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几日,凤歌偷偷跑去神乐观看鱼佳音,鱼佳音站在偌大的观外拿着一把扫帚清扫着地上的落叶,她的脸色苍白,嘴唇皮也没有血色,容颜憔悴了许多,她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但她的表情和眼神却很坚定,她挺直胸脯对凤歌说:“我这命贱,一时死不了,到了鬼门关,阎王爷还不收呢。”
说完,她的眼泪不住流下来。
、第三十四章 酬花神(上)
眨眼之间,一年又过去了,春夏秋冬变幻在凤歌心里已没有了鲜明的季节差别,她只知道天黑与天亮。每天都过得昏昏噩噩。
二月二十二日。
花朝节。
宫里桃花、李花、杏花、玉兰花等相继盛开,入眼处尽是一片姹紫嫣红,柳色青翠。蝴蝶和蜜蜂留连花丛。阳光照射着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那座古老的帝都焕发着春意盎然。宫里到处都能见到匆匆穿行的宫女,宫女们的脚步声急促频繁。
早几日王昭容就下懿旨到各宫院,准备在花朝节那日在宫里酬花神。
凤歌那日恰好不当值,在侍候明成祖更衣时,明成祖还顺口问道:“今儿个宫里酬花神,你替我更完衣,就赶紧回吧。”
凤歌替明成祖系上玉带,嘴里却笑道:“皇上也知道此事?”
“丫头,后宫里都传遍了,朕哪会不知道?”顿了顿,明成祖接着说,“你在宫里几年了?”
“回皇上,还差三个月奴婢到宫里就四年了。”
明成祖哦了一声,接着若有所思地说:“丫头,你已经四年没有出过宫了,找个节气,朕会放你回靖南侯府住几日。”
乍听到明成祖的承诺,凤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手一滞,怔怔地看着他。
明成祖和蔼地说:“丫头,怎么这样看着朕?”
凤歌才反应过来,内心急剧起伏,赶紧跪下垂头说道:“奴婢谢主隆恩。”
明成祖说道:“起吧。”接着叫过王安,一同走出屋。
凤歌回住处好好梳洗了一番,特意在鬓上插了一朵红绢花,又从箱底拿出一些绸缎来,和素锦一起用剪刀剪成小条状,两人这才嬉笑着往御花园那边走去。
园中有很多穿红着绿的宫人和妃嫔穿梭其中,每人手中或拿着各色绸缎条或拿着小巧的风筝都往树上、花枝上挂,每个人脸人都带着灿烂笑容。凤歌和素锦找到一条花径,追上前面几名宫女,嬉笑着打闹着一同进朝花丛深处走去。
凤歌走到一丛月季花旁,正要把手中的紫色绸缎条挂在一根花枝上,却见到王昭容拿着一把纨扇正蹑手蹑脚地朝一只停在在一朵月季花上的黄色凤蝶移去,王昭容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一个方向,神情紧张,鼻尖上渗着细细的汗珠,活脱脱一个娇憨的少女,浑然不见平日严肃的作风。
烟翠站在一旁,见到凤歌来,正要张嘴招呼,凤歌冲她轻轻摇了摇手,烟翠笑了笑,点了点头。
凤歌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跟在王昭容身后,在王昭容的纨扇就要扑上那只凤蝶时,她突然出声,喊:“娘娘。”
王昭容拿扇的手一颤,那只凤蝶便趁机仓遑飞走。王昭容回头见是凤歌,拿扇拍在她肩上,啐道:“小蹄子,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吓唬人么?那蝴蝶可被你吓跑了。”
“娘娘,莫非要奴婢赔你一只?”
王昭容又啐了她一口,笑嗔:“我就那么小心眼子么?”说着,她从左袖笼里拿出一块手帕拭去鼻尖的汗珠。
“你们在这玩吧,我去那边歇会子。”王昭容接着一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八角亭说道。
凤歌吃吃地笑,说:“娘娘不敢跟奴婢在一道,莫非是怕奴婢又惊飞了你扑的蝴蝶儿?”
王昭容脸涨得绯红,拿扇就往凤歌头上敲去,嘴里骂道:“小蹄子,你竟敢胡说,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凤歌赶紧讨饶,笑着作揖,说:“娘娘,饶了奴婢吧。”
烟翠笑道:“姐姐,你当我们娘娘是好招惹的么?瞧你自个儿招祸了不是?”
凤歌心里说,这宫里的主子都不是好惹的,嘴里却笑答:“你个小蹄子,原来早就起了心,单等着看我的笑话。”
王昭容招呼烟翠,笑说:“烟翠,我们赶紧走,你凤歌姐姐可不是好惹的主,再呆下去,接下来就该受她数落了。”
那主仆二人说着便转身离去。
待那二人走远,素锦才插言,说:“昭容娘娘好会说话,随口一说便给你扣了屎盆子。”
凤歌摇头,轻声说:“她毕竟是这宫里的主子。”
凤歌带着素锦转了半个园子,便准备回了,二人正走沿原路往住处走,却见马思敏正站在路前方。
凤歌在见到他那一刹那笑了,她朝他奔去,直奔他面前站定。
马思敏看着面前的带着少女般娇憨神态的凤歌,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他的眸光变得温柔,笑道:“今儿酬花神了?”
“唔。”
“你一见到我便笑,可是玩得尽兴了吧?”
凤歌点头,俏皮地歪头看他,说:“我可有件好事说给你听。”
马思敏仍旧温和地说:“可是得了皇上或者哪位娘娘的赏赐?”
凤歌将手背在身后,扭了扭身子,得意地说:“过段日子皇上就会准我出宫回侯府住几日。”
马思敏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皇上说是挑个节气,我想最早也就是端午节了。”
马思敏长嘘了一口,说:“总算等到皇上开恩了。”
“也许再等些日子,皇上会准许我永远离开这里。”凤歌对那一天的到来充满了憧憬。
、第三十五章 酬花神(下)
马思敏默默瞧着她那幽远的表情,眼神有些黯然。
晋王一日不除,明成祖寝食难安,可偏偏自己又不能主动治死晋王,他细细回想了解缙在内阁为官的那几年的所作所为,才悟出他被贬的真正原因跟皇室有关,一是解缙违悖明成祖的意思力主扶植朱高炽为太子,二是解缙曾在永乐二年上疏明成祖减除皇二子朱高煦身旁的侍卫,可见皇家的事即便再乱,关起门来,人家都是一家人,所谓家事怎可由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外人插手呢?其三,都指挥佥事纪纲从中作梗,因此就算解缙有着大明第一才子之称号,管了皇帝的家事,皇帝就不会顾念你曾经的功劳,随便找个理由便将那碍眼碍事的臣子从身边打发开。
思索了半晌,他淡淡地开口说:“凤歌,你可认识一名叫吕英姬的采女?”
凤歌哼了一声,惊诧地望着他,阳光照在马思敏那张表情淡漠而俊美的脸上,她对马思敏所提之人没有一丝印象,便用力摇了摇头,接着又答道:“你说的那名吕采女可是朝鲜人?不过皇上从不去她那里,因此我除了知道有这么一个采女,本人倒从没照过面。”
“这名吕采女倒是不简单呢,她跑去见了皇上,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话,皇上着我查权贤妃的案子。”
凤歌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心想在昨夜她当值,也没见到有什么宫人去见明成祖提起权贤妃的事,想来那吕采女去见明成祖应该是今儿个的事,她正要岔开话题,眼角余光突然扫视到秋墨和吕美人的身影出现在前面岔路口的一丛木芙蓉树后面。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迎头劈下,她立即想到了吕美人的结局,而一场腥风血雨会即将到来,那惊悚的场面光是想想就让她浑身战栗,她紧紧抓住马思敏的一只手,连连摇头,急促地说:“思敏,你不要,不要去查这案子。”
“皇上已经震怒了,难道你不知道么?凤歌,你的脸色不好,你病了?你的脉象散乱,你在害怕什么?快告诉我。”马思敏看见凤歌脸色变得雪白,眼神惊惶,身子在颤抖,他反握住她的手腕,自己心里也不禁跟着惶惶不安起来。
凤歌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眼中带泪,摇着他的手,不住地哀求:“思敏,这是宫里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我害怕。”
马思敏听她那样说出来,心底反而一片平静,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那手心传来的冰凉使他微微皱眉,说:“怎么怕成这样,连手都凉了?”停了停,他又安慰她说:“你放心,就算是皇上交代下来的事,我也自有分寸。”
凤歌已惊慌得没了主意,听他好言安慰,又不敢道破权贤妃一案牵涉甚广,几乎颠覆了整个后宫,万般无奈只得信了他。
马思敏见她不再战栗,才松开她的手,说:“我还得去找那吕采女,就先走一步,既然皇上开了金口,想来往后见你也不必再躲着藏着的了。”
凤歌点了点头。目送他从另一条道走去。
就在凤歌和马思敏说话时,秋墨也透过木芙蓉树叶缝隙发现了那二人,她一手捧着一束采摘的玫瑰花,一手指着他们,对吕美人说道:“娘娘,你看凤歌竟敢明目张胆地在宫里偷汉子呢。”
吕美人停下步来,顺着秋墨的手指看去,看见凤歌二人站在不远处卿卿我我,亲密不已,她不由冷哼一声:“我可要仔细瞧瞧,别看她平日里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圣人样,原来也是有着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那娘娘可要秉明皇上?”秋墨说道。
吕美人摇头,然后附在秋墨耳边低语几句,秋墨吃吃地笑起来。
然后吕美人从秋墨手里拿过花放在鼻下轻轻嗅着,一边迈着轻盈的步伐往小径深处走去,而秋墨则走上另一条道。
、第三十七章 桃之夭夭(上)
凤歌思索了很久,心头的惊惶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重,她心事重重地带着素锦往前走,回到住处,才刚坐下,便听见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凤歌姐姐。”
凤歌抬眼望去,便看见秋墨正抬腿迈进门槛,她便收敛心思,做出一个笑脸,说:“珠儿,你怎舍得抛下你家娘娘到我这里来?”
“姐姐打趣我做什么,我们做奴婢的还不得时刻把主子放在心上?”秋墨进屋来,顾自从桌上拿起茶壶沏了一杯茶,边喝边说,“娘娘这几日不思饮食,身子懒得很,我就想着去找些蜜钱给娘娘提一下胃口,跑了好几位娘娘那里,都没找着,我就寻思着,凤歌姐姐素来在皇上跟前听差,得的赏赐也比我们多,我想姐姐能不能送些给我家娘娘?”
秋墨边说边看着凤歌脸上的表情。
素锦冷冷笑道:“姐姐可真会变着法儿讨好主子,占便宜都占到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头上了,既然你家娘娘嘴馋,为什么不自个儿找皇上要去?”
凤歌轻轻喝斥了素锦一声:“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接着又对秋墨说:“我这里只剩半盒了,这样给娘娘送去显得失礼,要不回头我去……”
秋墨便说:“不碍事,只要娘娘能顺顺利利地吃东西了,别说只剩下半盒就算只有半粒,娘娘也会感念姐姐的好。”
凤歌想了想,便说:“你先回吧,等会子我亲自给美人送蜜饯去。”
秋墨笑道:“那就有劳姐姐跑一趟了。”
说着便起身告辞。
凤歌也不再坐着,起身便准备出门,素锦喊道:“主子,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我到尚膳监张总管那里去瞧瞧,看还有没有未曾开封的整盒蜜饯。”
素锦噘嘴,说:“像那种过河拆桥的主,你还管她做什么?”
凤歌微嗔道:“你少说几句,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当天下午凤歌便去尚膳监张总管处领了一盒蜜钱送到春和殿吕美人的宫院,想着珠儿的言谈,她又多了一个心眼,让尚膳监的一名小太监随行。一路上她的心里都在思量要不要劝吕美人当心吕采女,直到走到了宫院大门外,才决定暂时不要插手。
吕美人伸出纤纤十指,抚摸着怀里的一只白色京巴狗,那狗半眯着眼,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吕美人逗了它几声,才转眼看着垂头站在一步以外的凤歌,拖长了声音道:“就为这点子小事,没想到凤歌姑娘还亲自跑一趟。”
凤歌恭恭敬敬地说道:“在奴婢眼里,美人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当然是希望主子好。”
“这盒蜜钱我就收下了,秋墨,把前儿送来的蔷薇花粉包些给姑娘带回去。”吕美人翻转着双手,漫不经心地说。
凤歌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说:“奴婢谢娘娘赏赐,奴婢告退了。”
起身时,看看吕美人,心里不忍那么一个曼妙的人儿落到一个凄惨的下场,最终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娘,奴婢斗胆问一句,您平素和吕采女可有来往?”
吕美人眸光一滞,随即恢复正常,淡淡地说:“在这宫里我只听说有她这个人。”
“请娘娘小心吕采女。”
吕美人不以为然,说道:“天子脚下,我还怕谁暗地里使绊子不成?!”
凤歌见吕美人一副不知大难临头自负过头的样子,便泄了气,心想那吕美人能不能逃过一劫全凭老天作主了,她也懒得替她操心了。
看着凤歌消失在门外,秋墨才疑惑地说:“奴婢看凤歌平日里也不像那种多嘴的人,怎么今儿个也做起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来?”
“想来凤歌和吕采女暗中不知做下多少勾当,这回她明里编排吕采女,暗地里却是跑来探我的口风。”
秋墨问道:“那娘娘是不是真心想同吕采女做姐妹呢?”
吕美人鄙夷地撇撇嘴,说:“难道我还怕那个贱婢么?”
离开春和殿,凤歌随便选了一条道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边走边想吕美人和秋墨的举止,越想越觉得那两人的言行蹊跷,又想到自从自己回到乾清宫听差以后,吕美人从来都对她爱搭不理的;她总感觉到好像有事发生,可她又猜不出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沉思,她对一路上出现在身边的那一片片花团锦簇浑然不觉,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片桃林里。
夕阳余辉照耀下,桃林里树上桃花正妖,树下却是落英缤纷,正所谓一树盛春的妖娆,一地春逝的凄凉。
凤歌在一棵桃树下站定,看着枝上那些花瓣残缺了的花朵,一手抚着桃树干,心中无端涌起一丝愁绪,暗叹这宫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又想到自己身上,一腔春怨更是将她紧紧攫住。
暮色降临时,从桃林另一端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死人了……”
、第三十八章 桃之夭夭(下)
凤歌的心在胸腔里用力跳了一下,她急忙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名宫女匆匆从桃林深处跑过来,满脸惊惶,嘴里一边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凤歌抓住她便问:“谁死了?”
那宫女显然吓得不轻,她的全身都在抖,满脸恐惧,说话时声音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是顺妃娘娘宫里的雨晴……雨晴在那边……的湖里……死了……都浮上来了……”说完,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