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狠了狠心,闭上眼不去看她身边扛不住倒下的人,总有一批前浪是要死在沙滩上的!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向她伸过来,他的掌心温热,她的指尖微凉,他的大手包裹她的小手,给她无声的鼓励。
其实胡律有时候也是个很好的人。
开考的铃声响彻贡院四方,气氛顿时暗沉下来,心砰砰的跳着,好似能听到隔间人的呼吸,秀秀狠狠吸了口气,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心里又开始想他了,所以做下这个决定。
“赵喻,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哪怕你已经记不得我,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说要保护我,就让我近在你眼前,随时接受你的保护。”
心上一派澄明,耳畔响起阵阵弥弥之音,伴着徐徐软风自很远的兰亭飘来,那应该是赵喻站在南山上吹笛的场景吧,他眼中注视着的,永远是大肆绵绵江山与锦绣前程。
秀秀咬了咬下唇,赵喻希望的,也是她沉淀了许久的回忆与希望啊,这一刻,终于可以化成指尖的颤动,一笔一划,刻在纸上,也印在心间。
考生们有的徐徐作答,有的抓耳挠腮,秀秀四周看了看,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威胁。
高坐上的主考官胡相爹爹面目沉稳,俯视着底下的一切,他目光精锐,似乎只要你有一个小动作,他都可以轻易抓获。
秀秀低头时,目光正与他相遇,爹爹给她一个安心的颔首。秀秀别开眼,在心底默默点了点头。这种时候,无声的鼓励会给人一种振奋的力量,一种隐隐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好像整个考场瞬间亲切了不少。
狼毫在指尖飞跃,浓墨在纸上韵开,她挥洒自如,信手拈来,一撇一捺轻跃纸上,将纸张一点一点填满,连自己的心也一分一寸充实。这也是她对自己过去的十年,呈上的一份满意答卷吧。
而观之另一方的胡律,并没有她这样的奋笔疾书,他始终有条不紊,只淡淡想了想,写下些什么,然后又想想。
胡正卿望着考场上的儿子与女儿,嘴角难得地翘了翘。他胡家的人,自然不可以输给别人。
……
时光是自由的,只是身不由己。离场的铃音响起,中途不知过了多久,秀秀左手托着腮,右手握着笔,指尖墨迹已干。
都说往事不堪回首,秀秀又想起了许多往事,十年的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足够怀念一辈子吧。
她仿佛沉浸在一片书海之中,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这个梦伸向遥远的未来。她荡着一叶轻舟,四面波光粼粼,她见着江河奔流入海,旭日东升入境,还看见……
胡律握住她的手,她在笑,会心地微笑。然后她站起身来,向他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离开贡院。
、第二十三章:胡思乱想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秀秀捧了一本《苏氏文集》在读,院子里书声琅琅。“天暖物苏,很适合畅叙幽情啊!”秀秀一个人在院子里自娱自乐。枝叶间洒下的碎影,是她纤长的眼睫微眨,在脸上洒下的一排剪影。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秀秀叹息一声,伸手向盘中,不觉盘中已空。“又没有东西吃,又没有事情做,真是又饿又寂寞啊!”
胡律被她莫名其妙的三个‘啊’给惊呆了。
“秀秀,你怎么可以随便寂寞呢,嗯?”胡律接过她手中的书放在石桌上,递了一杯茶给她。
秀秀疑心地接过,疑惑道:“呀,今日这么友好,茶中不会下了什么类似于泻药的东西吧。”她红唇微嘟,揭开杯盖瞧了瞧。这厮倒好,正是她喜欢的一叶清,还是从她那儿骗去的!
胡律拂了拂石凳上的灰尘,又掸了掸衣袖,掀了衣摆在她对面坐下,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秀秀,在你眼中,我当真如此坏么?”
秀秀对上他炙热又失望的眼眸,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从前这种玩笑也没少开,也没见他几时放在心上,今日是怎么了?
秀秀深思:春闱之后,这厮好像一直心情不好来着。难道春天不是他思春的季节,还是他忧郁的季节?她还以为忧郁这种气质,只有女孩子才有呢!
既然都和他这么熟了,而且他还帮过自己,秀秀也不好打击他,于是委婉道:“没啊,你很好啊,真的很好啊。”
胡律摇了摇头,能够被她这么大方说出来的话,一定不是真的……
等待放榜的日子,的确难熬,秀秀觉得自己可能和胡律一样,患上了考后忧郁症,她是被他传染了。不过她这种忧郁症与平素的不同,她不是忧郁自己考不好,而是怕自己考得太好了,让别人很没有面子。
胡律私下里很不要面子地打击她说:“秀秀,太自信的女人会吃亏。”
秀秀冷哼一声,嘴角翘了翘,毫不在乎地反问他:“亏是什么东西,没吃过,好吃么?”
胡律:“……”
其实这只是秀秀的一个借口罢了,这种忧郁不关乎考的好或不好,只要一想到即将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她就心浮气躁。届时她以什么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好呢?
英雄救美行不行?等他出行的那日,她扮演一名弱女子,让胡律稍稍配合一下,扮演一名欺负她的小混混,正好为赵喻所救?这个想法是极好的,可万一没被他所救,而被他的侍卫一脚踹死,说她惊扰了龙驭怎么办?亏!而且胡律一定不会委屈只做个小混混的。
贵妃醉酒好不好?等到琼林宴上,她故意喝醉,然后晕倒在他怀中?醉卧君王怀,想想都觉得激动人心呐!就怕到时候一个激动,控制不住节奏,被乱刀砍死乱箭射死啊,说她轻薄君王,不要脸!其实这种不要脸的事儿,以前也没少做。
一不做二不休,晕!装死可以吧,到时让赵喻为她口对口吹气。这一定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吧!赵喻才不会吻她。届时他一纸诏书,说她心理素质极其低下,一受刺激就晕死,不适合做官怎么办?
其实这些都只是秀秀丝毫不顾及赵喻想法的想法。毕竟三年了,再相遇,他是君,她是臣,中间隔着朝堂,这便是他们的距离。
若是赵喻能再狠心一些,一定会质问她:“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恬不知耻,竟跑到宫中来了?”那时候她一定会无所适从,当真要自杀吧!诚然,她就是这么不知廉耻。
不知道韵姐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怎样的,一定比她不差吧。韵姐大病一场后,整个儿变了一个人,这会儿正在院子的藤椅上晒太阳。该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太平吧?暴风雨前的眼光明媚,都是为了更好的酝酿暴风雨的。
院子里贴心的丫鬟正精心布置茶点,秀秀三两步凑过去,抓起一块糕点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跟她打招呼:“韵姐,娘亲让我来安慰你。”
胡韵温柔一笑,微蹙的眉还留几许淡淡愁容,只有同病相怜的秀秀能看得出,不过她好似已经不太在意。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胡韵瞧着秀秀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眉目间充满了疼爱。
三年前这丫头来到府上,给他们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而听爹爹说起,这位丫头似乎身份特殊,所以一家人对她也分外客气。起初还有些淡淡疏离,现在是真正融入一起了,只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
秀秀边吃边连连点头:“韵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她边吃边想起,其实她也是很会做糕点的,只是许久不做了。
“秀秀这样能吃,以后可得嫁个有钱的夫婿才好呢。”胡韵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忍不住打趣她。
“我亲爱的韵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已看透红尘,遁入空门了!”秀秀挨着她的手蹭了蹭,闭着眼睛无心说道。其实有这么个姐姐疼爱着真好。
“傻丫头,尽说什么瞎话。”说完一块糕点塞进她口中。
两人一道在紫藤木秋千架上坐下,无话不谈。秀秀又想起娘亲今天交代的任务,看情况已经不必她多说了,韵姐现在状态良好,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她之所以一开始就道明来意,就是觉得拐弯抹角地话说十分憋屈。能好好说话的,为什么非要拐弯抹角?
秀秀不善安慰人,每次娘亲安慰她的时候,都是给她讲许多反面的故事,借以刺激她的自尊心与自信心,可是她总不至于也讲个反面的故事,说哪一对恋人真心相爱,和和美美吧,那她真是活腻了。
秀秀想起一年前,那时候韵姐与离朱王爷闹了矛盾,娘亲乘火打劫,让她劝服韵姐放弃离朱王爷,后来韵姐没被劝服,自己倒是站在了韵姐这一边,坚决支持她追求真爱。
秀秀觉得,如果哪一天她能劝服胡律放弃她的那些女人,她一定是世间最伟大的女人,因胡律的女人实在太多。可是他明明有这么多女人,为何不带回家中,让爹娘瞧瞧呢?
胡律好像也十八了吧,这样的年岁还未娶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秀秀陷入一段沉思。
、第二十四章:情思
“秀秀,你可是有了心上人?”胡韵望着秀秀出神的表情,纤长的双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秀秀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摇了摇头,咬了咬下唇。因为唇太饱满,咬出一排淡淡的齿痕,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眨眨眼:“韵姐,你何时变得和娘亲一样,这么八卦了。”说完又摸了块糕点往口中塞。
胡韵捏了捏她小巧可爱的鼻子:“你忘了韵姐是谁?韵姐可是过来人,难道还看不出么?咱们秀秀整日闷闷不乐的,定是在思念那位良君了。”
秀秀再咬了咬下唇,摸了摸自己的脸,怅然道:“我有闷闷不乐么?我只是快乐得不够明显罢了。”
这个韵姐,以前还没瞧出来,很有做娘亲的潜质嘛!果真是娘亲她老人家生的,说话的语气都有几分像。等将来老了,该不会进化成娘亲那个样子吧?应该不会,韵姐可是很要脸的。
韵姐直直望着的眼神,似乎在怀疑她的坦诚,秀秀又若无其事点点头:“好吧,其实你说对了,我就是有了心上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道阻且长啊,你叫我有什么办法?”秀秀嘟了嘟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靠着胡韵的肩膀。
越是反驳,有时越是容易穿帮,秀秀觉得这一点胡律就做的很好。以前秀秀严刑逼供胡律,想挖出他的女人的时候,胡律总是闭口不答,被她逼得紧了,他才深深看她一眼,就如方才她若无其事回答韵姐时一样,敷衍她一句:“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胡律这个回答甚是高明,这样她就不会问了,她今天这个回答其实也是同样的理,韵姐一定也不会再问了。
可是秀秀似乎并未想过,她说的这句话是真,而胡律的那句话,也不应该是假。
果真,韵姐一手抓紧她的手臂,不可置信地问她:“真的有了喜欢的人?我方才不过随便一说,难道你韵姐我失恋一次,竟变得这么长进了?”胡韵在心里揣摩一番。她记得阿律对这个妹妹是极其不同的,小丫头有了喜欢的人,阿律他知道吗?
秀秀点点头:“是呢是呢,韵姐一直都很厉害啊,只是我们太没有眼光而已。”是离朱王爷太没有眼光,曾经有这么好的一个女人站在他对面,他没有珍惜,不过离朱王爷好像也是不得已呢。最坏的就是赵喻了!秀秀今天突然就有些讨厌他。
都怪赵喻,害得这么多人一起受伤,还是这么严重的心伤。他一定是哪方面生活不甚和谐吧!
远在皇宫的赵喻批阅奏折有些累了,正在御花园散步,突然打了个喷嚏。身后小季子贴心道:“陛下,先回屋吧。”
赵喻摆摆手,眉宇间布满淡淡情思,回眸望了一眼院中盛开的山茶,嘴角难得的翘了翘。如此热情奔放,就像他的秀秀。昨晚又梦见秀秀睡觉踹被子,那丫头,总也不懂得照顾自己,不知道这毛病有没有改改。
秀秀不满地咕哝一句“好姐姐,你让我靠一会儿,这些日子,真是累死我了。”说罢安心地靠在胡韵肩上睡了。
暖风轻轻地吹,淡淡的光圈扫落她身上留下一排阑珊的影,她眼角睫毛微微扇动,红唇微张,唇边的弧度柔美又妖娆。
这样明媚的春天似乎很适合酣睡,秀秀正惬意地约会周公,以致胡律走近她身边也不曾发觉。
在胡律眼中,秀秀有种不动声色的美丽,这种美丽只有在她安静的时候,才会自然而然散发。这种文静又内敛的气质,她自己或许还不知道吧。可他还是喜欢活泼好动的她,那样的秀秀,给他的感觉就像七月的流光,炙热灿烂。
作为家中长子,胡律的童年可以说晦暗无光。他的童年,充斥着各种求知与拷问,是一条龙的书呆子养成记。环境塑造人,从小生活在倍感压力的公卿世家,无论是功课还是骑射,无一能落后于别人。
他高贵的出生,决定了他要活的高贵。那些儿时的同伴欣赏他,崇拜他,仰慕他,他在他们心中高大的存在。也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人是一种善学的动物,只要受到周围事物一丁点的感染与熏陶,都会让人性情大变。儿时那些简单的情绪,长大后变作一种嫉妒与怨恨,他们不再与他亲近,甚至将他当做怪物,不同他来往,不与他相交。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高手的寂寞吧。问世间何为寂寞,他独孤求败,没人敢东方不败。渐渐的,他变得孤立,束缚在自己的世外桃源。他不甘寂寞,却也畏首畏尾。朝中官员,不可避免地拿自己的儿子与他相比,赢了还好,输了就很没有面子。他可是右相的儿子,怎么能输?事实证明,他没有输过,除了在兰亭的那一次。
那一次,他输了,但是心服口服。输给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的儿子,他有什么不服?只是后来,他厌倦了这种比拼,也厌倦了这些世俗,越发的颓废了。他不再写诗,也不再谈论时事,甚至连他最爱的琴,也很少触摸。连与他交好的离朱,都渐渐疏离。
他整日在院子里养花,实在闷得慌就出去散心,后来他仅有的快乐,就是每天逗秀秀生气。秀秀何曾懂得他的快乐呢?他也丝毫没有领悟到,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何等的罪恶。
可谁让他遇见的是秀秀呢,当年水汀兰榭,那个一不小心亲吻过她,又咬了她,却一声不响跑掉的丫头。四年不见,他竟又遇见她,而她竟拜在爹爹门下,还叫他一声哥哥!
世界狭小的让人没有办法,缘分这东西果真讲求缘分。四年前的遇见,让他无法当她是自己的妹妹,四年后再遇见,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