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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纳言是写小说的。
他给他书里主人公和配角设计过很多结局。有的HE;有的BE。真到了自己,他才发现,设计啊什么的都是浮云,他想了一整天的话终于在他等到徐冉出现的时候被自己说的七零八落。方纳言,你他妈真没用!他在心里狠狠来了这么一句。
连他也不知道为何偏偏会对徐冉有感觉。他每天都告诉自己。那人个性冷淡无趣又凉薄,可他每次见了他都忍不住心“怦怦”跳个不停。
大哥说的对,爸妈前世作孽生了他,注定要为这个儿子生气一辈子。没准什么时候他也能遇到上辈子他欠债未还清的,也该让他尝尝这种着急上火,上心却使不上劲的难受滋味。
徐冉也许就是上辈子他未还清欠债的,但是没办法,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不是。
方纳言心里很清楚,这一走,和徐冉肯定是没戏了。当然现在日日赖在医院也没戏,但好歹远远近近还能见着个人影,听见个人声。依徐冉这种绝情的个性,当然会仔细着和他不在这个城市碰面。
之所以在徐冉面前走的这么断然帅气,是因为如若再不转身的话,他真怕会控制不了自己,当着徐冉面哭出来。他方某人丢不起这个人。
方纳言站在外科大楼职工电梯里,面朝着透明钢化玻璃的电梯外墙往外瞧。现在是十六楼的高度,从他视角看到的是傍晚和夜色交融的灰蓝色天空和一排飞鸟在空中留下的痕迹和城市密密匝匝高大林立建筑物,当他看到有个东西从天上坠下来时候,方纳言迷茫看着那被高空里的风力撑开来的物体。
好半天他才反映过来那是什么。
人!
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大鸟从上头飞下来。
他怔了一阵,才发疯一样按了电梯下行至一楼的按钮,等电梯一停,没头火车一样的方纳言冲了出去,跑到外科大楼门前的草坪旁边,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呆若木鸡立在草坪不远处的徐冉,再其次才是一个面朝草坪背朝天的人和一地刺眼的血迹,以及泼溅在地上红色的脑浆。
徐冉刚刚下楼,忽然听到不远处发出“砰”一声巨响。定睛一看,一个摔得脑浆四溅的人血肉模糊躺在草坪上。
早在SH实习时候他就听说医院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轻生的患者从内科或者外科楼顶往下跳。这还是徐冉第一次亲眼目睹,没想到正砸在离他不足一米之内。
他强作镇定跑过去,右手费力扳过那躺在草坪上的身躯,手指放在那人鼻子下探了探鼻息,什么气息也没了。
他发抖的手指把眼球破碎了却仍旧空洞大睁着的人眼皮抹了下去。
这是一个失去斗志了的生命。几分钟前,这个身躯里的思想一定历尽了激烈缠斗,结果还是向外纵身一跃,于是放弃这尊阻碍他健康活下去的肉身。
从此,这尘世间所有诱惑,美好,丑陋,光明和黑暗都和这人没瓜葛了。
这种死法,是徐冉最不认可的一种。但当他蹲在死者身边,一种凄凉和着哀伤的情绪浓浓向他袭来。
接着,就是纷乱脚步和刺耳尖叫声,汽笛声,尖锐悲恸哭声包围他的鼓膜。
躺在他脚边的那个人却再也没机会听到这些为他发出的哭泣和叹息声。这就是残酷的死亡。无情划断生者和死者的距离。
身边有个人一直默默陪着他站在外科大楼门前,直到公安局,医院保卫科,患者家属以及所在科室主任护士长等等一拨又一拨人散了,那人还在陪着他。
徐冉累了,累的说不出一句话。任由那人用湿纸巾一张一张帮他抹去手指和指甲缝隙里沾着的血迹。
他还在微微发抖,尽管他觉得这样怯弱的他被方纳言窥见,自己很丢脸,徐冉还是止不住在发抖。
那种黏黏的,手指触及到脑内组织的恐怖感觉还在。
那睁着骇人双眼的破碎面孔一直萦绕在他眼前。
而徐冉也终于肯直面内在的徐冉,其实他比很多人潜在都要胆小,惧怕死亡。虽然在所有人眼睛里看来,医生比任何普通人都要冷静冷血,能够以平静残酷的心态面对这个冰冷的东西,而他却或许永远不能。
或许正因为骨子里他害怕,他却拧着自己选择了必须面对。说好听点,这叫勇敢,说难听点,就是天性里自虐成分在作怪。
徐冉坚持不让方纳言送他回去而是打车回去。回家之后他把自己摔在床上,也不开灯,一团黑暗里趴在床上,搁在枕头边的手机忽然之间响了起来。他没有看屏幕上的号码就按了接听键,彼端传来厚厚磁性的男声喊了他一声,“徐冉!”
他一动不动把手机贴在耳边,没说话。
对方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他一声。
这时的徐冉内心泛起汹涌波浪,嘴上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而此时正沐浴在加利福尼亚州充足阳光中的余江中从徐冉这声“嗯”里没听出多少惊讶或者高兴情绪,心里不免有些小小失望,他拿手指揉揉眉心,好没意思的干笑一声,“怎么,手好点了没有?我在这边给你买了药,就是不知道过些天回去还派的上用场吗?”
“噢。”徐冉应了一声。
“你那儿八点半都过了,吃晚饭了没?”
“吃了。”徐冉简单回答道。
“有记着好好吃饭吧?胡乱对付的话,回家我要审查的,若瘦了哪怕半两,我都会抽你!不信等着瞧!”
“嗯。”
余江中警觉环视周围。看老童那龌龊家伙不在,压低声音赶紧了说点甜言蜜语,“我想我的小傻瓜了,你呢,有没有一点想我?快说!”
这边的徐冉停顿须臾才哑着嗓音说,“没有。”
说着,却有两颗大大泪珠从眼睛内角缓缓顺着他鼻翼两侧无声地滑了下来。
第 53 章
“老余!”
“老余!”童院长冲着手握着手机机身发呆的余江中连喊了好几声,这位仁兄才回过神来,对着他勉强一笑,转身就走。
童院长追上去,手搭在余院长肩膀上,环顾四周无人,小声戏谑道,“想你那个小情儿了对吧?”
余院长并未矢口否认。
童院长耸耸肩。挺同情看着面前的老友记。其实这次和他们一起出来的,有情儿的不在少数。安排大家给家里人打电话的时段,每个人都好一阵忙活。
老余一开始只给老婆儿子打了电话,童院长问他要不要再给徐冉打个,老童笑曰,“怎么,闹别扭了,还是想凉人家两天?”
其实都不是。走的时候憋着点火,余江中就怕自己听见徐冉声音之后控制不住打道回府的念头。
一直到中午午餐时间,余江中都只肯埋头默默地吃,童子荣也只好很无趣听旁边的老兄吹他们医院的野史。
市立二医院的苏院长。
和余江中童子荣不相上下的年纪。老童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院长,同样都是男人,苏院长就可以把自己家老婆和情儿安排的妥妥当当,两个家也料理的妥妥帖帖,两边的孩子老童都见过,也都是美丽聪明活泼的少年少女,一点家庭阴影都没落下。
老余。
童院长默念这两个字。
徐冉那孩子若是个女孩子。若不是老余儿子的同学。若不是他们医院的医生,凭老余处事的水平,应该也能在家里红旗和外面彩旗两边游刃有余吧。
想到这儿,老童推开他和老余合住的旅馆房间的门,不出他意料的,那老家伙正对着窗子默默吸烟,凭栏眺望外面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淡蓝色的天空。
“老余。”
没等童院长继续说下去,余江中截断他的话,“老童,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
童院长一愣。
“说吧。什么事?”
“我想,能不能让徐冉考你的研究生?”
“我?开什么玩笑?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神经有毛病?人家徐冉能让你帮他设计人生吗?”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想,回去还要和他商量商量。”
“你疯了。现在研究生在医院又不值钱,今年医院门槛是博士生,你是不是想让人家孩子读完研究生再读博士啊?”
“只要他愿意读……”
童院长生生打断余江中,“老家伙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一个电话就把你搞得失魂落魄这样?”
“他好像不大好,我想会开完之后,也不在这边转悠什么了,早点回家得了。”
这回好歹童院长没有打断余江中,因为他只顾得上对余某人横眉竖眼去了。
“操!他对你哭诉什么对吧?”
“没有。”
“没有你紧张个球啊?”
余江中回想徐冉那几句简短的应答。“嗯。”“好。”“没有。”“不想。”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简短回答。
关键是他放下电话时候心如刀绞。他相信他的直觉,徐冉那孩子一定遇到什么不愉快事情。
这也是余江中这些天离徐冉远了却一直没停顿思索的问题。在医院,以徐冉的起点,即使他在院长的位置也没办法为他争取更多的机会,相反,因为一开始大家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徐冉是院长这边的关系,这样的公众普遍认知反而制约余江中对徐冉所做哪怕一点微不足道的惠利。
以前他以为依余俊的单纯,是不足于应对这个纷杂社会,于是当爹的很是愿意儿子多读几年圣贤书,再来到社会大熔炉里锻造,这时候个性和处世都相对的打磨活泛些,再加上做老子的给他铺垫的人脉,即使日后做不了什么丰功伟业,但至少可以平平坦坦过一辈子。
没想到徐冉比余俊更让他操心百倍之上。
身为一个男人,既然口口声声曾经对喜欢的人说,要安排好他,他就得兑现自己的诺言。与其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无能为力干着急,不如先缓兵之计供他多念几年书,等硬件设施够了,他在把孩子神不知鬼不觉放在即没人发现得了,自己又能掌控得了的地方,这或许是他能给徐冉最合理最妥帖的安排了。
童院长哪能琢磨不出余院长心里盘算的那些小九九啊。此时此刻他唯有在心里感叹爱情力量之神奇而伟大。
虽然那边厢,某院长为徐冉盘算好了至少五年发展计划,这边厢,徐医生的职业生涯还是继续无趣的忙忙碌碌着。
这天上午,顾教授把他们组里几个医生叫到他办公室讨论下午手术方案。
徐冉在几个年轻医生中间资历最浅,所以一般都只管记录和点头,不发表任何意见。时值上午十一点三十分,旁的医生都各忙各的,顾教授留徐冉整理他们组分管患者的病历,这时有人轻轻叩门。
“进来。”顾教授扬声喊了一句。
进来一对年老夫妇。徐冉这个星期天天都有见到这对夫妇。他们儿子大学还没毕业,一次高烧之后,到医院查出恶性骨肿瘤。
这对夫妇俩是下岗工人,生活本来都拮据,紧巴巴供儿子读书。幸好儿子争气,每年都拿系里最高奖学金,快到毕业,没想到出了这么雪上加霜的事儿。
一家人都惊呆了。打听来打听去,听说治疗这病一定要大医院,医生也是,级别越高越好。这么一来,SH骨外科顾教授成了老夫妇俩人的救命稻草。
好容易挂到顾教授的专家号,顾教授看看两老搀扶着一脸色蜡黄脚步虚晃的年轻小伙子,嘴里就蹦出两个字,“等床!”
下次看,更言简意赅………………“等!”
快哭了的老夫妻问还要等多久,顾教授伸出一根手指头。小伙子的母亲眼睛一亮,“一个月?”
“至少一年!”
一年。老夫妻心里咯噔一声。目光忧虑看着精神恹恹坐在一边的儿子。
儿子还能撑到一年之后吗?
俩口子急了,又托了打听一番,这才听说,病人家属若要想早点动手术的话,不往开刀大夫手里塞红包,就甭想人家给安排上病床了。他们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两个这一辈子从未送礼给领导的老人家决定一起行动,推开门,单刀直入的,当父亲当着徐冉的面就卑躬屈膝把一个红包踹进顾教授口袋里。
三个人操练一番太极功夫。
老太太快哭出声的情况之下,好容易教授才没从口袋里把他们硬塞给他的红包丢出来。夫妇俩这才千恩万谢走了。
徐冉松一口气。刚刚他一直摆出帮教授挡驾的虚动作,心里惟愿顾教授能早一些把那个看起来年纪和他相仿年轻人收入院接受及时治疗。没想到顾教授脸色一沉,把红包重重丢在桌子上,“胡闹,这跟贿赂有什么区别!徐医生,帮我追上去还给他们!”
嫌人家贿赂你,刚才就别收啊。徐冉腹诽,也只得不情愿的抓起手中的红包跑了出去。
红包在徐冉手中的质感让他恍然大悟,顾教授嫌两位老人给少了。这点钱不足以他为他们两老那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儿子做太多事情………………抢病房床位,冒着收患者家属红包的罪名为患者开任何时候都存在风险的危险系数大的手术……
徐冉没费多大力气就撵上两个眉宇间露出晴朗笑容的老人。
“这位是?”
徐冉看着两位老人鬓角的白发。小心翼翼把攥在手中的红色纸袋递出去。“顾,教授,让我把这还给,你们。”
他吞吞吐吐说完,就看见做父母原本一抹笑意冻在唇边的惊慌失措的脸。还有颤抖的颜色灰白的嘴唇。“啊?为什么?”
那种感觉好像有很多针戳徐冉的心。当他把被自己手指揉皱的红包塞回老人掌中时,老人疲倦而衰老的模样瞬间击垮了他。
一种无名的冲动迫使他开口说道,“除了顾教授,我们科里的李阳主治开刀水平也很棒,去年就有和您们儿子得一样病的一位年轻人,李老师开刀开的很成功。”
“真的?”
“嗯。您们试试吧。不过别说是我说的。拜托!”徐冉朝两位老人弯弯腰,大步流星走掉。
过了一天,李阳到门诊坐诊,两位夫妇果然带着儿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