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受到冷遇的男人说道:“夫人,我荣幸地通知您,由于我明天早上不得不到枫丹白露去,我今晚要在您身边度过一夜。”
那个女人问道:“您给我带来了我父亲的消息吗?”
“夫人,请听我说。”
“先生,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我答应做您的妻子,首要的条件是:或者我的父亲到巴黎来,或者我去找他。”
“夫人,等到我从枫丹白露回来,我们立刻动身,我以荣誉向您保证,可是目前……”
“啊!先生,不要关上这扇门,这样做没有用,在我确实知道我父亲的下落以前,我是不会同您在一间房子里过夜的,哪怕是仅仅一夜也不行。”
口气这么坚决的那个女人说完以后立刻拿起一个小银哨子吹起来,发出又长又尖的声音。
这是拉铃木发明以前,主人传唤仆人的方法。
哨声一响,比西走进来的那扇门立刻打开,少妇的女仆走了进来,她是一个高大又结实的安茹少女,似乎早已在等待女主人的召唤,一听见哨声就奔了进来。
她走进客厅,进去以后,让门开着。
一道光线透进比西所在的房间,于是比西在两个窗户之间认出了那副画像。
客厅里的那位夫人说道:“热尔特律德,您不要睡觉,经常等在那里,听我呼喊。”
贴身女仆没有作声就退了出来,从原来的路走回去,让客厅的门大大开着,因此,那幅画像也被照得清清楚楚。
比西的心里已经毫无疑问,这幅画像就是他看见过的那幅。
他轻轻地走过去,把眼睛紧贴在门同墙之间留下的空隙中;可是不管他的脚步走得多轻,等到他的视线射进客厅时,地板在他的脚下嘎吱一响。
听见了声音,少妇回过头来;原来画像里画的就是她,原来她就是比西梦中的仙子。
那个男人虽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看见她回过头去,也转脸过来。
原来是德·蒙梭罗伯爵。
比西说道:“啊!那匹白溜蹄马……那个被抢走的妇女……我大概要听到他们的可怕经历了。”
他揩了揩脸,因为脸上自然而然地布满了汗珠。
我们说过,比西把他们两个都看清楚了,她脸色苍白,站着,一脸不屑的神气。
他的脸色不是苍白,而是发青,他在不耐烦地晃动着脚,咬着自己的手。
最后蒙梭罗爵爷终于开口了:“夫人,别想长期在我面前扮演被迫害和被虐待妇女的角色,您是在巴黎,您是在我的家里;尤其重要的是,您现在是德·蒙梭罗伯爵夫人,换句话说,就是我的妻子。”
“如果我是您的妻子,为什么您不肯带我去见我的父亲?为什么总是把我藏起来,不让我见人?”
“夫人,您忘记了安茹公爵了。”
“您曾经对我说过,只要做了您的妻子,我就不必怕他了。”
“这就是说……”
“您肯定是对我这样说的。”
“可是,夫人,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得不提防着点呀!”
“那么,先生,您去采取提防措施吧,等您把提防措施搞好以后再回来见我。”
伯爵的心里,怒火明显在上升,他说道:“狄安娜,狄安娜,不要拿神圣的婚姻当作儿戏。这是我很愿意给您的忠告。”
“先生,您只要设法消除我对丈夫的不信任,我就尊重您这个婚姻!”
“我觉得,按照我对您的所作所为来衡量,我还是值得您信任的。”
“先生,我认为在这整个事件中,您的行动并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利益,退一步说,即使是为了我,也纯粹出自偶然。”
伯爵大喊起来:“啊!这话太过分了,我在我的家里,您是我的妻子,哪怕魔鬼来帮您的忙,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占有您。”
比西把手按在剑柄上,向前走了一步,可是狄安娜并没有让他有时间出头露面。她从腰带里拔出一把匕首说道:
“瞧,这就是我给您的回答。”
她一跳就进入比西所在的房间,关上门,上了双重门闩,外面蒙梭罗在声嘶力竭地进行威胁,用拳头敲打着门扉。
狄安娜说道:“您只要把门板弄破一小片,您是深知我的为人的,先生,我就立刻死在门槛上。”
比西上前用臂膀搂住狄安娜,说道:“夫人,请放心吧,有人会给您报仇的。”
狄安娜差点儿就叫喊起来,可是她明白当前的危险来自她的丈夫,她马上采取防御姿势,不过一言不发;她浑身哆嗦,可是没有移动一步。德·蒙梭罗先生拚命用脚踢门,踢了一会儿,大概是怕狄安娜真的照她威胁的话去做,他走出了客厅,把门砰地关上。接着只听见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逐步远去,然后消失在楼梯里。
狄安娜挣脱比西的搂抱,后退一步,问道:“您,您是什么人,怎么到这儿来的?”
比西把门打开,跪在狄安娜面前,说道:“夫人,我就是被您救过性命的人。您怎么可能以为我是怀着恶意进入您的家里,或者怀疑我对您本人有不良企图的呢?”
由于从客厅射进来的灯光,照亮了年轻人的高贵面容,狄安娜认出他来了。
她合拢着双手喊道:“啊,是您,先生!您刚才一直在这儿,您都听见了?”
“唉!都听见了,夫人。”
“可是您是谁?先生尊姓大名?”
“夫人,我是路易·德·克莱蒙,德·比西伯爵。”
“比西!您就是勇敢的比西!”狄安娜天真地叫喊起来,也不考虑到这样一喊使年轻人的心里充满了快乐。女仆听见女主人同一个男人说话,早就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女主人接下去说:“热尔特律德,热尔特律德,我再也不必害怕了,因为从现在起,我已经把我的荣誉交给法兰西最高贵、最忠诚的贵族来保卫了。”
接着,她把手伸给比西,说道:
“先生,请起来。我已经知道您是谁,现在该让您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十三 狄安娜·德·梅里朵尔是怎样一个人
比西站了起来,他感到幸福,简直要惊呆了;他随着狄安娜走进德·蒙梭罗先生刚刚离去的客厅。
他用充满爱慕的惊异眼光凝视着狄安娜;他根本不敢相信他找的那个女郎同他梦中的女郎一样美,现在现实早已经超过了他自己认为是荒唐的想象。
狄安娜年约十八或十九岁,正是豆蔻年华、鲜艳夺目时期,其美貌可以使鲜花增加清新的色彩,使美果添上可爱的光泽。比西眼光的表情叫人不会弄错,狄安娜感觉出来自己正在被人爱慕,而她却没有力气使比西从心醉神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最后她明白这样的沉默包含太多的意义,必须打破才是。
她说道:“先生,您回答了我的一个问题,可是还没有回答另一个;我问您尊姓大名,您告诉我了;我又问您是怎样到这儿来的,您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比西说道:“夫人,我在无意听了几句您和德·蒙梭罗先生的谈话,关于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只要您答应把您的情况告诉我,您自然就可以得出结论。您自己刚才不是亲口对我说我应该知道您是谁吗?”
狄安娜答道:“哦!对了,伯爵,我把一切都告诉您吧。您的名字本身就足以使我产生信心,因为我经常听说您的名字是勇敢者的名字,对您的忠诚和荣誉完全可以信赖。”
比西向她鞠了一躬。
狄安娜说道:“从您听见的很少几句话里,您就可以领会出来我是德·梅里朵尔男爵的女儿,换句话说,我是安茹地区最高贵、最古老家族之一的唯一继承人。”
比西说道:“有过一位德·梅里朵尔男爵,他本来可以在巴维亚战役中'注'逃过厄运,获得自由,但是他知道国王被俘以后,立刻向西班牙人放下武器,甘当俘虏,只求恩准他陪伴着弗朗索瓦一世'注'到马德里去,与他一起过着国居生活,一直到他要回法国谈判赎金问题才离开国王。”
“他就是我爸爸,先生,如果您有机会走进梅里朵尔城堡的大厅,您就可以看见达·芬奇亲手画的弗朗索瓦一世画像,那是为了纪念我父亲在这件事上表现的耿耿忠心才赐给他的。”
比西说道:“啊!在那个时代王公贵族还懂得酬报他们的忠仆。”
“从西班牙回来以后,我爸爸结了婚。开头生下来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这对德·梅里朵尔男爵来说,是莫大的痛苦,他失去了有一个男继承人传宗接代的希望。过了不久,国王也归天了,男爵的悲痛变成了绝望。几年以后他离开了宫廷。同他的妻子一起到梅里朵尔城堡隐居。我的两个哥哥死后十年,我像奇迹似的诞生了。
“于是男爵把他全部的爱都倾注在老年得到的女儿身上;他对我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慈爱,而是狂热崇拜的爱。我三岁的时候,母亲故世,这对男爵又是一个新的打击,可是,我太幼小,不懂得我丧失了什么,整天只是微笑,我的微笑安慰了他的丧妻之痛。
“我长大了,他跟看着我发育成长。可怜的父亲,我就是他的一切,他也就是我的一切。我到了十六岁,还想象不出除了我的母羊。我的孔雀、我的天鹅和我的斑鸠以外,还有别的世界,也从来想不到我的这种生活会结束,也不希望它结束。”
“梅里朵尔城堡的四周都是森林,这些森林属于安茹公爵所有;森林里有黄鹿,有抱子,有公鹿,没有人想到去打扰它们,它们在那里安居乐业对人也就不怕了。我对它们全体多少都有点熟悉了,有几个听惯了我的声音,我一呼唤,它们就奔过来。其中有一头母鹿,我管它叫达夫妮,可怜的达夫妮!它是我最宠爱的,受我保护的鹿,它经常走过来在我的手里吃东西。
“一年春天,我足足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它,我以为永远失掉了它,我就像痛哭一个朋友一样哭了一场,谁知道我突然间看见它带着两只小鹰出现了。开头两只小鹿还害怕我,后来看见它们的母亲爱抚我,它们就明白它们不必害怕,也走过来爱抚我了。
“这一段时期,人人传说安茹公爵要派一个副省长到省会里来。几天以后,人们知道副省长已经到了,他就是德·蒙梭罗伯爵。
“为什么我一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心里难受?除了用预感来解释,我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说明为什么我有这种痛苦的感觉。
“一星期过去了。地方上人人都在谈论蒙梭罗爵爷,各种议论都有。一天早上,树林里响起了号角声和狗吠声;我奔到花园的栅栏上,恰好来得及看见达夫妮像闪电似的奔过去,后面跟着它的两只小虎,一大群猎狗在追逐它。
“片刻以后,一匹黑马像长了翅膀似的追过去,上面的骑士像个幻影,他就是德·蒙梭罗先生。
“我真想大喊一声,我要为我的可怜的爱兽求饶,可是他听不见我的喊声,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已经完全被狩猎的狂热所吸引住了。
“于是我向他们奔去,丝毫没有考虑我的父亲发现我不在的时候会多么担心,我向着打猎队伍远去的方向奔过去;我希望或者遇见伯爵本人,或者他的随从,请求他们停止这个使我心碎的追逐。
“我奔跑了约两公里,只知道奔跑,却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看不见母鹿、猎犬和狩猎者了。不久我连狗吠声也听不见了,我倒在一棵树底下,哭了起来。我在那里停留了约一刻钟,我又仿佛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狩猎声;我没有弄错,这声音越来越近,霎时间就近在身边,使我无法怀疑狩猎队一定要从我眼前经过。我立刻站了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我看见可怜的达夫妮气喘吁吁地奔过一块林中空地,身后只有一只小鹿跟着它,另一只已因疲乏过度倒下了,大概已经被狗群撒碎了。
“达夫妮自己也明显地累倒了,它同狗群之间的距离已经比第一次缩短;它的奔跑已经变成不规则的冲刺,经过我面前的时候,它伤心地哀鸣着。
“同前一次一样,我尽力叫喊,却无人听见。蒙梭罗先生的心目中只有他追逐的那头野鹿;他飞快地在我跟前一晃就过去了,我简直来不及看他,他的嘴上有一只号角,正在发狂地吹。
“他的后面,三四个骑着马管猎犬的仆人用号角或者喊声在鼓励那些猎狗向前奔跑。狗吠声,号角声,人喊声,像暴风雨般一卷就过去了,它们卷进了树林深处,在远方消失。
“我绝望了;我对自己说,只要我多走五十步,走到树林中空地的边沿,他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一定会看见我,经过我的恳求,他一定会对那可怜的野兽开恩。
“这个想法鼓舞了我的勇气,狩猎队伍可能第三次从我面前经过。我沿着一条大路走,这条大路两旁植着美丽的树,我认得这条路直通博热古堡。这古堡是安茹公爵的财产,离我父亲的古堡约十二公里远。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了古堡,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已经走了十二公里,我单独一个人,远离梅里朵尔城堡。
“我承认我心里模糊地感到害怕,这时候,我才想到我的行动多么不谨慎,甚至有点失礼。我沿着池塘的边沿走,因为我想请求园丁送我回去,那园丁是一个老实的人,我每次同爸爸一起来到这儿,他总要送给我一束美丽的鲜花。因此我想请求园了送我回去,忽然间,我又听到了狩猎声。我呆住了,侧耳倾听。声音越来越响。我忘记了一切。几乎就在这时刻,池塘的另一边,那只被追逐的母鹿跳出了树林,后面紧跟着猎狗群,它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眼看着马上就要追上了。现在只剩下母底一个,它的第二只幼鹿也倒下了。看见了水,似乎给它增添了气力;它用鼻孔猛吸着凉爽的空气,一跃就冲进池塘里,仿佛它想回到我的身边。
“开头它游得相当迅速,似乎已经恢复了它的精力。我噙着眼泪注视着它,伸出两条臂膀,差不多同它一样喘着气;可是不知不觉间它的气力衰竭了,那些猎狗则相反,仿佛由于猎获物近在咫尺而气力倍增。片刻以后最凶猛的狗已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