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正好掀帘进来,在我转首回望的一刹那,他的眸中掠过一丝惊艳,居然失神了。
“这样穿,也很美。”他走近我身侧,长腿一伸,双手抱臂靠于一旁,看阿依丽替我梳装,那对绿眸若翡翠流光,丝毫不掩灼灼光华,他低笑着,唇角的笑纹扩散,道,“你们汉人有一个王,为了赢得美人一笑,竟然点起长城上的烽火戏弄各方诸侯。以前,我总是不能理解这种荒唐行径,如今,算是明白了。”
他说的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我斜睨了他一眼,这人拿昏庸残暴的君主自比也就罢了,偏将我比拟为褒姒,我讥讽道,“燕都王,你不是有宏图大志,不是要饮马黄河吗?居然会想到烽火戏诸侯,看来,你也不过才这么一点志气。”
他一怒,却又笑了,“饮马黄河,指点江山自然是我的梦想,但若能江山在侧,还需要美人在怀,这才称得上真正的快意人生!”
我冷哼道,“听你的口气,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一定是个饱暖思淫欲的君主。更何况,一帝功成万骨枯,踩着长城内外无数的枯骨鲜血,只为满足你个人的一已私欲,即使登上你人生的顶峰,快乐也将远离你。”
“你!”他豁然站直,眸中的怒气一触即发,“非要惹怒我,你才开心对吗?”
立即意识到,我现在可是有求于他,赶紧识时务的闭嘴不言。
妆梳好后,偷偷瞄了一眼他,假装忽略他一脸的不悦,轻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去见大汗了?”
他冷冷的瞧了我一眼,道:“我真想在长城的烽火台上燃一把狼烟。”
我斜睨着他,嗤之以鼻,这人居然还不死心?他却唇角勾起,“你以为我是想引来各路诸侯,博你红颜一笑?”眉峰一扬,讥讽道,“错。我只是想将你一把火烧为灰烬,让你永远止步于长城外,今生今世也回不去中原。”
“你!”这回轮到我怒了。“哈哈!”他却得意的放肆大笑起来。
“疯子。”我只能在心里低低的咒骂。
“走,我们去金帐见大汗。”他似乎心情大好了,转身就走,我正要跟上,他却又停了脚步,“等等。”他转身吩咐阿依丽道,“你去取一顶幂离(注1)来。”
幂离很快取来了,燕都接过来,亲手替我戴在头上。
白色绣金花纱罗幂离,柔软的覆在面上,沁凉的感觉,掩了头发前额脸颊,唯独露出双眼。这是时下女子出远门时所戴的遮面,不禁西域盛行,中原亦时兴。
可现在,我不过是要去一趟金帐,用得着戴这个吗?
注:幂(四+离),上四下离,明月打不出来那个字。
巫师 ;1
燕都让我戴上幂离面纱是正确的,因为,我们刚走至金帐外,就遇到了阿史那公主。公主一袭骑射打扮,红衣如火映得笑靥灿烂明媚,她远远望见燕都就高声唤道,“叔父。”
燕都驻足,慵然笑问,“兰珠儿,一大早从哪里来?手里拎了什么?”
“是我和兰陵王射的野兔。”阿史那公主一脸的兴奋,她奔至燕都身侧,挽着燕都的胳膊,爱娇道,“兰陵王陪我去狩猎了,你知道兰陵王射中了什么吗?”她的话语如滚珠一般,丝毫不掩灵动美眸中的倾慕光芒,“他射中了一只大雕。”少女的笑声如铃,喜滋滋的炫耀道:“他说会用雕翎给我做一把最美的扇子。”
“哦,兰陵王呢?”
“急急忙忙被人叫走了。”阿史那公主眉头微蹙,吞吞吐吐的说道,“叔父,你知道吗?木将军昨天已经回北齐了。”
“哦,我知道。”燕都轻哼一声。
“那,你跟兰陵王没事了吧?那晚,听说你们在祭天台下……”
燕都唇角勾起笑容,问道,“兰珠儿,若是我与兰陵王起了冲突,你是帮着叔父呢?还是帮着兰陵王?”
阿史那公主一呆,犹豫良久,才扭捏道,“叔父,兰珠儿求你,别跟兰陵王吵,可好?”
“好了,我明白了。”燕都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别人家的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
“叔父。”公主闻言不依了,燕都捏捏她的小翘鼻尖,怜爱道,“你自玩去,我找你父王有事。”
“嗯。”公主依言放开燕都的胳膊,却又好奇的偏头打量着我,问道,“叔父,这位姑娘是谁?”
“兰珠儿,你玩儿去吧。”燕都并不答她,手一伸,直接拽过我的手腕,拉着我的手进了金帐。
金帐内,一个男人转过头来,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近乎妖魅的脸露出奇异的光芒。他的手中握着一根木杖,杖上坠着刻满巫符的铜片,如果我没猜错,这人应当是萨满巫师。
此时,他腰上所悬的三个腰铃,无风自动,铃铃铃,铃铃铃,清脆的铃声,在金帐内回响。
这名巫师不过三十来岁,一袭霞衣,额系彩绦,腰悬铜铃,左右两耳上各六对金环,手腕上的红镯环,红若欲滴的鲜血,冰冷绿眸,流光凌厉。他唇角勾起一丝笑容,那笑,仿佛冰冻了一冬的寒意。
“在紫光中跌落天祭台的姑娘,可否让我瞧瞧你的这枚紫玉?”
细长的手指,白晳得可以清晰可见淡青色的血管,手指向处,梅魄,如一滴紫色的泪,淡紫色的光晕在我胸前流转。
巫师 ;2
萨满巫师的眼珠,亦是绿色,绿得仿佛是万丈深潭,水深如碧,透出一丝丝冷意。
我下意识的将手捂在胸前,摇头拒绝,“不行。”
他手持木杖,一步步向我走来,腰间的铜铃发出声响,清脆、而诡异,扰得人心慌意乱。木杖上的铜片仿佛被风吹起,一片片相互撞击,哗哗的轻响。
他的红唇轻语,吟唱着我完全听不懂的长歌。
随着他的走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植物的清香,沁人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那对暗邃绿眸紧盯着我,仿佛,可以轻易吸噬人的灵魂。
我的心,扑扑乱跳,不由得一步步退后。
一双手从身后伸出,将我紧揽在他的怀里,是燕都,宽阔的胸膛,有力的手臂,让人顿时安心不少,他揽着我前行一步,恭敬道,“巫师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萨满巫师终于止步,他微微颔首,答道,“燕都,我感觉到这女子身上有一种精灵(注1)的力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力量,来自她颈间悬着的一枚紫玉。”
我一听,忙将梅魄紧紧拽握在手心,解释道,“巫师大人,这枚玉,是我一个好友赠予,不过是块普通的紫玉罢了,并没有什么奇特。”
“天神腾格里赐于我无尽的力量,让我可知过往,可见未来,人世间的永生,尽在灵杖的指引下,让这痴缠千年的灵魂,从来处来,回来处去,一切,孽消缘灭。”
萨满巫师微阖双眸,喃喃自语,灵杖上的铜叶片片摩擦,刷刷作响。
仿佛感应到什么,梅魄,变得灼热的烫手,烫痛了我的手心,这热量从手心传送,一直烧至五脏六腑,全身筋脉。仿佛有熊熊的火在胸腔里燃烧,难受得我捂着胸口,一颗颗晶莹的汗珠从额心沁出。
“木兰,你怎么了?”燕都紧扶着我的肩,焦灼的唤我,萨满巫师眸如鹰鸷,他的目光投向燕都的手,厉声道,“燕都,你怀里的女人不属于你,放手吧。”
燕都面色一变,眸中燃起火簇,道,“大人,他是我的女人,是天神腾格里让她落在我的怀里,大人怎可如此说?”
“她不是,前世不是,后世不是,今生亦不是。当日,你眼睁睁看着她消失时,你就该明白,何苦再追来?”
“大人,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燕都双手攥拳,眉头纠结,绿眸中简直要喷出红色的火。
“燕都,不得对巫师大人无礼。”是木杆大汗,他喝斥着自己的弟弟,从座椅上站起身,一脸肃然。
注:很多人以为“精灵”是外国文化中的一种,其实不然,选取“精灵”作为翻译用的词,因为其本身就有“鬼怪”的意思。中国古时就有关于精灵的传说,其指意更近于“精魂”。
巫师 ;3
一样是绿眸,不同于燕都的深邃澄澈,萨满巫师的眼仿若猫眼石般流离诡谲,噬人心魄。他执杖向前,一片片铜叶纷繁的乱响,“燕都,你的左耳,还戴有我赠与的法器,那段被黑暗神尘封的往事,有朝一日终会被唤醒。”几乎是声色俱厉,“这女人不属于你,放手吧,不要再惹祸上身。”
燕都的左耳,有一颗浅蓝色的绿松石耳坠,有透明的温润光泽。
而萨满巫师的颈间,亦悬一颗天蓝色的绿松石,蓝得宛若天空的颜色,一丝丝流云嵌于其中。
传说,萨满巫师有预言、解梦、占星的能力。
每一个巫师都有三样法器,分别是腰铃,铜镜,和单鼓。
念咒语时,在灵杖和法器的指引下,他们可以操控世间万物幻化而成的精灵;他们可以召唤灵体守护神,直接与天上的神灵交流;他们的力量,可以上达九重天,下至九泉河,畅行无阻游走于三界之间。
从来,我对于这种非唯物主义的神话,一直是听听就罢,从未当真信过。
可是,自从我来到这个乱世,一切,仿佛都乱了。
这时,木杆大汗打破僵持,他疑惑道,“巫师大人,可这名女子确是从祭天台上跌落到燕都怀里的。”
“从相识的开始,就注定了错误,哪怕过了一千年一万年,亦是如此。”
萨满巫师的话语,冷得如数九寒冰,“这个女人,必须用圣火焚烧,以祭祀天神腾格里。”
“妖言惑众!”我终于忍耐不住,眸中的怒火燃烧着,“你凭什么?”
那双绿眸,诡谲而冰冷,竟然溢出一丝丝怜恤,“我是为了你好,只有烈焰焚净你的肉体,你的灵魂才能清澈的重返天庭。”萨满教的四种图腾崇拜,七彩神火,位居其一,萨满巫师将源自天界的火视为最圣洁的灵物,认为火,可以洗涤一切污秽的灵魂。
可是,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无神论者,第一反应,是直接呸了一声。
巫师眸中怒意扬起,他以唇语喃喃念着巫咒,将手中的灵杖指向我的天灵盖。
然而,燕都一把握住了萨满巫师的右腕,摄人的气势弥漫开来,这时的燕都,是战场上嗜血好战的燕都王,绿眸冷凝,如暗夜撒旦让人心生彻骨寒意。他将我护至身后,声音冰冷,“你太过逾越了,巫师大人,天神赋与你超凡的能力,但你所效力的是人间的突厥王庭。”
巫师手腕上戴了羊皮套袖,一排排锃亮的铜扣,一直延伸至手肘处,他的唇角勾起,声音魅离,“燕都王,如果,这是腾格里给予你的命运呢?”
燕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狂野放肆,“即使是腾格里给予我的命运,我阿史那燕都也要将命运改变。”黑发披散,气息狂烈,他全身散发着一股邪魅而霸道的气势,冷然道,“她是我的女人,我定会娶她,没有人能够阻止。”
明月有话说:这是一个隐含了前世今生千年之恋的爱情故事,白衣谪仙人、萨满巫师,种种玄幻因素的出现,不过是为了揭开最后的迷团。明月执着的喜欢‘前世今生’这个词汇,循着自己的思路一路写下去,是明月的坚持,不喜欢言情中夹有玄幻的看官们,可以绕道而行,明月并不勉强。
再次感谢各位喜欢并支持本文的爱亲们!
巫师 ;4
灵杖上的铜叶停止了颤动,梅魄的灼热在渐渐散去,萨满巫师的眼睛悲凄莫名,“哪怕再过千亿年,昆仑山的雪仍然不会融化。我衷心守护了多年的神鹰,终将为她折了矫健的翅膀。一切,都是宿命的轮回。”
他的视线冰冷的落在我的身上,“分离了你们的灵魂,却分不开你们相爱的心。这朵花,守护了你千年的精灵,当七魂七魄再次相遇时,曾经的誓言和诅咒都将会一一实现。”
一声长长的叹息,让微阖的绿眸,溢出一滴清泪,缓缓坠落。
他手执灵杖,转身离去,脚步蹒跚,仿佛在倾刻之间,就已经苍老百年。
“呀。”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原来是阿史那公主躲在帐帘后偷听,被快步离开的巫师撞个正着,公主望着巫师离去的身影,轻吐小舌,又摸摸被巫师撞痛的鼻子,小心翼翼回头张望,她望着我,面露疑惑,两颊腮帮鼓起,恨不得吹开我面上的纱罗。
这时,木杆大汗喝道,“兰珠儿。”公主舌头一吐,慌忙将头缩回去,“父王,我只是路过,我什么也没听到,我这就走。”说话之际,她已经一溜烟跑了。
帐中,只剩下我、木杆大汗、燕都三人。
木杆大汗抑住满脸不悦的情绪,对他唯一的弟弟说道,“燕都,巫师大人自你出生之日起就来到我们的部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守护着突厥王族,你怎能因为这个女子,如此无礼的对待尊贵的天神使者?”
“王兄。”燕都单膝跪地,仰首请求道,“这些年来,王兄一直如慈父一般,呵护我这自幼失牯的幼弟,今日,燕都再次恳求王兄,请王兄允许我娶身边的这位女子为我的正妃。”
“燕都,你!”木杆大汗脸色铁青,胸前起伏不定,喝斥道,“兰珠儿嫁去北齐之事,可以从长计议,但是,你的婚事,必须得到巫师大人的允许才可!”他见燕都不为动,更是激动的来回踱步,“燕都,我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将来,你迟早要担当起守护整个部族的责任。你是我们突厥族的希望,你的正妃,只能在四面可汗的女儿中挑选,这个来自北齐的中原女子,如果没有巫师大人的祈福,哪怕只做一个侧妃都不能够。”
燕都伸手将我牵至身侧,俊美如神裔般的脸透着冷峻的坚毅,那双深邃的绿眸,却温柔得仿若一泓秋水,“纵然,巫师大人不给予我祝福,我也只要她。”
前世今生
梦里,满目都是灼灼繁花,沉甸甸的坠满枝头,那白衣的少女如一道烟霞飞起,一串串金铃般的笑声,悦耳动人,一个男子在追问,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
回答他的,只有渐渐远去的笑声,呼吸里,一阵阵沁人肺腑的花香,香气馥郁,闻所未闻,却熟悉得,仿佛已经深烙在心底。那名男子站在花荫下,挺拨的身姿,如巍巍昆仑,当微风拂过,花瓣朵朵飘飞,他的声音里柔肠百结,那话语清晰的传入我耳里。
我一定会找到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