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呢!”
“那里是哪里?”
“就是那儿呀!”
四处找寻的望远镜,终于对准了一个地方。
“啊——果真是神无!”
兴奋地上下摆动的望远镜,突然向前探去。崭新、毫无瑕疵的镜片,映出一位少女的影像。她脚步不稳地从陡坡上走下来,摔了一个大马趴。她站起来,俯下身子揉着自己的脚。
“她好像穿的是木屐呢!”
“穿着这个爬坡真是太夸张了。”
“我们去帮她揉揉?”
“丽二,你的眼神怎么这么严肃?”
“哦,她好像又继续走路了。”
神无扶着近处的树站起来,一边留意自己的脚,一边往前迈步。
“她先去了水琴窟,接着进了大宅牢。”
水羽一边望着望远镜里的景象,一边喃喃自语道。光晴放下自己的望远镜,看向水羽的侧脸。
“你怎么才说!……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就刚才一会儿的事。”
“那你怎么不早说!”
“跟你们说了,那还叫监视吗?”
“你这是什么话?!”
“大家都看着一个地方,那还有监视的意义吗?”
“胡说!”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是按计划行事的吗?”
“什么计划不计划的?”
“你能听见声音吧?就像琴声的那种特别声音。那就是水琴窟。土里埋着瓶子,水滴到里面的时候发出回音。那些女子大多对那儿感兴趣。还有就是仓库牢,是忠尚家族给新娘举行欢迎仪式的地点。据说是因为新娘胆小、不讨公公喜欢,才要捉弄她们。要不是这次,我还以为这种仪式早就失传了呢。看来公公还是管不住新媳妇啊。”
水羽指指大宅的一角,又指着土牢解释说。光晴仿佛很感慨,他偏着头,眉心紧锁。
“你说得可真够详细的。”
“嗯。”
水羽点点头,光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接着又举起了望远镜。神无正跌跌撞撞地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最后她终于来到一座竹栅栏前面,不再往前走了。接着她又回到水琴窟,弯下腰揉脚,好奇地盯着地上密密麻麻铺满的石子。
“神无扭伤脚了?”
“咱们是不是该带医药箱过去啊?”
“丽二呀丽二,你的居心可是路人皆知了!”
“医药箱桦鬼老家那边也有啊!”
神无似乎不知疲倦地盯着那些小石头看,而在远处,有三个人同样不知疲倦地盯着她。
“该怎么说呢?”
平时酷爱穿白大褂的这名男子,这次却换了便服。他胸前挂着望远镜,打量着与他肩并肩,正在眺望他人家宅的两人。
“真是偷窥狂啊!”
“这也是捍卫天下和平的一个环节呀。”
“我观察野鸟呢!”
丽二听着两种天差地别的回答,不禁苦笑起来。光晴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行。从这边观察的话,树木挡住了,根本就看不清屋子的位置。”
“这状况也太不乐观了吧!”
本来他们应该冲进土牢,说明情况,保护神无的。那个被尊为“鬼头”的桦鬼多次想对自己的新娘下手,三翼必须责无旁贷地保护神无。可是,这样做却会招来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无情非议和异样眼光。
鬼头的新娘应该是在养尊处优、严密保护的环境中长大,被为她刻印的男子疼爱呵护,过着幸福的生活。可神无的命运却脱离了这本应遵循的轨道。
这样一位少女,甚至不知道那双本应伸向她的手的温暖。为了不再伤害她,他们除了保持沉默,别无他法。
“反正,撤退是绝对不行的。”
“我也没想撤呀!”
听着光晴的自言自语,水羽露出“那还用说”的神情,点点头。突然,他出其不意地叫了起来。一直跟着神无移动的望远镜,定在了一个地方。
“我看到桦鬼了!”
“那蠢蛋在干吗?”
“在呼呼大睡呢。”
听到这么直白的回答,光晴把望远镜举到眼前,向同一个方向望去。正如水羽所说,在岩石围绕的草地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幕天席地躺着呢。他似乎很惬意地睡着了。
“难道我们就是传说中的破坏之神?”
“光晴,这也太招摇了吧?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再去偷袭他!”
丽二说这话一点也不好笑,他似乎对主人的动向并不感兴趣,却拿着望远镜一直望向神无所在的方位。
“即使咱们要夜袭,这么大的宅子里,怎么找桦鬼的房间……”
“哦。那个我知道。没问题。但我觉得单纯的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
“傻瓜都是要被狠揍一顿才会觉悟的。”
听到光晴的话,水羽终于放下了望远镜。但他的目光还是望向大宅。
“桦鬼以前不是一直没选出新娘吗?”
“反而总是找一些别的女人吧?”
“是啊,可现在他却一下子就选定了新娘……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没觉得。随便选一个,多简单的事啊,也就是在人群里淘一个女人而已嘛。”
“所以不接进门也行啊!那样谁也不知道,不声张多好!桦鬼却非要把神无娶进来。”
“真善变啊。”
“是呀!桦鬼选了神无,可能根本不是认真的吧?”
“所以我们才……”
光晴手里的望远镜,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既然他决定要选新娘,为什么不给她配庇护翼呢?十六年来,他不闻不问,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一团糟。为什么举行婚礼时才把她带来呢?他一直让她自生自灭,现在知道她活着,就跑来找她!我绝对不能原谅他这么干!”
“是啊,我们不能默许他这种行为!”
丽二一边继续看着望远镜里的景象,一边对大声怒吼的光晴表示赞成。刚才还看着大宅的水羽转头望向旁边的光晴。
“算我一个!不过,我注意到了。桦鬼给神无刻印的时候,情况挺复杂的呢!”
“是怎么一回事?”
丽二终于放下望远镜,望着水羽。
“是他母亲去世时的事。”
“谁的母亲?桦鬼?”
“是啊。享年九十一,寿终正寝。”
水羽盯着光晴、丽二,用力点了点头。比起血统来,鬼界更重视个人能力。父母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个人法力大小,因此桦鬼才能被冠以“鬼头”称号。
大体上,越是强悍的鬼就越是情深义重。
也许是被繁衍后代的本能所驱使,他们会爱上女人,当然爱上的大多是被鬼族刻印的新娘。喜欢单打独斗的鬼们之所以在鬼里高中学会了合作,都是因为自己妻子的缘故。为了不让被带到这里的新娘在压力下崩溃,他们做再多努力也在所不惜,试图为她们构建一个完整的社会体系。但除此之外,他们在其他方面都常常是漫不经心的。
因此,若说桦鬼是因为自己的新娘而做出自相矛盾的言行还有点道理,说是因为母亲就太牵强了。
光晴瞪大了眼睛。迸出“母亲”这个词,只有一种可能——
“恋母情结?”
“我倒不这么认为。但凑巧的是,母亲去世不久桦鬼就失踪了。就在这段时间,他给神无刻了印。”
“恋母情结?!”
“所以不对呀。大概他也不可能为这件事消失一年不出现吧?”
听着水羽自言自语,丽二把头偏了过来,似乎觉得他的话太琐细了。丽二只要在学校,多少会听说一些校内的事情。但其他的信息,如果不是有意去打听,他一般是不知道的。
“水羽,你了解得很详细呀!”
水羽看到丽二一副刨根问底的神情,叹了一口气。
“是知道呀!我在那儿住了十年之久呢!”
他指着桦鬼的老家宅院,目光又一次落向那边。
“这么说桦鬼倒是成了一个麻烦了。这才特别让人不痛快。当初我被选作他的庇护翼时,不知道有多高兴呢。现在却……”
这次是水羽手里的望远镜发出吱嘎一声。虽是特地新买的望远镜,光晴和水羽手里的却都已经捏出了几个凹坑。
“这不是一码事吧?”
光晴摩拳擦掌地问道。水羽后退了一步,道:
“桦鬼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庇护翼,以前负责保护我母亲。他和我父亲情同手足。所以当时我父亲清空家中财物的时候,把东西都放在桦鬼父亲那里了。”
“这……水羽的父亲……是?”
水羽瞟了一眼发问的丽二,有些不快地答道:
“我父亲是绮杉总马。自从随同鬼族作战,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和你一样,都是带着戟四海漂泊的人。”
“什么呀!你说他带戟?不会就是当时违反武器携带法的那个男人吧?他大笑着追上来,我还没说话,就险些被他拿下了。”
“他从不心慈手软。”
水羽更加不快地说。
“这样啊,那个可怕的老兄就是水羽的老爸。你为什么不姓他的姓呢?”
话题越扯越远,光晴却陷入严肃的思索。离开鬼里高中后长期未回的光晴,似乎完全被外界的环境同化,而把鬼族的传统忘得精光。
“嗯,鬼族一般都随母亲的姓。这样去鬼公所的时候更方便。这么说,丽二应该是姓了,自己取的?”
“水羽,此话怎讲?难道你是说我是老古董?”
姓大约是在一个世纪以前开始流行的。实际年龄比看起来大得多的丽二,一定是为了顺应传统才改名换姓了。光晴想,再说下去可就惹得大家不愉快了,于是两手一拍:“哦,是这么回事吧,我忘了。”
“鬼的寿命很长,要是姓名出错了可真够麻烦的。”
实际上,鬼公所那边因为人口众多,户籍管理制度尚在改进,偶尔也会出现无法继承遗产的情况,引发大纠纷。为了避免混淆,他们一般都会把自己作为庶出子女上报。以后如果新娘要求,再统一口径改回来。结婚登记也是在改完户籍后才正常办理的。这并不是鬼公所的特例,为了方便,他们逐渐打乱了很多约定俗成的规矩,以维持现有的生活。
“现在即使出现比桦鬼更强的鬼,名字也不能叫外尾桦鬼吧?”
光晴感慨良深,调侃起鬼族约定俗成的事情来。丽二只能对着没心没肺的光晴苦笑,水羽则耸了耸肩。
“这个就不必担心了,除了桦鬼,其他人没有谁能做鬼头的!”
“是啊是啊,那个臭黄毛小子!竟然还睡觉,睡什么睡?老子……”
光晴粗暴地嚷嚷着,又拿起了望远镜。这个冷血的家伙似乎还在岩石间酣睡呢。虽然他离神无还有些距离,不会有什么危害,但那副麻木不仁的样子着实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光晴拨弄着镜片调整焦距。突然,视野远处出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东西,他立刻停下了动作。
“那是什么?”
看到光晴张口结舌,手里的望远镜定在一个奇怪的角度,丽二也举起望远镜望去。不出两秒钟,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坏家伙跟着来了!”
“什么坏家伙?”
水羽也举起望远镜对准那边,很快便狠狠地拉下脸来。树丛里藏着的另外三个鬼也跟他们一样,在望着这座大宅。其中一个,就是昨天刚见过的。
“是他?!”
“堀川响。”
“就堀川响一个?贡国一呢,没跟他一起?”
“没有。”
“他不是转校了吗?”
“转校?什么意思?”
“今早在集会厅听说,他因为父母的原因转校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丽二,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我倒是什么也没听说……不过当时觉得挺突然的,现在就感觉更奇怪了。”
丽二紧锁双眉,闭口不言,然后马上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按下拨号键。
“堀川响,你可真是不要命啊。死有余辜。”
电话里传来正在拨号的声音,丽二把手机按在耳朵上,微笑着低声说了一句。
“丽二,你小子还挺厉害。”
“他调戏萌葱这件事,你一直耿耿于怀啊!”
光晴放下望远镜,偷偷看了一看丽二,喃喃道。水羽接着低声说道。
“萌葱和神无,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女人。”
丽二说这话的时候,俨然一尊笑佛,还特意强调“我”字。光晴拉长了脸。
“他居然还要特地声明一下!”
“够招人讨厌的,一点大人样都没有。”
“你可不能像他那样,水羽!”
水羽点了点头。这时,他们听到丽二对着话筒轻轻问道:“是不是一树?”虽然他提到自己庇护翼的名字时语气很温和,但声音和表情里却带有一丝不快的气息。
“我想托你一件事。”
如果世界上有一种口吻叫做“不容辩驳”,现在丽二的口气大概就是了。他没有提高音调,但语气中带着一种威慑力。由此可以想象电话那头紧捏着手机的一树听到这些后脸色会有多苍白。
“桦鬼的房间,什么时候能整修好?……一个星期?你三天给我弄完吧。”
英俊的校医满面笑容地命令道。两人听到一树的回答含混不清,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犹豫。他拼命解释着什么,近乎哀求。
“你什么借口也不要找,跟拓海也这么说!到时候没给我弄好,我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丽二斩钉截铁地说完,把手机塞回衣兜。
“这是山里,难怪信号这么差!”
“你等一下。”
光晴伸手拦住了他。
“要是屋子修不好,咱们就没法让桦鬼回去。不如采取正面进攻把神无带回去。”
“不,不能这么干。”
“我对这种远远待着的所谓保护可没什么信心!还是车比较可靠,这三天一有情况,咱们就分几路出车,去保护神无!”
“先别急,父子关系是怎么回事?”
被光晴这么大吼一声,丽二吓了一跳,看向他。
“什么怎么回事?一树和拓海是我的儿子。”
光晴张大的嘴半天合不拢。丽二笑了,目光落在水羽身上,看到他脸上凝固着一种怪异的神色。
“你怎么了?”
“有派自己的孩子去保护鬼头新娘的吗?”
“有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丽二若无其事地指着自己。光晴感到一种无力感,瘫坐在那里。
“真是麻木不仁啊!”
“有问题吗?我信任他们,所以才把保护鬼头新娘的重责大任托付给他们。”
“话虽这么说,你也太没心没肺了。”
看到光晴抱着头,丽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苦笑起来。
“我的孩子中他们俩是最年轻的,不过能力很强。”
“现在又吹嘘起孩子来了?”
“是啊,不过如果三天之内他们不能把那一团糟的房子弄好的话,我对他们的自豪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真是越来越可怜呀……我自己去的话,混不过他们的眼睛。我想想办法。”
见丽二神态坚定地说出这些冷酷无情的话,光晴很失望地把目光转向大宅。
“我安排了郡司和透混进去。也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说不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