她的白袍溅上向她献殷勤的人的鲜血;只要我愿意,她不爱我,我至少可以变成一个凶神恶煞,让她憎恨。
  “噢!与其让她对我这样冷淡,倒不如让她恨我!恨我!
  “不过,这样做太庸俗,心胸太狭窄。只有凯吕斯和莫吉隆之流才会这么做,如果他们懂得爱情的话。我应级像普路塔克'注'笔下的英雄,我敬佩不已的青年昂蒂奥舒斯那样,决不吐露爱情,为爱而死,绝无怨言。对,我将沉默!对,我曾经与当代所有英雄好汉浴血奋战过;我曾经使勇敢的克里荣在我面前放下武器,让我任意主宰他的生命;对,我要把痛苦埋藏在心里,就像赫尔克勒斯一次也不让巨人安泰接触大地母亲'注'那样。不,既然人们誉我为像克里荣那样的英雄,还有什么能难倒我比西的?英雄们能办到的,我也能办到。”
  想到这里,他那紧紧揪住胸膛的手松开了,他擦去额头的汗,缓缓地走向大门;他正要挥拳使劲地砸挂在门上的壁毯,但马上命令自己要耐心沉着。于是,他压住心头的怒火。嘴角挂着微笑,神色自若地走了出去。
  在路上,他遇见了安茹公爵先生,他把头扭开去。因为他觉得,以他那坚强的性格,决不可能对这位自称是他朋友而又无耻地背叛他的人面带微笑,或者彬彬有礼。
  亲王走近他时,招呼了他一声,但比西头也没回。
  回到家里,比西把剑放在桌上,把匕首从鞘中拔出,自己解开紧身短上衣和大衣的搭扣,坐进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把头靠在装饰椅背的盾形家徽上。
  手下人见他全神贯注的样子,以为他要歇一会儿,便走开了。比西没有睡觉,他在沉思默想。
  他就这样呆了好几个小时,丝毫也未注意到卧室的另一头也坐着一个人,这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好奇地观察着他,好像是在等待着他的一句话或者一个手势就同他开始谈话。
  最后,比西打了一个寒噤,眼珠闪动起来,对面观察他的那个人仍然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伯爵的牙齿捉对儿厮打起来,两臂僵直,脑袋像铅似的沉重,沿着椅背耷拉到肩上。
  这时候,那个观察他的人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
  他说道:“伯爵先生,您发烧了。”
  伯爵抬起头,脸色因高烧而变得绯红。
  他说道:“啊,是你,雷米。”
  “是的,我在这儿等您,伯爵。”
  “在这儿等我干什么?”
  “因为您在使人伤心的地方,是不能久留的。”
  比西握起年轻医生的手,说道:“谢谢,我的朋友。”
  雷米双手握着比西的手,感到这只令人望而生畏的手,如今变得和孩子的手一样软弱无力。他不由得感情冲动起来,怀着敬意将这只手贴在自己的心窝上。
  他说道:“瞧,伯爵先生,现在的问题在于弄清楚,您是否想这么呆下去:您要是想让发烧来征服您,打垮您,那您就站在这儿好了。如果您想制眼热病,那就快躺到床上,找一本好书,从中汲取榜样和力量。”
  伯爵此时在尘世间只有唯命是从,于是他就从命了。
  就这样,他的朋友们来看望他时,他一直躺在床上。
  第二天整整一天,雷米未离比西床头一步,他作为医生担负着治疗比西肉体和灵魂的双重责任;他用解热剂对付前者,用好言相慰对付后者。
  可再过了一天,即德·吉兹来到卢佛宫的那一天,比西发现雷米不见了。
  比西心想:“他厌烦了,这很自然!可怜的孩子!他应该渴望新鲜空气,渴望和煦的阳光和明媚的春光。而且热尔特律德肯定在等待着他,热尔特律德虽说是个侍女,可她热恋着他……一位真心相爱的侍女,比虚情假意的王后还要珍贵。”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雷米始终没有露面。而正因为他杏无音讯,比西才更想他,他等待这可怜的孩子都等得不耐烦了。
  他嘀嘀咕咕道:“噢!我还以为人是知恩必报的呢,我还相信友谊呢!不,从今以后我什么也不相信了。”
  傍晚时分,大街小巷开始出现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杂的喧闹声。夜幕降临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比西听见候见厅传来一阵高声的说话声。
  一名仆人惊慌失措地跑来了。
  他说:“大人,安茹公爵驾到。”
  比西皱起了眉头,心想他的主人居然还会关心他,而他对这位主人早已不齿,因而也就无意讲究礼节了。他只说了一句:“让他进来吧。”
  公爵进来了。比西的房间没有一丝亮光,心灵受到创伤的人都喜爱黑暗,因为黑暗使他们充满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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