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花准备个鸟啊,不就是银子么?”那人一句话,地下哄堂大笑开来。
明花也不介意那人的直白,依旧笑眯眯地,眼睛却忍不住飘上二楼那间视线最好的雅间。
雅间里,静王却斜乜着宇文轻尘。“择婿日?宇文,你可没说啊!”
“嘿嘿,王爷现在知道了也不迟啊!”宇文轻尘嘿嘿笑着,根本不理会静王那杀人的眼神。
静王恨恨地看了一眼宇文轻尘,却笑了起来,长身而起,“宇文既然这么有兴致,一会可千万别忘抛金掷银买美人青睐,我可是不奉陪了。”
“哎呀,王爷还真当真了啊?王爷不号称京城第一风流美男子么,这么到了这个时候倒失了雅兴呢?”宇文轻尘扯着静王的袖子,凤眼狭长,眼里闪着狡黠的笑容,“不过看看,听听曲子,你何必当真?”
“也是!”静王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风流场面,如果真走了,倒显得自己小气,也只有笑着坐下。
此时那明花已经笑盈盈地退下了,只见舞台上的珠光又暗,铮地一声琴音,如空谷幽兰划破众人耳膜,刚才还热闹不堪的大厅顿时鸦雀不闻,众人都长大了嘴巴,身长了耳朵期待着那下一个音符。只听那铮声娓娓余余,语音环绕楼间房角,带着无穷韵味,若美人涕泣,似百花遭雨,众人不禁随着那琴音垂下了一颗激烈的心。刚刚放下心,却又听一节拔高音节,如雁过留啼,似水传山,如雷划破天际的昏暗,众人的心又陡地拔高。一低一高后,幕后缓缓出现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乌发云鬓,花肤月貌,樱桃小口,笑靥娇面,眉似凝云,眼若寒云,身子婀娜处似风摆柳,细腰盈握间不堪承负,莲步轻移,飘若仙子,早有小丫头抱了瑶琴放在舞台中间。只见珠光暗影,美人眸似清泉,唇含风情,俏生生地坐在那架上古瑶琴前,伸出纤纤玉指。
水清扬听那两声琴音,便知这个女子的琴艺已经臻于一流,再看那女子惊艳出场,更是讶然,不由点头道:“好一个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头看那芦洲白,却见芦洲白一张脸惨白似雪,双目如鱼般死灰黯淡,手指颤抖着指着那台下女却无法言语。
水清扬大惊,再细看那女子,面目的确有一丝熟悉,难道这就是去年在江宁城那个携着幼弟离开的蔡青衣?水清扬暗叹口气,不用再猜了,看芦洲白那神情就知道了。水清扬紧张地看着芦洲白,不由伸出身后,拍着芦洲白颤抖的身躯,“芦,不要紧张。能找到青衣一切都有办法的。”
芦洲白任由水清扬轻轻拍着,那细软的手指间仿若有一股魔力,让芦洲白慢慢平静了下来,但那如水的汗珠却不停地渗上额头。渐渐自信饱满的心似被掏空,软软地看着水清扬,水清扬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那笑里有着青山有着细水,让芦洲白的心涌上一股暖意,一种坚定。
一曲已罢,地下的哄叫声早不堪入耳,大把的银票珠宝掷上舞台,那青衣却都无视,一双妙目只定定地看着二楼某个雅间。渐渐的哄闹的人群都看出了门道,那些人开始咬耳,猜测着那让青衣恋恋相望的雅间坐着何样人物。
青衣妙目看着那雅间半响,只朦胧间见那人紫衣玉袍,斜斜地歪着,却不起身,更无其他动作,眸子里慢慢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眼看着地下喧闹着选婿的话越来越高,青衣咬了咬红润的小嘴,眸子里闪过一丝倔强,仰头轻言道:“王爷,您已经选中青衣了,难道还不肯露面么?”
帘子里的静王一直选择无视青衣的情意绵绵的眼神,宇文轻尘却一直恶意地笑着,为避尴尬,正举杯喝酒,就听青衣就那样当着众人盈盈而道,话语虽不高,却足以让楼上楼下的人都听得晴朗。然后静王就那样一口喷出了刚入嘴的酒,倒第一次喝酒呛住了自己。宇文轻尘依旧不明地笑着。那老鸨明花却一把掀开帘子,拉着呛得面红耳赤的静王就出了雅间,站在阁楼上,对着下面一群目瞪口呆的人。
这边,芦洲白一直死死地看着青衣根本耳里眼里再无他人,听青衣就这样轻吐珠玉的把自己送了出去,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大喝一声:“青衣不可!”
水清扬此时也是震惊莫名,看着对面那个满面桃红□的男子被老鸨拉着站在那里,颀长矫健的身躯依旧挺拔,坚毅俊逸的面庞蒙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寒星的眸子半眯着,说不出的高贵迷人,心却似外面的寒冰般渐渐凝固,脸色也不由蒙上了一层雪白的惨淡。耳边却听芦洲白的一声大喝,再看时,芦洲白已经冲到梯栏边,大哭大叫着“青衣”。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到了芦洲白身上,蔡青衣听见那声熟悉的叫声,放眼放去,脸色也不由变了,一丝惊恐一丝疑虑,犹豫了一下,转身却躲进了幕后。
静王听着那声断喝眼眸骤睁,正不知该如何收场的他,待看清芦洲白后,被酒呛通红的脸色也不有白了一下,他居然在这里?只见一道清影从芦洲白身后闪出,快速地扫了一眼静王,便拉着神智已经有些不清的芦洲白向楼下奔去。静王只觉如冷雨浇头,轰然一声,整个世界都乱了,那冷眼如冰似刀,似割破了他的心,连疼痛都已分不清。
看着那清影匆匆而去,静王再也忍不住叫了声:“清儿!”拧身跳下一楼,追上那抹影子。
水清扬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懵懂中,心说不出是怒是恨,只盲目拉着芦洲白就走,可这时的芦洲白心思早飞到了那舞台幕后,蔡青衣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水清扬的禁锢,就向那后楼跑去。水清扬只知道自己要离开这个地方,并未觉察芦洲白的离去,听着身后的呼喊衣袂飘飞,不由施展了轻功,不顾人群哄闹,向着外面就奔去了。
青衣躲了去,被选中的静王追着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走了,留下满室一群面面相觑的男人,明花到底见过市面,很快静定下来,给众姑娘使着眼色,依旧热情招呼着:“各位爷,继续吃好喝好玩好啊!青衣姑娘已经选定静王名主,各位也就不要惦记了啊!”众人这才从震惊中惊醒,笑骂着依旧喝酒听曲去了。
这边,宇文轻尘轻轻抚平有些轻皱的衣衫,又甩了一张银票给明花,“王爷赏你的。那青衣可是王爷的人了,看仔细了!不准随便给人了!”
明花看着银票上的数字,早眯开了眼,“宇文大人哪里的话,明花哪里会这么不懂规矩?”
宇文轻尘转身即走,明花忙着招呼,“宇文大人不多坐会,这就走了?”
宇文轻尘却不理,只扭头看了对面应沐瓷的雅间,依旧鸦雀无声,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轻笑,说不出的妩媚妖娆,让那见惯脂粉花色的老鸨都忍不住一怔,好个绝色!
三十七、那年犹记小儿妆
那年她才五岁,又是一年秋天。母亲带着她住在京城西山的这座小小山庄里,母亲每天出去办事,只她一个人在庄院。这日实在无聊,便偷偷地爬上墙,向母亲经常眺望的东边看去。那边原来是连绵的一大片山庄,远远看去,层层叠叠的房屋宫殿,飞檐斗拱,树木苍郁,甚为壮观。不一会儿,从门口冲出一大对人马,向山里呼啸而去。
清儿实在好奇,对面那个那么大的庄园是做什么的,想了想,跳了下去,那时候她已经开始跟着义父学武,有了几分功底,不高的墙,虽摔了一下屁股,倒没什么大碍。
她走得很慢,娘要很晚才回来,她也不着急。走到离山庄不远的地方她就停下了,是因为有配着刀剑的士兵拦住了她,那些人看她一个小女孩儿,倒也很和气,却怎么都不让她再向前了,说那是皇家山庄,外人不能随意进去。清儿撅着小嘴也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地向回走,却趁着后面的士兵不注意,一溜烟地跑进旁边的树丛里,一点点地向离院墙近的地方走去。可走近一看,墙实在太高了,她小小的个子根本就无法翻过去,只好沿着高高的院墙绕着,幸好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这里的树木似乎也都是修整过的,走来也容易的很,不然她一个小孩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突然她看见沿着墙有一棵柿子树,熟透的柿子正黄澄澄的一片,她院子里也有棵柿子树,可却是刚栽的,还没结果呢。她想,娘为什么要载柿子树呢,应该是喜欢吃柿子吧?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摘几个回去给娘吃呢?
心动不如行动,水清扬一向都不是个犹豫的人,想干什么从来都不犹豫。想着她也不管自己是否穿着可爱的小裙子,提腿就开始爬树,但是她那时候还没学会爬树,爬了半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了一半。
“你在干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树底下响起,稚嫩的童音却透出一股威严,吓得清儿一哆嗦,手一松就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一个小身影挡住了清儿的目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瞪着一双黑漆漆如黑宝石般的眼睛看着她仰躺在地上,笑了起来,他长得真好看,清儿心里突然冒了这么一句话,吓了自己一跳。
“来!”他突然伸出了手,“我拉你起来。”
清儿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总觉得他的笑容有几分熟悉,几分亲切。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爬树?”小男孩像一个大人一样,似乎他比她大了很多的样子。
“我叫清儿,娘亲都是叫我清儿的。”清儿答道,“你又是谁?”
“我住在这里,我叫墨秋,你住在哪里?为什么要爬树?”他又问了一句。
“我想摘柿子。”清儿看着满树的柿子说道。
“柿子?那东西做什么?”墨秋眉头皱了皱疑问道。
“吃啊!我娘喜欢吃。”
“那可以吃么?”
“当然可以吃了,甜甜的,软软的,可好吃了。难道你没吃过么?”清儿不禁奇怪,他怎么不知道柿子可以吃呢?
“我父,父亲不让我随便吃东西啊!”墨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你爬树就是摘柿子啊?”
“嗯!可是我爬不上去。”
“我帮你摘吧,我能爬上去。”墨秋看着清儿满眼的期待,不禁说道。
水清扬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墨秋也是费了好大劲爬上了树,得意地向她张扬地笑着,还帮她摘了好多的柿子,她教他吃柿子,刚开始他皱着眉头不敢吃,在她的一再鼓励下,才尝了一口,吃了一口后,立刻眉飞色舞的抢过了她手里的柿子,几口就把熟透的柿子连皮带汁都吞掉了。他们快乐地抢着吃完了熟透的柿子,他甚至还调皮地连那些还带着青涩的柿子都抢着吃了,涩得他直皱眉头,清儿看得呵呵直笑。
那天,他们很开心。
直到很晚,天色都快黑了,山庄里的人找到了他们,带走了他,并派人把她送回自己的山庄,她还用白色的裙子兜了几个快熟的柿子,带回去给娘。
却不料,那□回去听她说出白天的事后,第一次跟她发了好大的脾气,扔了所有的柿子,并罚她跪了一个晚上,还让她发誓再也不去对面的山庄附近玩。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娘生气,第一次被娘罚,那个夜晚她倔强地跪在院子里不肯发誓,看着那棵幼小的柿树,不哭不闹,直到后半夜她实在太困了,跪着睡去,被娘的冰冷的泪水惊醒。她默默地擦干了娘的泪水,断然地向娘发了誓。
她清楚的记得,她用自己稚嫩的声音说:“我水清扬此生绝不如达官贵人、皇亲贵胄等官场中人有任何感情牵绊,此生再不入京城,若违此誓……”后面的话被母亲捂住了,母亲摇着头,含泪哽咽,却道:“若有任何的惩罚,老天你就惩罚我水木吧!”
那年后,水清扬再也没入过京城,母亲亦是,纵使京城生意有何种变故,都不肯再入。水清扬此后跟母亲再也不提京城二字,更不肯再看那柿子一眼,一切不过为了那场莫名的相遇,莫名的誓言。
易行川静静地看着水清扬,看着她眸子里的哀婉无奈,找不出言语来安慰这个放在心坎的女子。
水清扬看着对面庞大的山庄,“小川,你放心,我不过是想起过去的事,跟你叨叨罢了,我已经违背誓言,入了京城,叫母亲背上那违誓的恶言。怎能再一次违背承诺呢?我答应过母亲,答应过你,不如朝廷中人有任何感情牵绊的,就绝不会反悔!”水清扬站起来,心中已经清明一片,自幼就养成的坚韧清冷,又恢复了,她不过需要宣泄,宣泄过后依旧是冷菊清风,而不会成为热切燃烧的玫瑰,“小川,天都快亮了,我们走吧。”
易行川亦站起来,望着京城方向,“清儿,陪我到天亮吧。天亮后,我就要走了。”
“你,真的不多呆几天?”水清扬又有些动情,对易行川的感情从不掺假的,那种凝固的亲情永远都是牵挂!
“嗯,我已经想好了。不过,清儿放心,我一定会去江宁看你的。”
水清扬缓缓点头,她无法挽留易行川,亦不敢挽留,不知道那日日相处后,两人还会不会继续保持这种和谐,不知道易行川会不会又像今晚一样爆发,让两人都无法相处!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并肩而立,直到那朝霞染天,冬日的太阳带着清冷的光芒慢慢爬上东方的枝头。易行川纵身离去,回眸间,却是笑如狸狐,艳过海棠,魅似梅香暗浮,只是掩饰不住桃花艳里无限落寞和离愁。若干年后,水清扬想起那一刻的易行川,心口还微微的疼,她知道即使他一辈子对她笑,她已经欠下他的孽债,这一世已是无法还清!
易行川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水清扬依旧站在那大石之上,遥望着远处那明黄飞檐的庭院,白墙红瓦间峥嵘华贵,冬日里也渐渐萧条落寞,如孤独的旅人,站在看不到尽头的地平线上,目无所终,心无可归。
远处一道紫色的身影却腾纵飞跃,落入水清扬眼底,水清扬眼角一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静王几个腾落,如大鹏般落到水清扬面前,盈盈而笑,但眼角的疲惫却表明眼前这人的一夜未眠,“这么,清儿看见我这么惊讶?”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儿在这里我自然在这里啊。”
“你昨晚就跟过来了?”
裴墨秋看着水清扬点头,“清儿莫不是懊悔自己的武功不精,被人追踪都不知道?”戏谑的口吻,带着几分调笑。
水清扬转过眼去,“那你看见易行川了?”
“嗯,我看清儿跟他叙旧,不好打扰,就远远地看着罢了。”
“昨晚,你在那边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