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即便满手血腥,林肇曈都可以做。
真的在学,可总是学得太慢,看着你越走越远,却始终没有资格说出那一句“等等我”,我知道,你不能停下,所以,若是倦了,就不必再回顾,林肇曈若是追不上你的脚步,会自己离开……
林肇曈拾起桌上的酒盏,刚拿到唇边,想起沧旸曾经说过,不许饮过三盏,堪堪放下,又再举起,手臂微动,觉察到今晨藏起的那封书信,还在袖中,便又将酒盏放回。
下了早朝时,有许多话想要对沧旸说,见到她正与夙煜交谈,本要站在马车旁等候,却无意发现车的帘幕有被人掀起的痕迹,下面还压着一封信,信的质地与上次在王宫中沧旸收到的那一封相同,知道不该偷看,但是上一次沧旸看了信上的内容,面色竟然瞬间变的苍白,他本欲询问,最后却……
此后再提及,都被沧旸哄骗过去,这一次,见沧旸并未注意这边,便悄悄展开,信上的内容,让他深深蹙眉,快速看完后便收起在衣袖中,正巧沧旸转身,本想和她说的话,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说,藏匿起了那封信,还是自行去平静一番为好,因为,他并不擅长对她隐瞒……
、泠然之音
袅袅管弦悠扬绵长,林肇曈并无心欣赏,想起昨晚入睡前,最后问了沧旸一句,“如果,最终我也变不成你期待的样子……”声音很轻,没有再说下去,本以为沧旸睡了,隔了许久,才听到她低声道,“自从相识,你就是现在的样子,岂是因为期待你会改变才相知相守…”
沧旸的这番情意,林肇曈感觉得到,却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又如何回报,许多事情,他并不是不懂,别人能看到的阴晦丑陋,他也一样看得到,只是不愿因磨折而妥协,他只想襟怀坦白的做人,在她被黑暗笼罩之时还有能力给她一抹光明,一丝温暖,一片可以安心栖息之处…沧旸是懂得的,因此也放任他我行我素,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有人威胁到他心中最重要之人时,他也会听之任之……
那封信上,只有两行字,“殿下无故失约,在下只好借轸州之灾疫聊表内心之愤怒,既不愿相见,在下只好让十年之前的事情重演,这次,就从那个木讷的侧夫开始如何?”
朝堂之事,她不愿自己深入其中,便不去干预,可这样的内容让他如何能够再心安理得的置身事外,本来因该是保护着她,替她排解忧愁,又怎能反而成为他人牵制她的筹码……
好多夜晚,沧旸熟睡时,总会陷在恶梦中,林肇曈可以清楚的感觉得到她的恐惧和无助,只有轻轻将她揽在怀中,才会慢慢平静下来,怵惕成梦魇,他知道,也许她有着那样一份不愿轻易碰触的记忆……也许,便与这写信之人有关,而他,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有他在,就不行。
对莫钦远,林肇曈依稀还有一些印象,在棘州的六年,他曾去过两次,却也是那六年期间,唯一来访之人。第一次来到棘州的莫钦远,说话时还是童音,竟然离家出走独自一人找去了棘州,这件事似乎还惹怒了沧旸,将莫钦远严厉教育一番后,他便站在空荡荡的书房中放声大哭,而且坚持不懈的哭了半个时辰之久,如今,也长大了…
思绪越飘越远,乐声渐止,手边那壶温好的酒也冷了,林肇曈斟了一杯,直到醇厚澄澈的酒醴注入杯中的声音在空旷的正堂回响时,才发觉不知何时,人已散尽了,又独自饮了几杯冷酒,才进来一个侍从劝他早些回去歇息。
林肇曈起身,头有些晕,果然不能饮过三杯……回到自己的院落,已经好久没在这里休息了,刚推开房门,便猛然怔住,沧旸竟安然舒适的倚靠在床上读书,由于不喜别人服侍,林肇曈的房中甚是杂乱,忙将随手扔在各处的衣物捡起藏进了柜中,沉默了片刻,问道,“不是倦了么?”
沧旸手中的书,正是林肇曈曾经怎样都不肯读的那卷,现在已经看到第十二册了,也难怪最近都没人义愤填膺的对自己申诉林肇曈的种种惊人之语了……听着男子嗓音有些低沉,脸颊又是微红,便知他定是喝了许多酒,沧旸也问道,“多饮了几盏?”
“一盏…”,林肇曈答着,脸上更红,见沧旸挑眉不信,才又道,“四五盏……”然后又负气般低声道,“喝都喝了,还能怎样?”
沧旸浅笑,“过来”,林肇曈愣了一下,却摇头后退了一步,沧旸笑意更甚,“我有正事问你。”
林肇曈这才依言坐在床边,听沧旸道,“你今日所言,可都是真心那般认为的?”
林肇曈犹疑了一下,刚要点头,沧旸又道,“特别过来问你,要的是你的实话,若当真如此”,沧旸稍停顿,认真的看着林肇曈的眼睛道,“你我之间,再无情谊。”
平静又不容置疑的说出这样决绝的话语,男子一惊,知道已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低落沮丧道,“不是”,见沧旸并无一丝诧异,又问,“殿下,如何得知?傍晚的时候,还那么生气……”
沧旸笑道,“气过之后不还是要冷静思索?常自诩了解你,整日魂不守舍我又怎会察觉不到,究竟是何原因?你若答只是为了惹我生气,我定不会放过你。”
“我…想去轸州,救治那里的百姓。”林肇曈没有提及那封书信之事,“直接告诉殿下,成行的可能极小,所以,故意惹殿下厌烦……”避重就轻,只将计划的一部分告诉了沧旸,就已经见到对方坚决反对的表情,林肇曈又通过对轸州疫情刻不容缓,沧旸身上的责任之大,以及想为她做些什么的想法反复阐述,才终于听到沧旸轻叹道,“二个月的期限,平安回来。”
、卿何情薄
天还未亮,林肇曈便悄然动身,随行的瑶光与蟾宫正候在府门之外,深深回望一眼黑暗中仍寂然沉睡的王府,牵过已备好的马匹,跨上马鞍的一刻,还是不由轻轻吸气,昨晚,真的是惹沧旸生气了,好久都没有被她郑重其事的按在那里挨板子了,那种已经陌生的疼痛感如今又回来了……
昨夜,当沧旸说要林肇曈在两个月内回来时,见他先是觉得意外,随后又傻笑,甚至有些大喜过望之感,她认同他的选择,这多少也是给予他的信任与依赖吧。
“那…我明日启程”,男子脸上的笑意不减。
“明日?也不必急于一时”,沧旸略为思索,“这件事还是要禀告母亲,轸州数十万人口,染病之人过半,非一人之力可解。”
想到已经瞒着她做了的那些事,林肇曈的笑容这才有些僵硬,有些不自然的说到“已经…同陛下言明此事,肇曈以殿下的名义先行去轸州,查明灾疫之源,陛下派去的十几名御医随后会带去药物,若拖延,唯恐病疫愈重,所以陛下已经允许肇曈明日出发……”
随着男子认真的叙述,沧旸的面色开始不善,最后已经忿然,“林肇曈,这些,你觉得都没有必要提前告诉我么?”却又转而淡笑着问到,“若今日我不曾来见你,明日就不辞而别了?”
林肇曈不由感觉到一阵寒意,于是顾此言彼道,“轸州灾疫来得突然,发病规模空前之大,应是有人故意为之,可能在水源或是食物中投毒所致,殿下可否让蟾宫与我同行,她对毒物甚为了解……”
见沧旸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林肇曈也识时务的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对坐许久,沧旸才终于开口道,“回答我,是不是打算不辞而别?”
虽然不断在心中默念要勇于担当,但此时仍然感到似是做了坏事让人抓到一般,林肇曈深觉心虚,只好垂眸,轻轻点头。
“不许逃避,”沧旸扶着他的脸颊,迫使林肇曈与她平视,仍是笑道,“原来早就计划得如此周详,此行深入病疫之源,甚是凶险,甚至可能危及性命,不知若果真有何祸患发生,小曈作为沧旸的夫君,打算给我怎样的交待?”
林肇曈一时哑口无言,词穷时竟稀里糊涂道,“殿下对肇曈太过在意,应提防有人以此牵制殿下…”见一贯自制的沧旸愈发怒形于色,才终于笨拙道,“是…是我错了,想得太不周到,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然而沧旸已不再理他,使得林肇曈开始慌张,只好找来一块短短的木板塞进她的手里,轻轻咬唇纠结一番,才低声道,“别生气,你打我好了……”,见沧旸仍是沉默,又涨红了脸颊,褪了外袍,自己趴在床上,闷闷道,“别不理我……”
静默,还是静默,林肇曈忐忑至极,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缓缓将手移至腰间,去解那条束带,手却突然被沧旸按住制止,林肇曈心中刚因她终于有些回应而欣喜,臀上就猛然一痛,不禁低呼一声,而后便咬牙撑着,原来她以前是舍不得打得重的,还真是疼…
不过,刚才的那番不安甚至恐慌也因此消失了大半,当林肇曈的手开始不由自主的抓紧床沿时,沧旸也停了手,“林肇曈,你……薄情……”声音竟然是哽咽的,而后便拂袖离去。
林肇曈一惊,慌忙起身几步拦在沧旸面前,见她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泪痕,又让她伤心了么?
自从六岁那年,林肇曈便没再见到沧旸流泪,此时心疼到极点又手足无措,想出言安慰却又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最后,只得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任她如孩童般恣意的抽泣,许久,纤长有力的手才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抚摸她的头,柔声道,“不哭了,没事了……”这一切,一如初见时。
沧旸也不知为何,只是心中闪过可能会失去他的念头,就已经这般难以忍受,勉强平静了心神,才说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拦,但是,我的心中,一半是千绥,一半是你,你若有何不测,沧旸便只剩半颗心,却还不得不继续走下去,如此,生不如死……”
这样的话,足让男子怔愣住,而后才缓缓答道,“林肇曈的心中,满满只有沧旸一人,再无其他,无论怎样的路,只要沧旸不厌不弃,林肇曈哪怕粉身碎骨也定陪你走到最后,所以…不许…说我薄情,我,也会伤心……”
、雨织烟渚
月华将散,复又细雨如织,一行人已到达了渡口,踏上小舟,随烟波而行,林肇曈再次回首,都城逐渐杳蒙,昨晚,他在急迫中竟然说出那样直白的话语,沧旸再未出声,然后突然推开他,只留下一句“明日不去送你”便匆忙离去,空余他一人在原地尴尬着,并不知,时隔十六年,他再次直呼沧旸的名字,对她来说,已是震撼,又毫无预兆的说出那些沧旸根本就想不到的话,她也只是一时不知所措而已。
舟已行远,绕堤的浓密垂柳旁才走出两个人,长空很想询问沧旸,为何早早来此送别,却并不相见,然而这又岂是他能够过问之事……
“长空”,听到沧旸唤他,便快步上前,见她只是折了一根柳枝,连手中之物一起递给长空,“帮我给他。”
长空小心接过,身形便消失在雨幕之中,林肇曈方察觉到周围异样,手握住剑柄,长空已端立于船尾,拱手恭敬行礼,林肇曈也抱拳回礼,这个男子,也算是他的师圌兄了。
长空将两件物品交给林肇曈,却见林肇曈满脸怪异的神色,迟疑了片刻,只接过了柳枝,道,“师兄这番情意,肇曈心领。”
纵是镇静沉着如长空,此时也不由切齿,“侧君大人多虑了……自然不是属下所赠。”
林肇曈这才恍然大悟般,将同心结也轻轻捧到手中,仔细看来,竟是用他与沧旸二人长着衣物之上的罗带所结,不禁笑道,“多谢师圌兄。”
“长空只是奉命办事”,男子转身,又道一声保重,脚上轻点船身,踏着水面回到岸边。
渡口处,长空回来复命,见沧旸面色有些苍白,才开口道,“殿下若担心,长空可随侧君同去,保其平安。”
男子的话令沧旸缓缓摇头,默然感叹,这个长空啊……若要他去轸州,岂非让他涉险以己命保全林肇曈性命之意?无论她有多么放心不下,都不可能这样做,毕竟,他与瑶光,与其他的侍卫不同,若真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她该是有多无情?
还在想着,沧旸腹中疼痛却愈甚,是站在这里太久着凉了么?一时额上竟布上一层冷汗,耳边有些轰鸣,长空焦急的问着什么,可声音却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看他跑过来扶着自己,然后,就晕了过去。
沧旸醒来时,已在寝宫之中,跪坐在床边的莫钦远正睁大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所以也是最早发现她醒来的,清澈的眸中有些湿润,“殿下居然也会生病,还好醒了…我还以为……”
沧旸不禁失笑,“我怎么就不能生病了?”
静候在一旁的姜予暄也如释重负般,“醒了就好,究竟哪里不舒服?怎么会晕倒了?”
沧旸其实也不知为何,便问在一旁忙碌的广寒,广寒则笑答,“殿下最近是太过劳心劳神了,超出了身体的负荷,今早又淋了雨,恐染风寒,需要好生休养调理”,又对姜予暄与莫钦远二人道,“正君大人与莫公子也请先回吧,让殿下再睡一会,这里有广寒照料。”
那两人见此便退下了,远远站在房门处的长空虽是一脸关切,却不能上前,沧旸见他仍身着雨水淋湿的衣衫,便让他先去将衣物换了。
待众人都散去,广寒才面带忧色的走到沧旸床边,将手中一碗汤药递给沧旸,轻语道,“殿下是有喜了。”
沧旸平静的接过药碗,喝了一口,问道,“何喜之有?”
广寒道,“就是…有了身孕。”
终于听明白的沧旸,被这一句话惊得手中药碗险些滑落,怔坐了许久,看向广寒,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又理了理思绪,才问道,“多久了?”
“只有一个月,广寒刚刚说的也是实情,现在殿下身子的确有些虚弱,若过于疲惫抑或情绪起伏太大,都有可能……”见沧旸一直紧蹙着眉心,广寒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声问到,“殿下想要这个孩子么?”
沧旸也未答,“可还有别人知道?”
广寒摇头,“殿下未允,广寒不敢擅自告知他人。”
沧旸点头,“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夙诺煜煜
已是一月过去,因景帝曾下令沧旸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