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震惊一过去,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死前有没有解开那些白鼠的谜?”他刚想到这个问题就感到内疚,急忙将它置之脑后。但这个问题仍然在那儿,没有得到回答。
当然,鲍勃·库克的死还不是全部新闻。远远不是。直到他听说诺拉似乎在发现她母亲死在床上后心脏病发作而死时,他开始悟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诺拉,死于心脏病?”他不相信地说着,像个善于模仿的白痴一样重复着杰克告诉他的话,“但诺拉的身体像牛一样结实,而且她母亲病了许多年。她母亲的死对诺拉决不会是什么意外的事……”
最后在开车往天才所的路上杰克跟他说了贾斯明的车祸。
“哦,不!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她没事!”
杰克无力地摇摇头:“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到这时一切都清楚了。清楚得可怕。
“我的估计是不管玛利亚·贝娜瑞亚克背后的人是谁,他们仍然企图阻止迦拿计划,”杰克说,“这就是说,不管‘传道士’在不在,你仍然是他们的目标。”
好长一段时间,他想着就此罢手。不是因为他的生命受到威胁——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而是因为他一味固执地寻求拯救女儿的方法牵连这么多人失去了生命。某些病态的狂热分子不赞成他做的工作,想取他的命。可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出现在狂热分子的黑名单上。有人不惜一切代价要阻止他的计划,要杀死所有与该计划有关系的人,现在因为他所做的事他们杀了人,杀了他的朋友。因为他自私地,一心一意地,不顾别人怎么想地去寻求拯救女儿的办法。而扪心自问,他真的只是力图拯救女儿吗?这种寻求是不是一个借口,掩盖着他想给大自然一点教训的偏执追求?消灭癌症,消灭大自然强加于人类的所有疾病和灾难,挫败大自然想证明我们人类及其技术是多么可怜可悲的企图?他真正的目的是不是想征服自然,恢复自然界的平衡,不管周围的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一切是不是这么回事?杰克把车拐进天才所大院时,他这样问自己。直到他走进病房,看着霍利充满信任的眼睛,从她的勇气中得到力量,他才能够将那些引起他自我怀疑的魔鬼驱走。直到这时候他才认识到自己的追求是至纯至洁的,他才认识到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他在尽自己所能去挽救女儿的生命。没有更多的追求,也没有降低追求目标。
如果他是设法挽救别人,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但是这项任务,这个重任已由天才所正在进行的其他项目和世界上无数其他机构所承担。迦拿计划所关心的,他自己所关心的是拯救她的女儿。如果那些因帮助他实现迦拿计划而被害的人们没有白死,那么他必须将这个计划执行到底。如果任何人企图阻止他,那么他们才是干扰自然的邪恶力量,干扰一个父亲不顾自身安危拯救女儿这样一个符合自然的愿望。
尽管如此,当他坐在死牢会客室听着走近的脚步声时,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与谋杀自己妻子的杀手谈判拯救女儿的条件——却一点也不合常规。
两名看守将玛利亚带进会客室时,汤姆有两点感到意外。一是她看上去十分自得。这个死囚不同常人。没有哪个正常人离死期只有几天时能这么放松。但转念一想,他觉得“传道士”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第二点让他意外的是她见到他并不是很吃惊。如果有什么反应的话,那就是她似乎有点失望,他并不是另外一个人。一瞬间他想着那会是谁?
看守将她铐在桌子的金属环上时,他没和她说话。但是当他们指着门附近的蜂鸣器,告诉她如果需要什么就揿按钮的时候,她对着他笑起来。是一种征服的、怜悯的笑。
看守走了以后,玛利亚仍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她的头发已长出来,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和那整过容的不自然的脸型,她看上去几乎很可爱,甚至很柔弱,就像一只刚孵出的小鸡。他来之前准备好了一个开场白,但看到她坐在那儿,他突然感到那没必要。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向她介绍了迦拿计划以及怎样成功地找到了与基督基因相同的人。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感到很吃惊。然后他透露她就是那个人。她的无动于衷再次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我所说的这一切你有什么看法?”最后他问道,希望她能说些什么。但她只是耸耸肩,仿佛他只是问她喜欢哪种味道的冰淇淋。
“你不觉得我告诉你的这些事很……有意思吗?”他追问了一句,“没有一点讽刺的意味?”
“当然,”她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但是我真正觉得有意思的是你会来告诉我这些。我跟你说过事情还没完。”
汤姆咬着嘴唇。看着她这种态度他真想把手伸过去狠揍一卜那张得意的、邪恶的脸。他小时候阿列克斯给他讲完鬼故事后总要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你惟一能打的女士是女巫。”
“那么女魔鬼呢?”
“也可以打。但是她们不同,我儿,对于她们你要保证出手要狠,打得她们不能起来。因为如果她们反扑过来,她们就会十二万分的狠毒,……”
汤姆竭力保持镇静。显然玛利亚已经知道了基因的事。没有人能如此冷静。但是谁会告诉她呢?他想起来了。一定是伊齐基尔与她接触过了,来向她自我介绍,看看他的新救世主。是这老人把基因的事告诉她的。她是这么知道的。一时间汤姆想,不知伊齐基尔怎么看待她。“传道士”对于兄弟会的神圣计划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就像对他拯救霍利的计划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定主意惟一能把事情解释清楚的方式就是紧扣事实。如果她愿意帮助,她会帮助,如果她不愿意……
“贝娜瑞亚克小姐,”他说话的时候尽量保持一种谈公事的平静口吻,“我们查遍了现有五亿多条基因组,只找到三个拥有这三种变异基因的人。其中两个人已不在人世,一个是哥伦比亚的一位印第安人,第二个当然是基督,你是第三个。除了这些基因以外,你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有为人治病的能力。”他顿了一会儿,看看她有何反应。什么反应也没有。“我相信,”他继续说,“你仍然具有这个能力,我希望能帮助你发挥它。”
这时这双不寻常的眼睛开始打量他,她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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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寻求这个问题的完美答案,一个能说服这个杀手挽救霍利的答案。但到了真正要回答这个问题时,他意识到只有一个选择——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从西装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霍利的照片。这是去年夏天在百慕大时他给她拍的,身穿红色泳衣的霍利在马蹄湾粉白色沙滩上对着相机挥手。他把照片放在她面前,希望她能直接与霍利有一种沟通,能超越与他的恩怨来帮助他的女儿。毕竟她还是个女人……
“我希望你能救她。”他说。
“她是谁?”
“我的女儿,霍利。”
玛利亚点点头,仔细地看着照片。她用铐着的右手拿起照片,左手似乎在摸着孩子与父亲相似的地方。“她的下巴很像你。”她笑着说,仿佛是在看一本家庭影集。玛利亚抬起了头,一瞬间他看到她眼睛里有一种柔弱的东西——一种渴望。
接下来她问了很多问题。
“你很爱她吗?”
他点点头,“很爱。”
“她知道你有多爱她吗?你有没有告诉她?”
“是的,她知道。”
“她知道你为救她所做的一切吗?她知不知道你到这儿来?”
“不,我没告诉她关于你的事。”
“她有什么病?”
“她得了脑癌。”
“她还有多少时间?比我的长吗?”
“我不知道。我希望如此。”
“你希望我来救她?”
“如果你能的话。”
“哦,我想我能的。”她靠在椅背上说。
真的?汤姆想。这让他感到意外。他没料到她会承认自己的能力,更没想到她如此自信。他又体验到昨天下飞机时的那种又沮丧又兴奋的感觉。但他保持不动声色。他提到做交易时,尽量用一种随意的,不是恳求的口吻。“我与州长谈过了。如果你真的救她我可以帮你将死刑减判。”
她笑得更得意了。“减到无期徒刑?一命换一命,是不是?”
他耸耸肩,“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玛利亚似乎考虑了一会儿他提出的这个交易,目光从霍利的照片移到汤姆的脸上,然后又回到照片上,“你是不是认为霍利很不幸?”她最后问。
对这个问题他感到有点意外,但仍坚持如实相告的原则,“她这么小小年龄就得了脑癌,确实不幸。很不幸。”
“我不这么看,”玛利亚轻轻地说,在她看着照片研究霍利哪里与他相像时,他好像看见那张吓人的脸上有一种渴求的神色——几乎是一种羡慕。“我觉得她很幸运。她有爱她的父母……”
“但现在只有一个还活着。”汤姆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脱口说道。
玛利亚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从她出生的那天起,她就被需要,被珍爱。”
“确实如此,”汤姆竭力克制住感情,希望玛利亚能直接与霍利沟通,“但如果不救她,几个月以后,甚至可能几个星期以后她就会死去。而她完全是无辜的。”
听到这里玛利亚笑了笑,“卡特博士,没有人是完全无辜的。但是你希望我治好她的病?去阻止命运的安排,因为你认为这不公平?还因为你爱她?”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通情达理,甚至富有同情心。
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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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继续说下去,“作为回报你会治疗我的不治之症,避免我十一天后英年早逝?”
他再次点点头,尽量不露出任何表情,以免什么地方触怒她。
她看着他,头歪向一边,似乎在倾听什么,“即使你认为我不是无辜的,你也愿意这么做?”
“是的。”
她向前倾去,凑到他面前,他克制住自己想让开去的欲望。相反,他也向她靠过去,直到他们两人好像是一对在烛光晚餐时悄悄说知心话的情侣。他能闻到她皮肤上的焦油肥皂味和口里呼出的薄荷牙膏味。
“即使你认为我冷血地杀死了你的妻子?”她继续问道,她的嘴唇离他只有几英寸距离,“而且企图杀死你?”
“是的。”
“你愿意做这一切来挽救你女儿的生命?”
“是的,更多的事情也可以。你愿意救她吗?”
玛利亚顿了一会儿,脸上又露出了微笑。汤姆想从那微笑里看出点什么,寻找一丝宽宏大量的迹象。然而,她的笑容深不可测。玛利亚低头看了一会儿手铐,好像在研究自己的双手,仿佛它们是她身外的什么东西。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冷的不予理会的神色。
“不,卡特博士,我不愿意救你的女儿。这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一周以后 波士顿 天才所手术室
贾斯明·华盛顿坐在天才所手术室外等候室的一张蓝布装饰的椅子上。她一边挠着骨折的左臂上石膏下的皮肤,一边想自己以前肯定经受过更严重的疼痛,但却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了。车祸中她的左侧锁骨和桡骨被撞断。整个身体左侧都青肿起来。当然她的车也开得太快了,不过开一辆跑车的目的就是速度快嘛。不过以前也从来没有人割断她车上的刹车线路。她只是感到很幸运,在交叉路口撞上的那辆货车是停着的,当时她把那辆货车推到人行道上时周围没有行人,真是谢天谢地。
是的,总的来说,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诺拉·卢茨的葬礼两天前在波士顿举行。而鲍勃·库克的遗体被空运回了加利福尼亚。想到他们的死,想到自己差点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她心里就发抖。想到隔壁房间将要发生的事,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很走运。
上个星期,自从“传道士”拒绝接受汤姆为挽救霍利而提出的交易以后,发生了很多事。先是霍利的病情大大恶化了。即使鲍勃解开了为什么一些白鼠痊愈了而另一些没有的谜团,他也把答案带到了坟墓里。霍利最近两次发作以后,汤姆己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动手术,来缓解肿瘤对大脑的压迫。不管是汤姆,还是卡尔·兰伯特,都没有见过如此活跃的肿瘤。
贾斯明听见右边的弹簧门被推开,看到阿列克斯·卡特疲惫不堪地走进等候室。
汤姆的父亲看上去老多了,她觉得这是第一次发现他看起来真的像六十八岁。他神情茫然地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看到她坐在咖啡机旁边,放松地笑了笑,朝她走来。
“她怎么样?他们开始了吗?”他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
她摇摇头,“霍利还在病房里做准备,”贾斯明用那只好手的大拇指从肩膀上面往身后指了指,“这一个小时汤姆和卡尔·兰伯特一直在手术室做准备工作。应该很快就开始了。”
“对的,对的。”阿列克斯说着,放在腿上的两只手不停地交叉在一起,然后又放开。他看上去很害怕,贾斯明突然想起他以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看着自己的妻子忍受同一种疾病的折磨。
“卡尔·兰伯特是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你知道汤姆的技术有多高超。她是在最好的医生手上。”
老人掉转脸看着她,吃力地笑了一笑。但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他知道这是一个结尾,或者至少是结尾的开始。贾斯明眨眨眼睛,竭力忍住突然要冒出来的泪水;要说原因,还是因为感到挫折和愤怒。他们经历了所有这一切,死去了这么多人,速拿计划和抢救霍利的真正机会最后还是被一个杀手破坏了。就是这个杀手,整个事情就是由她挑起的。四天后玛利亚就会被处决,但是这个消息对贾斯明一点安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