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你疯了?半夜三更唱什么歌?”那群奴隶再也忍不住了,狠狠一鞭子甩过去,又甩了个空。
“阿正”冷冷一眼瞥过来,有着压迫式的气势,带着清慢的嘲笑:“你再打,我不搬米便是。”一句话把那奴隶噎得够呛,脸色转黑,“阿正”也不多做理睬,继续唱起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就这样一路清唱,“阿正”一通宵两个时辰搬了三十袋米,阿星被那老奴隶捉回去干活,早上围观的人渐渐多了,一路上依然是怨毒的目光。阳光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加的冰冷与无奈。
“已经一天了,加起来一共才四十二袋米,这个速度是不行的。而且最开始就这个速度,后面体力耗尽,走得更慢!”一个围观的奴隶估计了估计谈道。
“那么说我们中间的一百人死定了?这可怎么办啊!”
“可恶的阿正,把我们害得这么惨,我一定要修理修理他,死也死个明白!”
“阿正”走了几步,一根棒子往“阿正”腿上老虎凳上的伤口打了过去,“阿正”一时间没站稳,跪倒在地上。
一群奴隶见他倒了,便过来拳打脚踢,“阿正”只有咬牙站起来冲过人群继续抗着米走,加快了脚步。
昨夜的时候人还少,用点障眼法也没问题,现在人多了,就更不能使出法术了,否则是违反天规。“阿正”以为,吃了天上的食物,以自己的能力搬几百袋米完全没问题,但他现在毕竟还是用的人的肉身,肉体受伤他承受的痛苦和阿正是一模一样的,而肉体的体力也有限,这群愚蠢的人类再这么去打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完成任务。想到这里,“阿正”有些悲凉。
“贱奴!害死我全家,简直是地狱里的恶魔投生,来害我们来的。”一个女奴骂道。
“阿正“冷笑,我还真是地狱来的,但是真的不是来害人的。
“王爷给我们吃的穿的,这贱奴还不满足,非要造反,现在好了,害死一大片,真是害人精!”
“王爷这么伟大,不是他,哪里来的稳定和谐,就这个不知死活的还不满足!”
那些人一边打骂他,一边用怨恨的眼光仇视,冷漠,麻木,怨恨,织绘成一张网,将他牢牢捆住。见他摔了,又一盆脏水泼在他脸上。刚刚站起来,没走几步又被打倒。
原来,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仇恨,而是扭曲的世界观。以善为恶,以恶为善。“阿正”苦笑,难道他费尽心思,吃尽苦头,为的就是救这样一群人?
他一直以来坚信,饶恕和宽容是世界上最大的美德,用善良可以化解仇恨。他知道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很伟大的神,为了承担众人的罪孽,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被人钉在十字架上死了,他告诉了千秋万世如何用善与慈悲来融化一切冤缘。
但是很多人都忘了这个伟大的故事背后,有一个悲伤的事实:从那个神受难到死亡,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人类的正义感都到哪里去了?
所有人想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而且是目光短浅的眼前利益。
难道放弃,要回家吗?回去呼风唤雨,锦衣玉食,天堂华光异彩,美景如梦。
回去又如何,他的臣民都在这里,巴望着他的救助,只有他才有心能救他们。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何需莫须有罪名
“阿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那么像是自己的声音,似乎来自心灵的敲击,阿正在重度昏迷中模模糊糊听到这样的问话。
“你还有力气抗米吗?”
还有好多袋米,永远扛不完的,每扛一袋米都要痛得死去活来,每扛一袋米都要承受无数仇恨的打骂,身体和心理都崩溃了。放过我吧,真的不想扛了,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再也动不了了。
“还有最后一袋米,我想让你看到那些奴隶看着你完成任务时的眼神。”
阿正猛地睁开眼睛,清晨的曦阳迷住了眼睛,又加了许多伤口,全身依旧痛得不能自已,像是有千万只虫子正在撕咬自己的身体,体力似乎已经被完全榨干,大脑空空如也,除了痛字什么也想不到。他的背上扛着一袋米,许多奴隶在围观着,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人头攒动,他们的脸上的表情……竟然从仇恨变成了钦佩,鼓励,感激,期望,像是一盏盏烛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最后一袋米了,太好了,我们马上要得救了。”一个妇人抹着眼泪,喜极而泣。
“阿正!还有一点点路了,快啊,就到了。”
“我们全靠你了,阿正!”
没有一个人再骂他贱奴,让出一条宽宽的路让他行走,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阿正来了信心和勇气,这群人是如此的指望他,如此把希望放在他身上。阿正不再怪他们的愚昧和对他的折磨,他们也是可怜的被压迫的生命,他们只是糊涂啊。阿正硬咬着牙,跪行着背着米袋,一步一步往前挪动,拖出一道道鲜血,他不能让这些奴隶死,这是他作为辽国皇族后裔的责任,他要保护自己的臣民。
“阿正,快,就快到了,你做得到的。”一个奴隶在给他打气。
阿正眼前一阵模糊,他死死咬住自己下嘴唇,忽略自己的痛苦,拼命向前挪动。
“阿正哥哥,你好伟大,就差一点了,不要放弃啊。”阿星银铃般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阿正听着这干净的赤子之声,全身的血液像是爆发一般,他沉沉低吼,像一头发威的野兽,背起米袋竟站了起来,颤悠着走了好几步,终于走到粮仓,将最后一袋米放下,立刻他全身像是闪了架,脱力仰面倒下,睡在米堆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几乎是喜极而泣,相互拥抱,额手相庆,虽然不敢过来公开示好,但纷纷对阿正投以崇敬感激的目光。看着这些人的笑容,阿正忘了一切痛苦,灿烂地笑了,烧得糊烂的脸上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笑出了爽朗的声音。渐渐地,阿正觉得自己的灵魂在笑容中模糊,他沉沉晕了过去……
……
郑大人回到阎王府,看到桌上的食盒又翻了一倍,心感蔚然,招呼大家来:“有这么多美味,来来来,大家一起吃,来饱餐一顿。”
“郑大人!这是给您吃的,您这两天受累了,属下不能吃这来之不易的佳肴。”一众人低着头不敢过来,白真真尤其怯懦,连话也不敢讲。
“他们太夸张了,送这么多吃的。我一个人根本吃不下,大家吃我更开心。”郑大人大方邀请,众人见郑大人坚持,便围了过来,象征性地拿了点糕点,唯独白真真不敢动。
“白大人,这不像你的性格啊?”郑大人笑道,继而温柔安慰,“别想太多,这件事上你没错,而且米我都搬完了。”
“真的?都搬完了?”白真真喜极而泣,像个孩子,“才两天而已,全都搬完了?”
“由我出马什么事办不了的?我开始故意搬得很慢,到了第二天晚上等王爷去睡觉了,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快速搬完,等到早晨奴隶们起来干活但王爷还没起床时,再让阿正搬那最后一袋,让他措手不及没有机会从中作梗。现在那些人对阿正都感激涕零呢,这可算是好好煽了王爷一巴掌。”
白真真虽然听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也不大了解,不过她从郑大人的口气中知道是阿正这方打了胜仗,心里也不知不觉为此开心,含着泪笑了出来。
“你终于肯笑了,”郑大人感到欣慰,“来,好东西咱们一起吃!”
白真真终于伸出了手,拿了一块最小的糕点,眨眨眼睛吃起来。
……
“这贱奴是怎么办到的?他前两天还要死不活的样子,竟然能提前一天完成任务,莫非闯鬼了?”王爷恼羞成怒,狠狠地拍着桌子。
管家低头说:“他前几天发高烧,听说发烧能激发人体的潜能,所以……”
“这贱奴实在可恶,”王爷气得牙痒痒,他的傲骨在沸腾,叫嚣着不认输三个字,“传令下去,就说这贱奴的脏血污染了大米,一样要抽签杀一百个奴隶。”
“是!小人遵命!”管家暗暗叹气,但表面不敢说什么,他能做的只是执行任务而已。
……
三天后阿正才从昏迷中醒来,才发现王府又多了一百冤魂,是一个奴隶告诉他的。
“为什么,我明明都做到了,王爷怎么可以……”阿正咬着牙,他哭不出来,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什么脏血污染了大米,这算是什么罪名,还不如直接来个“莫须有”的罪名还更名正言顺些。无论他怎么做,无论他有多努力,他都是错的,都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为什么他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给众多人带来苦难,为什么这个世道如此不公平。
这几天他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双眼无神,失魂落魄。
赵世德看着他如此落魄丑陋的样子,来了兴趣:“阿正,别这么恶心得要死的样子,你想不想见见白美人,就是上个月把你买过去又退回来那个,笑起来很傻很天真的。小王想念她得很啊。”赵世德说的是实话,其实白真真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巫医,他可以早点通过手段把她弄到手。他以前也强抢过一些民女,但无论最开始有多甜蜜温婉,生命力茂盛,只要他一抢回来就像是枯萎的花朵,满脸怨愤,活活成了怨妇;而那些青楼的,虽然都谄媚讨好,但都是庸脂俗粉,毫无清新之气。二王子看上白真真的,就是那份不经修饰的天真乐观和清纯干净,生动有趣的表情和不合时宜的独特作风,他生怕破坏了这种气氛,所以才强忍着自己的yu望,没有早点动手,而是一点一点将她勾过来。
阿正听到白真真的名字心里一颤,忙答:“下奴丑陋,不敢吓到他人。”
“你不丑陋,怎能衬托出我的风华绝代呢?”赵世德傲慢一笑,“听说这几天父王尽作恶梦,小王就让白姑娘来驱驱鬼,你去帮她布置法事现场,小王要看一场好戏。如果你表现不好,你自己知道又会牵连多少人?”
阿正痛苦地闭上眼睛,觉得心痛难忍,作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卑微的奴隶,毁了容,他从没觉得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痛苦;但那是建立于他一直抑制住不敢想她的基础上;白真真,那个会真正为他展露出笑容的美丽女孩,那个怪异到可爱的人,那个希望他过好一点的恩人,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会有什么反应?自己,又会不会牵连她?他已经罪孽满身了,为何还要牵连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牵连的人。
、愣头青骂愣头青
七天后,白真真被请到王府做法事,由于已经转到冬天,开始下起绵绵小雪,不适宜在室外作法,赵世德便把她领到一个空旷的房间,听说以前是仓库。赵世德主动提出,要提供人手帮她布置法事现场。
赵世德狡猾地说:“你上次不是说阿正勤快,而且你们毕竟认识,用起来也方便顺手些,就让他一个人来帮你吧?”
白真真心花怒放,她开始还挖空心思想办法见阿正却想不出个借口来,没想到赵世德竟然主动提出,天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她自然满满答应。
赵世德见她听到阿正的名字便露出欣喜的目光,心中嫉恨,心想等会你真见到他定然会吓得魂飞魄散,以后对阿正肯定厌恶加恶心。这样,美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会儿赵世德就走了,留白真真一个人在房间里,白真真马上操练起家伙布置起来,炉灶,焚香,桌布等作法工具一一摆上。她想自己多做一些,阿正就可以轻松一点,他前几天定然累得够呛,需要好好歇息。
白真真正在整理桌布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后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下奴阿正,拜见白大人。”这下奴的地位比仆人和客人都低,所以客人都应该被称为大人。
白真真听到背后传来阿正的声音,又听到“白大人”这个有特殊意义的称呼,欣喜不已;反正周围也没人,干脆俏皮答道:“是,真真也拜见阿正大人。”
回头一看,只觉得天昏地转,似乎世界上所有一切都失了颜色,泪水像是断了链子的珠子一样流下。白狐跟她报告时,只说搬米有多么艰难,却没有说阿正的容颜已经被毁。
跪在地上的阿正的脸几乎没了人形,上面一层厚厚的黑痂子盖住,鼻,嘴均被烧糊,只留下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脸因为红肿而变了形,比一般人的脸要大出三分之一,几乎不是个人脸的形状。
阿正看着她惊恐的样子,知道她被吓坏了,他这个样子那么恶心,以后她会和其他人一样嫌弃他,厌恶他。阿正心中苦笑,这样也好,断了奢望,以后互不打扰,她也不会被自己牵连,这样对她是最好的结局。
反正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也不在乎失去什么。
再惨再痛,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鄙夷,嘲笑,虐打,对行尸走肉的他来说已经毫无知觉。在麻木不仁的冷漠与仇视中挣扎的他,在痛与折磨的地狱不如的生活里,他还能有任何奢望吗?
他抬着头,想对她笑,她对他怎么样都好,只要她自己能好好的,什么也不重要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久久不避开丑陋的自己,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与怜悯,为什么她的眼神里丝毫没有厌恶与恶心?等等,她竟然走了过来,跪坐在自己面前,伸出纤细美好的双手,将自己紧紧搂在了怀里,骨瘦如柴的身体微微震动,她带着温度的泪水滴在自己的后颈徐徐流淌。
所有的动作,似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这种感觉,好……温暖……阿正被这种温暖所包围,温柔到痛苦,痛得撕裂心肺,他愣愣地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久违的泪水竟然喷涌出来,在眼睛里打转。她貌若天仙,又有优越的生活,白衣飘飘,竟然不嫌弃他肮脏丑陋不堪,她竟然没有吓到逃走,抱着他,安慰他,天下怎有这样的人?阿正觉得,全天下的褒义词汇在一起,也无法形容她的美好。
她的身体是如此柔软温暖,紧紧贴着受寒又伤痛的身体,似乎在慢慢融化他的痛苦,他的对冷漠的麻木。这种温暖让他痴迷依恋,让他深深陷入无底的黑洞,让他无法自拔。
如果,即使是用生命的代价,他也想再换得多一秒的拥抱,这温柔得醉人的拥抱。但是,他没有资格,也做不到……
“你一个人快逃,逃得越远越好,这里危险。”阿正用最低的声音轻声告诉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