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白真真已经走了很久,客人只剩下零星一两个。郑直叫来了酒,一杯杯喝了下去,苦涩之情慢慢流露。
这休书是郑直事先写好的,而林钰儿是中途冒出来的。
林钰儿看到郑直来到响云楼,便自顾自坐在一旁要求同一桌。郑直本想让她走,但她挑起娥眉高傲道:“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你逃奴的把柄还捏在我手里。”
郑直冷笑一声,姑且让她留下。也罢,今天要做,就把这场戏做足。
老婆什么脾气,我阿正能不知道。讲义气讲过了头,为了一句临时的承诺,可以奋不顾身去送死。我现在想通了,她白真真为什么现在是在京城,而不是陪在锦衣玉食的政怀瑾身边,是为了阿正我。因为,她是我阿正的妻子,即使对阿正没有感情,她也不想放弃承诺。
三年间在四川的时候,曾经有个穷人病得要死,白真真一时觉得他可怜,便承诺可以免费给他医治,治好为止。但到了最后,她却因为药物的昂贵花费而叫苦不迭,暗自抱怨,后悔很久。当时我劝她放弃就好了,说反正那病人已经没了生命危险。她却说:“既然承诺了怎么可以放弃?我就算是打肿脸撑胖子也要撑下去。”
“那你要怎么样才会不讲承诺?”
“除非他先不守承诺,背叛我,我才能放手。”
我当时想,那年,我快死了的时候,她说要做我妻子,是不是一时起意?本来是安慰鼓励的行为,到了后面,所有的婚姻只是死撑面子?
她在被赵世德折磨后,躺在床上,一直哭喊的是“政大人,对不起。”
为什么,会和那个姓政的说对不起?是因为必须和我阿正在一起所以你离开了姓政的?所以姓政的就一直让我写休书?所以,你才会和他说对不起。是不是?
而我阿正插在中间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我阿正只是个卑贱的替身,是个瘟神,一个只会祸害牵连别人的瘟神。每吃一点东西都战战兢兢怕有毒,每去一个地方都要怕是否有人会暗杀自己。我害了阿星,阿星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我还要继续害你不成?
我阿正,不需要你道义上的责任感,不需要你的同情可怜。阿正是个卑劣的贱奴,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而且,后来据傅无心透露信息,昨日他能顺利通过公堂,没有被判于逃奴之罪,是因为皇太后暗中压下来,要求必须让郑直赢这场官司。然而,皇族信息通达,眼线众多,多调查几日,怎能不知真相。郑直在江南读书有许多好友同窗,随便找一个出来都能证明自己不是。既然赵世德将这事情闹了出来,朝廷必然会起疑,并暗中调查。到时候自己逃奴身份被揭发,死路一条。
我阿正不怕死,但是阿正有真的有输不起的人,是你。求你,离我远一点。求你,即使你恨我也好,离我远一点,回到那个锦衣玉食的政大人身边去。你喜欢的人从来就是他,不是我。我阿正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过得痛快,过得幸福就好。
当众休了你,别人才知道我不在乎你,那些人才不会用你来威胁我。我不能给你的保护,那个政大人可以。他是丞相的儿子,他有权有势,他呼风唤雨。没人敢惹他,你在他身边,至少安全。他,能保护你。而我阿正,只会害你。
阿正啊,阿正终究是你眼中那个低贱的奴隶而已。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给我温暖,我不配,不配得到你,不配得到幸福。我是身负使命的人,有使命,就没有好命。不值得别人爱,也爱不起别人。我离你近一步,你就多一分危险。与其这样,我不能自私,我必须放手,让你走,让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林钰儿在一旁看着郑直自己灌自己那么多酒,觉得不是滋味。劝道:“别喝了,为了那个轻视玩弄你感情的巫婆,不值得,”说完,便搂了上来,“我说过,只有我对你的爱,才是真实的,只有我才能理解一个卑微的人的感情。因为我和你一样,爱得卑微,也爱得痴狂。”继而林钰儿将身体贴得更紧了,“不要把自己陷入那巫婆的感情里,看看我,和那个巫婆比,我钰儿岂止好上千万倍?”
郑直醉醺醺地看着林钰儿,三年来,在四川他没怎么喝过酒,到了现在依然是喝一点就醉,酒品不好。他豁然站起,一把推开林钰儿:“连你也要和我老婆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我老婆一根头发,她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你林钰儿,根本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林钰儿被推开,看着郑直醉眼迷蒙的样子,心中嫉恨起来,一双绣眼透出火花。
竟然连一个奴隶也敢瞧不起我?既然你无情,也休怪我钰儿无义。
、阴差阳错搞误会
白真真回到素问堂的时候,已是深夜。花叶看她一脸狼狈,惊愕问道:“小白,你怎么搞成这样?状元爷呢?”
白真真一脸麻木的冰冷:“别跟我提他,以后,我跟他,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互不干扰。”说完,竟然栽了栽,似乎要倒下去。
“喂!”花叶帮扶住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小白,你在发烧啊?快躺床上去。”说着将白真真扶进了房间,把她放在床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花叶着急上火问道。
白真真将被子蒙住头,作出躲闪姿势,道:“别问我,让我静一静。”
“真是小孩脾气!”花叶啐了一句,“拿你没办法了,你好好休息,发烧就多睡一会,什么事明天再想,呃?”
“嗯,知道了。”白真真孩童般乖乖应承道。
花叶走出房间,将门合上,心中却万般忧郁起来,不知该怎么表达,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到自己房间,却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花叶发现自己感冒了,咳嗽起来,声音变得粗狂得像男人。可能是昨晚忧虑过剩,连被子也忘了盖好的关系。起来发现白真真也是病容满面,双眉紧蹙,忧思憧憧。老梁带着花叶的弟弟花梗去学堂上课去了,要到下午才回来。家里就她们两个。
这样两个病号还当什么医生?干脆今天不做生意了,花叶把大门关上,门口挂着“关门一天”的牌子。等到了中午,她看着白真真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小白!当我是朋友就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真真一脸烦闷:“烂大街的俗套老剧本。一无所有的男人中了状元,就休了糟糠之妻,另寻新欢了。”
“没想到郑直竟然是这样一个贱男人!他当年做奴隶的时候,你都没有嫌弃他,现在他反过来嫌弃你!贱人,从骨头里面都长了个贱字。我说啊,这男人都是一般货色,有了钱就变坏,他们都不会拿一辈子的婚姻去交易一个功名,他们更愿意用得到的功名再去交换另一段婚姻。贱,真他妈的贱!”
“哎,”白真真唉声叹气,“我跟他结婚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他是这种人。算了,算我倒霉,他也算是能独立自主了,以后我也懒得再担心他,我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去。”
忽而惊闻外面敲门,敲门声大如雷鸣,并且连绵不断,花叶站起来大怒:“知道本姑娘心情不好还来招惹!哼,正在气头上没地方出,算那个人倒霉!”
花叶大摇大摆走过去把大门狠狠一拉开,不分青红皂白就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文盲?不认字啊,没看到‘关门一天‘吗?滚远点!”
外面的男子轻蔑地看了花叶一眼,用折扇敲打在她头上,高雅道:“粗悍泼妇,河东狮吼也不过如此啊。”
“竟然敢说我是泼妇?!”花叶怒目圆睁,把腰一插,“哼,我今天就是要让你看看泼妇的真面目!”
“政公子?”白真真认出了那人是政怀瑾。花叶住了手,回头问,“小白你认识他?”
还未及白真真回答,政怀瑾抢先道:“是啊,我们认识,老相好。”继而又转向白真真,用扇子指着花叶,“这泼妇是你养的疯狗?真粗鲁。”
花叶呲牙咧嘴,气得满脸通红,一脚向政怀瑾踢过去,却被政怀瑾灵巧躲过,花叶一下子重心失稳,快摔倒时又被政怀瑾的扇子一下扶住腰,她才摇摇晃晃稳住重心。花叶憋红了脸,又羞又怒,不知怎么发作。
政怀瑾也不理不睬,径直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吩咐下人在外面守着。白真真才发现外面有一顶轿子,几个轿夫。看来真是富贵人的作风。
白真真看着政怀瑾讥诮讽刺一笑:“政公子,我们庙小,恐怕供不起你这富贵人家。还有以后请不要再为难小的,小的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巫婆,说老相好什么的有辱您老人家高端典雅的身份。”
居然说老人家挪揄他?政怀瑾真是越来越觉得白真真有趣,骂人不带脏字却又骂得到位,他嘴角翘起:“你在我心目中怎么会低贱?你以为我和那忘恩负义的郑直是一路货色?这贱民就是贱民,思想狭隘,行为猥琐,竟然得了功名就休了结发妻子,简直白眼狼一条,猪狗不如。”政怀瑾在外面的流传中已经听说了这状元休妻的事。也知道了白真真在这医馆,便来探望一二。
花叶问政怀瑾:“你也知道郑直?”
“当然!一个月前这位白医师把自己的血流干了去给别人治病。才得了一点钱,让本公子去给郑直打官司,救了郑直一命。要不是我,那白眼狼状元能有今日风光?”
花叶大吃一惊,小白居然为了那贱男人去卖血?花叶又将来龙去脉问了一遍,更是气得牙痒痒,当时居然觉得那状元是绝世难求的仙人,现在看来当时真是瞎了狗眼。
白真真在旁边越听越伤心,忙转移话题:“那到底是那股风把您老人家从扬州吹到京城来了?”
政怀瑾解释自己是当朝丞相的儿子,丞相住在京城,每到冬至之前自己便要来京城和家里团圆,过完年再走。毕竟,父亲是在乎他这个儿子的。
花叶咋舌,刚刚竟然骂了一个丞相的儿子,这权贵人士怎是她一平民得罪得起的。她忙忙道歉,说自己不会说话。
政怀瑾倒是一脸轻松,说:“无妨,我就是喜欢你这种真性情的人。比起那个在牢房里口口声声死不休妻,等得了功名又将妻子弃如敝屣的虚伪男人来说真是好太多了。”
“等等等等,”白真真眨眨眼睛,诧异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死不休妻?怎么回事?”
政怀瑾也是个坦荡的人,觉得敢作敢当,就说当时和他开了个要他休妻才救他的玩笑。并解释说是要测试郑直是否对她真心。
白真真连拍脑门:“天啊,我这辈子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奇葩啊?我高贵骄傲的老人家,你害死我了。我老公休了我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政怀瑾调侃地耸耸肩:“不会的,我拿休书逼他时,他早看出来我是和他开玩笑而已。要是就为了个玩笑就休妻也太离谱了,主要还是郑直不值得依靠,这点考验都经不住。”
白真真恨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多说,心情烦到极点,甩手道:“得得得,我不想再谈此事了,中午到了,我做午饭去。”
“有本公子的份吗?”政怀瑾打趣道。
“贱民食品,供奉不起。”白真真把白眼一翻,不想再对他理睬。
白真真到了厨房,气急败坏地削起了刀削面,一边削一边骂:“阿正你该死!叫你不信我,叫你休我!我白真真是多么讲贞洁的人,这么洁身自好,我就阿正你一个老公,怎么会再跟其他人有染?夫妻三年,你竟然不知我人品,不相信我,气死我了!俗气,无知,低智商!”
郑直打了一个喷嚏,他今早醒来,越来越觉得不妥。觉得应该偷偷给老婆送些银子去,让她远走高飞,不要再在这地方待了,免得危险。来到素问堂,才发现外面停了一顶轿子,上面写着一个“政”字。在扬州的时候,郑直见过政怀瑾的轿子,和这个是一模一样的。那政大人已经来了?郑直忽而闻到熟悉的味道,似乎是刀削面的香气。既然政大人来了,他不敢进去,那群轿夫堵在门口,他便在外面侧一点的地方躲着,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只是听到里面的声音。
忽而听到自己老婆说:“来来来,坐,热腾腾的刀削面,你一碗,我一碗,不够我还可以下。”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吃的刀削面,说的话。今天想来,竟如此怀念。
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其实是花叶,她感冒了所以声线变男人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刀削面了,百吃不厌。”
是那个政大人吗?郑直觉得心中纠痛。他和她之间的秘密和温馨,也是从政大人那里来的。
“对了,那老人家呢?”白真真问。
“上茅房去了。”男声继续响起。
“管他的,我们自己吃。”
花叶吃着刀削面,觉得美味,继续用粗狂的声线调侃道:“哎,你是多么贤惠的老婆,我要是娶了你啊,肯定是把你放在手心上捧着,绝对死都不休了你。”
白真真心中气愤,出气似说道:“就是!早知道,我就嫁给你好了,省得那么多麻烦!当年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一个这样不知好歹的奴隶。”
“你现在嫁给我也不迟啊,我肯定八抬大轿把你娶回来,风风光光。”
“想当年,我嫁人的时候,就骑着一条毛驴过门,连花轿都没有,真是寒酸得要命!”
“别想啦,那贱男人还想他干嘛?做人啊,要往前看!以后你就是我的正宫娘娘,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白真真发泄似的哈哈笑了起来,觉得两人对话好玩,花叶也跟着嘻嘻哈哈跟着笑起来。
听闻这笑声,郑直听不下去了,再听也没有意义,便离开了。他挤出一丝苦笑,这样也好,老婆未来生活有了着落,不用再担惊受怕。她终于可以等到心中所爱,脱离自己这个低贱卑劣的奴隶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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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状元郑直二三事
次日,白真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觉得至少政怀瑾的事情,得去跟阿正解释一下。她虽然对阿正不信任自己的行为十分痛心,但毕竟是个误会,弄清楚了也许就没事了。
结果,一出门没走两步,就被泼了一盆粪水。
“不要脸的死贱女人,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早点找根绳子挂上吧?”泼她的是个中年妇女,周围几个男男女女跟着讪笑,眼光中带着鄙夷。
白真真全身沾着奇臭无比的粪便秽物,她被惹毛了,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把袖子一撸,狠色道:“找死!连老娘都敢泼,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说完便冲上去揪着那妇人的领子一扯,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