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我是来找兰陵王的。”
“王爷?王爷并不在邺城。”
闻言,我霎时怔然,仿若炎炎夏日被人兜头淋了一头雪水,半响,才呆呆问道,“他不在邺城?他去哪了?”
“这个老夫也不太清楚。王爷经年四处奔走,上月他才从突厥回来,进宫面圣之后,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匆匆忙忙离开了邺城。广宁王、河间王、几位王爷听说我家王爷回来,都急急赶来,却连他人影都没抓着。”
“难道没人知道他去哪了吗?”
“恒温大人或许知道他去了哪里,只不过,听说恒大人如今已经外派至洛阳了。”
许是见我眸中泪花闪烁,老管家担心的问道,“姑娘,你怎么了?你找我家王爷有何事?”
“老人家,多谢您。如果您家王爷回来,请您替我转告,就说翎儿来找过他。”强抑住心中的酸楚,我脚步踉跄离开了王府。将要宵禁,寂清的街道只剩稀稀落落几个行人,远处,金凤台、圣应台、崇光台,三台矗立于西北,巍然崇举,其高若山。泪珠轻坠,皇城之都的邺城,我终于回来了,可是长恭,你到底在哪里?
狼烟再起 ;4
独行在寂静的街道,身影细长绰绰,宛如一缕无主孤魂。远方三台层甍反宇,飞檐拂云,溶溶夜月掩在翘角飞檐之间,清辉如水、洒满人间。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仿佛,望见他在月下对我笑,他笑起来那般好看,凤眸微睐,斜飞入鬓。
薄唇,扬起柔和的弧度。当吻落下时,悱恻而缠绵。
我笑着伸出手去,虽然笑着,眼泪却忍不住噗噗往下掉。
长恭,不要折磨我,快点回来我身边。
快点回来,不要独留我在这喧嚣尘世间。
皓月西沉,晨曦初显,街上行人渐渐增多,贩夫走卒、车水马龙,青天白日之下,尘世依然纷扰熙攘。
正唱着小曲的秀秀第一个发现了人群中的我,一曲唱罢,她撒腿奔至我身边,扶着我双臂连声道,“翎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没有找到你要找的人吗?”
孩子们亦都围上前来,一张张小脸仰望着,一声声唤道,“翎姐姐,翎姐姐。”
我蹲下身子,将墩子抱在怀里,缓缓坠泪,摇头哽咽,“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了。”
秀秀急道,“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我未及开口,已被人狠狠伸掌推倒,“和大人出巡,还不速速回避!”眼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差役。“翎姐姐。”秀秀伸手想要扶我,那人棍子一挥,骂道,“死丫头。”秀秀顿时也坐在地上,几个孩子吓得抖筛一般,全缩至我与秀秀的怀里。
所有百姓皆被这群差役赶至道路两旁,鸣锣开道声中,一抬六扛舆前呼后拥而来,肩舆华丽,垂丝缀穗,绮靡轻纱如紫雾般飞起时,只见和士开撑肘倚軨而坐,细目微睐,肌肤白晳,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
望着渐渐远去的肩舆,秀秀吐舌做了个鬼脸,轻言道,“好个气派的官。”
“你们还好吧?”
一只手向我们伸了过来,关切的声音响起,我与秀秀一齐仰首,眼前之人,分明就是那天在小酒肆里遇见的公子。一袭潇洒宽袖儒衫,笑容羁秀,眉宇明峻。
秀秀顿时又惊又喜,俏脸粉粉的,红了。
去洛阳 ;1
秀秀向他伸出手去,二人视线相撞的刹那,“是你?”他亦认出了秀秀,唇角笑意扬起,道,“姑娘的莲花乐唱得不错。”“多谢公子。”秀秀就着他的手起身,笑靥娇羞,如花轻绽。
人群渐渐散去,我抱着墩子和六丫起身,五丫扯了扯秀秀的裳角,叫,“大姊。”
秀秀哎了一声,这才醒过来,麻利的帮五丫拍净衣裳上的尘土,一边说,“三丫,四丫,自个儿拍干净,别让爹娘看到你们泥猴儿似的。”又笑凝一旁的男子,道:“你们,还不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六个孩子异口同声。
“哈,让我猜猜,你叫五丫,那么这个是三丫,四丫,六丫。”他一一指出孩子们的名字,笑容里亦有几分孩子气,又指着我与秀秀,问道,“她俩呢?”
“她是秀秀,她是翎儿。”六丫奶声奶气道。
他笑道,“哦,为何你叫秀秀,你叫翎儿,你们妹妹的名字就都是二丫三丫呢?”
秀秀亦不扭捏,笑道,“秀秀是我自个改的,我的名字原本叫大丫。”
“哈,原来如此。”这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笑容爽朗,点漆双眸清亮到透明。
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走来,见他混在我们这群女子中间,奇道,“萧飒,我才走开这么一下子,你又怎么了?”
“三叔。”他站起身,望向远去的官轿,努嘴讥讽道,“黄门侍郎的肩舆刚过,可威风着呢。”
那中年男子忙低声道,“萧飒,这儿可是在邺城,和士开如今权势如日中天,你可别口没遮拦。”
萧飒不屑道,“三叔,难道我说错了吗?都这时候了,和士开还耍这等威风。突厥人已经攻破幽州,三十万铁骑压境至长城以南。北周皇帝宇文邕也已经亲至沙苑,赐斧钺予柱国大将军宇文护。如今宇文护统领关中二十四军、禁卫军、秦、陇、巴、蜀军,再加上归附的羌人、胡人等,共计二十万兵马扬尘而来。周柱国尉迟迥帅率精兵十万为前锋,都已经东出潼关了,军情如此紧急,可邺城上下却仍然一团祥和,佞臣奸党仍然横行作怅,怎能不让人扼腕?”
中年男子掩口不及,低声哀求道,“我的小祖宗,让你别说,你还偏偏一说一长串。萧飒呀萧飒,打仗之事自有军人为国效力,你一个读书人,操心那么多干嘛?你父亲让你来邺城投奔我,可是为了你将来的仕途,若你再是如此,我这个做叔叔的,非但帮不了你,只怕反而会遭你连累。”
“三叔,我可不想连累你,正好,我对捐官也没什么兴趣。”看来这萧飒虽年幼,性情却犟,冷哼道,“我想要去洛阳。”
很多亲们问我,长恭何时出现?邕邕何时出现?
明月在此统一回答一下:在长恭出现之前,邕邕会先出现。
纠结啊纠结,好想念我的邕邕啊,,洒一把热泪,飘走。。。。。。
去洛阳 ;2
“萧飒,你想去洛阳做什么?”中年男子为之气结。
萧飒道,“三叔,我家世代经商,爹娘偏想让我做官,我自小舞刀弄棍无拘无束,哪里能混得来官场?我有位莫逆之交在洛阳经商,此前他多次有信函来,想让我去洛阳帮他,可爹娘偏偏不许,如今我寻思着去洛阳投奔他,学点经商之道亦不错。”
“不行。”中年男子断然拒绝,“莫说你是去学经商,你爹娘不会应允;更何况洛阳如今兵荒马乱,你若去了,万一出个岔错?你爹娘非怪罪我不可。”说罢,中年男子拖着萧飒的胳膊往前行,道,“我劝你不要多想,速速跟三叔回去,好生温习你的《礼》、《易》、《春秋》。虽是捐官,你也莫要辱没了读书人三字。”
萧飒一脸无奈被他三叔拖着前行,回头时,却望见秀秀正抿嘴禁不住的乐。他眸中赧然,转首低声哀求道,“三叔,别拖着我走,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静静的伫立,凝望着那远去的两叔侄,脑中浮现两个字,洛阳。
北周大军已经兵出潼关了。很明显,此次北周的目标是洛阳城。如果洛阳被围,不论长恭在哪里,他,一定会去洛阳。
是的,我也要去洛阳,与其在邺城等,倒不如直接去洛阳等他。
辞行时,听说我是要独自一人去洛阳,钟大叔钟大婶面面相视,一脸担扰。我跪地重重叩首道:“大叔,大婶,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多谢你们这一路的照顾。原想着到了洛阳之后,翎儿再好好还你们这份人情,却不想投亲不成,又得另寻去处。你们放心,终有一天,我郑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夫妇二人慌忙将我扶起。大叔叹道,“傻孩子,说什么报答呢?你这一路上,帮我们洗衣带娃,也干了不少活计,大叔大婶反倒要感谢你呢。”钟大婶怜爱的望着我,道,“只是,如今洛阳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前往,我跟你大叔怎么放心呢?”
“爹,娘,我想陪翎姐姐一起去洛阳。”这时,一直沉默的秀秀突然说道。
去洛阳 ;3
秀秀的话,一语激起千层浪,可再大的浪,亦抵不过她的痴缠狡黠,一直说到大半夜,钟氏夫妇到底还是答应了大女儿要求,条件是,四个月的期限,四个月后,在年前,秀秀和我,必须都安安全全的返回邺城。
临睡前,秀秀大喝了一水杯,心满意足的和衣躺下,笑眯眯的,唇角都合不拢。
我浅笑道,“说吧,今儿午后和二丫去哪了?”
她在枕上撑起手肘,笑嘻嘻的望着我,“翎姐姐,你咋不问我为啥要陪你去洛阳?”
“你少拿我作筏子,我知道你的醉翁之意。”
“啥醉翁?”秀秀不解。
“就是说,你压根不是为了陪我,而是另有企图?”
“嘿嘿。”秀秀偷笑着,凑拢我耳畔,压低声音道,“我叫二丫悄悄跟着他,打探到他叔父的住处。你说好巧不?午后我才去到,刚好他也偷溜出门,被我逮个正着。我跟他说了,咱俩也要去洛阳,让他捎上咱俩。”秀秀越说越开心,道,“嘿,他还真答应了,约好明儿辰时,在邺城北门外会合。”
我问道,“秀秀,你跟他才见几次面?你就不怕他卖了你?”
“他不会。”秀秀笑容甜美,双眸熠熠生辉,“他可是正人君子。”见我一脸挪揄,她脸红了,‘噗’的一声吹熄烛,喜孜孜道,“翎姐姐,你说得对,有缘,果然是会再见面的。”皎皎月光,照入屋内,她在月下簌簌解衫,手挽起一头青丝垂于胸前,轻声问,“翎姐姐,你可有喜欢的人?”
我双眸一黯,轻答道,“有的。”
“那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见我沉默良久,秀秀俯首轻问,“翎姐姐,你睡了吗?”
我轻声道,“喜欢一个人,你就会天天想着他,与他一天不见面,就好象隔了三年那么久,一旦见了面,又希望与他永远都不要分离。”喉间渐哽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泪,濡湿了眼角。
耳畔是秀秀欢快的声音,“是这样的呢,翎姐姐,我就是这样想的。”“嘘。”我低低提醒,她于是压低了声音,嗤嗤笑道,“我就是想见到他,我就是想要天天跟他在一起。”
“傻秀秀。”我微微笑着,却又被她的执着和热烈感染。
次日清晨,我和秀秀饱餐一顿,换了一身破旧的男装,各自背起简易褡裢,孩子们眼泪汪汪的扯着我俩的衣角,钟大婶独去一旁抹泪,钟大叔倒是豪爽,“我闺女好,有出息,不愧是自幼跟着我行走四方,当儿子一般养大的,如今倒比男儿还讲友情重义气。”
“爹。”秀秀眼眶红红的,这会倒真的不舍家人了,将弟妹们揽怀里抱了又抱亲了又亲,一直折腾了好半天,才恋恋不舍的出门。走在路上,犹自抹泪不止,泪落得跟坠珠子一样。
可一出了城门,远远望见,漳河蜿蜒如玉带,绕邺流向远方,那如玉少年身姿颀长,扯辔斜倚于一株碧柳下。
秀秀的笑颜,在白露初晞的辰光,一下子又欢快绽放了。
谁家女子能行步,反著裌褝后裙露。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捉搦歌》)
月明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地驱乐歌》)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折杨柳枝歌》)
明月注:秀秀的性格如此泼辣大胆,可从以上几首当时的北朝民歌中觑得分晓,‘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不扭捏不造作,泼辣的直叙心意,千载之下,犹让人莞尔。
去洛阳 ;4
秀秀的眼光没错,一路上,萧飒确实对我俩百般照拂,他本是飒爽少年,颇有几分仗剑游侠的豪气,再加之与秀秀互生爱慕,一路上看他们二人吵吵笑笑,洛阳也渐渐的近了。
越近洛阳,扶老搀幼举家避难的人就越多,有人说周军已兵出函谷,有人说周军已兵至弘农,有人说北周大军已屯于邙山,有人甚至说洛阳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我们三人居然要在这时候去洛阳,来者无不劝说我们返还。我不过淡然一笑;萧飒却是少年意气,一听大仗在即,一腔热血恨不能即时挥洒,双眸更是生出熠熠光辉;秀秀则是一意孤行的,总之是我与萧飒在哪儿,她都誓要跟随到底的。
齐武成帝河清三年九月初二。我、秀秀、萧飒三人,从邺城到了洛阳。
与我们同日抵达的,还有北周的军队。
一眼望不见边际的玄铁黑甲兵士扬尘而行,旗幡招展,戈戟重重,有如穿行于黄尘沙雾中的黑龙。北周延袭西魏府兵军制,不过十数年,兵马愈盛,当年高欢与宇文泰均力抗衡,如今看来,宇文氏后裔却要略胜一筹了。
“哇,好多人……”秀秀睁大着眼睛,忍不住要感叹,却被萧飒一把捂在唇上,“大丫,不想活命啦?”秀秀‘唔唔’点头,连连表示再不吭声,萧飒这才松手。
我们静静伏身在灌木丛生的的崖边,望着这支军队从谷底蜿蜒穿行而过。“这应是先锋大将尉迟迥的军队,约有五万之众。”萧飒压低声道。我点点头,“先锋先至,大军押后,想来,数十万大军很快就能全部抵达了。”
一名年轻小将纵马持槊而来,马蹄扬尘,‘炀’字旗下,露出他清俊的容颜,是剑气的磨砺?是铠甲的光华?紧抿的唇,跳脱的眉,眸光流转如蕴宝光,竟,依稀似那人模样。
“那一定是雍州牧齐炀王宇文宪。”萧飒兴奋道。
秀秀道,“齐炀王,我听说过,是北周皇帝的五弟吧?”
萧飒点头,“正是,据说战功卓勋、骁勇好战,想不到竟这么年轻!”又道,“北周皇帝也很年轻,只不知他此次是否会亲征呢?”
“萧飒,秀秀,走吧,我们抄小路,一定要在黄昏前抵达洛阳城。”我淡然起身。
伫立在这座山崖上,已经能远望崇山峻岭外那座熟悉的城池。风儿,轻柔吹拂,心却生出一种万水千山走遍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