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颜无声挂断电话。
逞一时之气也罢,在池邵仁知道冉冉的身世之前,他怕是要忍受不少日子的内心煎熬。
保姆连同行李统统被时颜扫地出门,她洗了澡换了衣服,褪去一切情绪,就此坐在客厅等待。
茶几上端端正正摆着离婚协议书和签字笔,时颜没有开灯,周围唯一的亮度是来自窗外的光,漫长的等待时间里,时颜异乎寻常的平静。
心死的好处,是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自己曾经深爱的人。
她的手机早已关机,家里电话也拔了线,安慰或讽刺她全部拒听。
一室安静,开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时颜抬头看挂钟:三个小时已经过去。
池城拖着疲累的脚步进了玄关,冉洁一仍在医院接受抢救,生死未卜,他的婚礼,却实实在在搞砸了。
池城的脸浸淫一室黑暗之中,直到亮灯,他才发现时颜。
她却是从他进门那一刻起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逆光而站,白衬衣,黑领结,一如往常英俊的脸,习惯倨傲的下颚此刻微垂。
时颜突然发现,她还爱他。
可她,更恨他。
池城看见她之后就没再移动过半步。
“你回来了?”时颜先开的口。
她面对着他,很干净的一张脸,牛奶般不浓郁的白,粉黛未施,更没有多余表情,暗淡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很亮,披着盈盈水光。
池城被她盯着,无尽的歉疚在胸腔中流淌,顿了顿,走近轻拥她的肩,嘴唇贴在她的耳翼:“对不起,我……”
他这时才瞥见面前的协议书,目光就此定格。许久,再度抬起的眼眸里,溢满了惊痛。
“池城,折腾了这么久,我也会累。”
她说的云淡风轻,把协议书推到他面前。
沉默之中池城感觉到窒息,半晌才克服全身的僵硬,强逼自己低头看一看内容。协议只有两页,第一页的条款做了简单的财产分割……
时颜把签字笔送到他面前:“你和冉洁一,还有你们的女儿一家团聚吧,祝你们幸福。”
池城接过笔,却没有签字,只是紧紧攥着协议:“时颜……”原来这两个字要说出口,会如此艰难。
她始终平静,甚至模棱两可地笑了笑:“被你当白痴耍了这么久,够了。”
他站起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同、意!”
扔掉签字笔,转眼就要撕毁协议书,时颜冷眼看着他的不顾一切,也许,只有他这般徒劳的挣扎,才能抚慰她如今千疮百孔的心。
起码,他不是不在乎……
却在此时,耳畔响起了铃声。
是他兜里的手机在响。
池城接听了来电。
对方的声音透着焦急,雷厉风行的一句话连时颜都听得分明:“冉小姐醒了,不过情况很差,估计撑不过今晚。”
池城挂了电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时颜追到玄关拦住他。
什么最讽刺?
最讽刺的是连谈离婚时自己的丈夫也要为了另一个女人离开!
“走之前先把这离婚协议签了。”
池城的语气诡异地恢复了平静:“我不同意,你尽早打消这念头。”
简简单单签下一个名字,比在医院等候生死判决更令他痛苦难耐,如今他除了借用这种方式逃避,别无他法。
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去医院,连吵都不愿再跟她吵了?姓冉的果真对他这么重要,时颜哼笑,“这婚我离定了!裴陆臣还在楼下等我,别浪费我时间。”
池城心中大恸,刹那间目光如刀,剜住时颜。而她,不躲不避,眉梢扬起的弧度近乎邪肆。
他蓦地揪住她领子,声音恐怖得压低,自牙缝间缓慢挤出狠恶的三个字:“你休想!”
池城劈手甩开她,时颜一脚踩空,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
池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时颜想要站起来,腹内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苦直冲喉咙,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能闷闷地痛呼一声。
侵袭着神经的疼痛慢慢堆垒,时颜觉得自己快要分崩离析。
“池城……”
他已不在。
空荡荡的玄关,未关的门,穿堂的风。
时颜咬牙,双手攀着饰物柜艰难站起。她得打120,她得……又一波疼痛钻心而来,时颜双腿发软,狠狠摔倒。
额上的汗永无止息,她再站不起来,低头便见鲜血正从两腿间淌开,晕红她的裤子。
她的孩子……
前所未有的恐慌支撑着她艰难的朝电话机挪去。哆嗦着手指开机,无数来电纷至沓来,时颜有一时的昏厥,停了又响的刺耳铃声终于拉回她一点神智。
她终于按下接听键,只有力气说两个字:“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算是分水岭了,下章进入新的篇章 唔,也就是开始反虐男主的时代到来了 ╮(╯▽)╭
除了不虐死,亲们有啥要求?
依旧是。。。好奇这孩子还在不在的,好奇怎么个反虐法的,好奇这电话谁打来的,好奇冉洁一死没死(好吧,很多亲都问了为毛冉这么难死?)。。。。好奇的,都请留个小言吧,留言有好戏看 (^o^)/~
36
送时颜归家之后,裴陆臣唯一能做的只有买醉。
这是一个适合颓废的夜晚,时间在酒吧特有的明暗交错中仿佛静止。
空气中弥漫着烟酒与荷尔蒙的混杂味道,音乐震耳欲聋人,舞池中的男女疯狂扭动,裴陆臣藏身角落,酒精作陪。
他在这里有点股份,酒保熟知他的喜好,送上的都是好酒。可再好的酒,也解不了他的愁。
幸而他此刻身边还有个伴,不至于形单影只。这女警长得倒是赏心悦目,只不过话有点多:“老爷子让我务必带你回北京。”
裴陆臣置若罔闻,喝完一这杯之后才惶惶然地搭腔道:“除非你用枪押着我走。”说着,下巴点一点她藏在腰间的配枪。
她是陪着裴陆臣参加婚礼的,知道他此刻情绪低落,她不方便多言,也不劝他少喝点,只等他醉了,抗他上车,直接驶回北京。
只是她忘了,这裴二少素有千杯不醉的名号,近三个小时过去,增加的只有空酒瓶的数量,而裴陆臣,依旧岿然不动。
她终是忍不住劝阻:“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裴陆臣笑:“边缘,我爱女人就像你爱你的抢,你明不明白?”
枪能让人丧命,女人能让人失魂,有时候二者的致命力相等同——边缘委和地点了点头。
裴陆臣的意识已有些涣散,边缘夺走了他的酒杯,他抢不回来,两手空空,连眼神都陷入一时的空茫。
当裴陆臣终于记起自己想要做什么时,他慢腾腾地摸出手机,抚着额头拨号码。
对方关机。
他连慰问一句“心情好点了么?”的机会都没有——残忍的女人。
酒精在这时终于起了作用,被麻痹了理智的裴陆臣一次次拨打这个永不可能接通的号码。
终于在手机蓄电快要耗尽时,拨通了。
电话通了,裴陆臣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空气恍若静止,下一秒,听筒里传来女人颤巍巍的声音:“救我……”
裴陆臣忘了自己是如何狂奔出酒吧的,直到上了车,时颜的声音仍在他脑中一遍遍回响,反复撕扯着神经——
救我……
救我……
他要启动车子,手却一直抖,车钥匙都拿不稳。最后还是边缘推他坐到副驾驶,她来开车。
车子箭一样飞驰,引擎似在低吼,敞篷外掀起的疾风吹散了裴陆臣的酒气,到达目的地时他清醒了不少,可仍旧焦急地失了大半理智,不顾保安的阻拦就要往公寓楼里冲。
边缘一路紧随,出示了警官证,裴陆臣这才被放行,保安领着他们抵达公寓外,门敞开着,裴陆臣奔进去没多久便顿住——
时颜昏倒在沙发旁。
这时候边缘比他理智,他还失神地站在原地,她已经拨打了120,裴陆臣在她快速而清晰的声音中醒过神来,他抱起时颜时,手掌心染上她大腿上的一大片红。
裴陆臣低头便见地上的血渍,身子倏忽间僵硬,脑中一片迷茫,他只知道抱紧她往外冲。
时颜并未昏死,在颠簸中皱着眉睁开眼睛。
她甚至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裴陆臣从没见过这女人流这么多泪,那些泪,尽数流进了他心口,那样酸软,以至于他安慰的声音都在颤抖:“没事的……时颜,没事的。”
时颜从不相信这个男人说的话,她这次逼自己相信,可太多疼痛纷至沓来,一次次击溃她,以至于最后她躺在推床上时,神经已近麻木,只听到推床轮快速滚动的声音,以及,医生的声音:“孩子恐怕保不住了,签了这手术同意书吧,快。”
眼前明晃晃的是医院大堂上的灯,时颜眼前一阵阵的眩晕,模糊中,她偏头看见裴陆臣拿起了笔。
那一瞬,她的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般,那般惶恐,“不行,我的孩子,不行……裴陆臣……”
时颜拉着他的手腕又哭又骂又求,医生却在他耳边催促:“来不及了,快签吧。”
裴陆臣双眼通红,顿了半秒后蓦地揪过医生的领子:“大人和孩子我都要!”
边缘要拉开这个毫无理智的男人,反被他夺走了枪,转眼间枪口抵在医生额角,裴陆臣太阳穴青筋暴起:“哪一个有事,我都要你们医院负全责!”
……
时颜被推进手术室,裴陆臣双腿发虚,坐在了地上。
边缘抽走他手中的枪:“我帮你联系了军区医院的副院,他正在往这边赶。”
她的话裴陆臣恍若未闻,只顾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血迹,一瞬不瞬。
******
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个女人挺过来,裴陆臣不清楚,当她术后昏睡多时再醒来,得知孩子还在,她嘴角挂起的笑容令裴陆臣恍悟:孩子的力量,真的很强大。
那一幕,令裴陆臣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
裴陆臣在一整夜的反复折腾和等候她醒来的煎熬中败下阵来,席晟接了他的班照顾时颜直到她再次睡去,而他,也趴在病床旁疲惫地阖上了眼。
池城却两天两夜没合眼——
冉洁一的颅脑手术持续十几个小时,医院甚至都已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手术虽然成功了,可冉洁一什么时候会醒,医生也无法断言。
冉冉来了医院一次,在ICU病房外见了母亲就一直哭,哭累了才睡,池城联络保姆请她们带孩子回家,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她们被时颜扫地出门的消息。
此时这般境况,彼此都需要冷静,给她时间让她静一静也好……池城此番自欺欺人的想法,竟是被池邵仁打破的。
冉洁一是池邵仁最宠的小辈,自然要来医院探望,这点池城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池邵仁在离开医院时竟问他:“时颜呢?”
池城无意多谈,依旧是那句:“我和她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池城说完便离开,他也该回趟家,洗掉这身疲惫与狼籍。
池邵仁在他身后怒哼了一声,“她要离婚就跟她离,干脆点,别让她借口怀孕拖着你。”
池邵仁的低喝声醍醐灌顶,池城的身体生生一僵。寒意渐渐自脚底直钻入心,那一刻池城觉得自己听错了,缓慢地回头:“什么?”
池邵仁的表情竟似在挣扎,他终究没有重复,只说:“如果不想别人插手,就好好管管她。”
池城没再追问,继续前行,原本因疲累而缓慢的脚步不觉越来越快,最后他几乎是气喘吁吁地坐上车。
原本半小时的车程池城只用了一刻钟就回到家,门扉紧闭,他一开门进去就愣了愣。
那份离婚协议书静静躺在玄关的地上。
池城犹豫片刻,弯身捡起后进了屋。
因为料到时颜不会接听,池城一路回来都没有打电话给她,果然,她的手机还落在沙发上。可除此之外,其余的,池城想都没想过,而这一切,此刻就匪夷所思地呈现在他眼前——
破碎的花瓶,倾倒的饰物柜,以及,地上的血渍。
池城倏然间浑身一僵,离婚协议书滑脱了他的手,落在地上后第二页仰面朝上,正对上池城的目光。
“孩子出生后,母亲享有独立监护权……”
孩子出生后……孩子……两个字的长度而已,竟如薄透的利刃,池城的视线一经触碰,身体即被刺穿。
他被钉在原地,久久无法移动。
******
术后五天时颜的脸色才稍见好转,不再惨白如纸,裴陆臣每天到她病床前报到,风雨无阻,席晟向学校请了长假,时颜没半点气力呵斥他。
席晟一日外出回来,笑呵呵地问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别卖关子,”裴陆臣正站在床尾削苹果,闻言拿刀尖指指席晟:“都说。”
“好消息是,池城找我,我带他去拳击馆打了一场,他挨了我一顿胖揍。”
裴陆臣偏头见时颜在笑,她的笑容很轻很淡,裴陆臣不禁冷言阻止席晟:“别说了。”
时颜却似乎挺有兴趣:“那坏消息呢?”
裴陆臣有些无措,他看不得她笑,她的笑里带着痛,可他也受不了她的安静,她不笑的样子,沉静得令他恍惚。
他恍惚时,席晟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两手一摊:“坏消息是,他还是不同意离婚。”
她的笑容,终究落寞了下去。
“等你好了,和我一起去北京吧?”裴陆臣把苹果递给她。
托边缘那个大嘴巴的福,老爷子当他迟迟不回京是因为在上海金屋藏娇,首长的“曾孙”险些命送黄泉的消息估计也在圈子里传开了。
老爷子恐怕也是看在曾孙的面上,才没下最后通牒绑他回去,时颜转进军区医院后,北京的医疗团队跟来上海,大概也是老爷子亲嘱的。
时颜迟疑了一会儿,垂眼看向别处:“我的‘时裕’怎么办?”
她终于不再毫无回旋余、简单明了地拒绝他,裴陆臣听得出她的动摇,席晟也帮他说话:“‘时裕’又不是你的,还给揭瑞国就是。你放心走,离婚的事交给律师处理,我都打听好了,大不了拖个两年,法院自动判离婚。”
时颜缄默良久,手不自禁地抚摸腹部。
她的孩子很顽强,她也该如此不是么?她抬起头:“等我出院以后,帮我约池城在律师楼见面。”
“你还让他见你?那个混蛋……”
裴陆臣打断席晟的话:“好。”
时颜朝裴陆臣笑笑,咬一口苹果,动作小心翼翼,避免牵扯到痛处。
她是从骨子里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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