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听得也高兴,这回去可有一肚子的故事讲给自家娘们和小子听,又额外给小厮加了两个大馄饨,小厮忙低头吃馄饨,不再理论。
林英吃饱喝足,忙抚摸着肚子往林府那边走去。那小厮眯着眼看了他一会,提了提腰带,扔下几个铜钱也就立马跑了。
林英回到府里,细细地把自己的听闻说给自己老娘听,林忠家的立马就乐了,赏了她家小子半日假,自己立刻就小跑赶去告诉给贾敏,又学了一遍。
贾敏听了也忍不住有些笑意,只拿帕子掩了嘴角,忙叫人开了库房拿了几瓶上好的伤药,又特地收拾几件好东西,又一沉香寿星小屏风,这是给贾母的,至于宝玉则找了几本新书,又加了方端砚。等收拾齐全,便叫来了王贵家的跟随着一块去贾府,好去赔罪。
因这日请上府喝年酒的都是贵客佳客,譬如有北静太妃等老交好世袭世家,也有些一些相提携的新贵人家。邢夫人从未主持过年酒,不由地有些胆怯,想着凤姐之前料理过家事,必定能够上手,索性带着凤姐在身旁。凤姐也乖觉,自己并不出头,只是悄声提点刑夫人一二,刑夫人得了脸,被人恭维赞美了几句只觉得浑身舒泰,王熙凤也得了大家一声赞赏,格外受用。
贾母心里不自在,只念叨着宝玉受罪,一心记挂着宝玉,干脆就托人说声身有不虞,就不出面了。那些老世交的忙就叫上自己的贴身嬷嬷前去拜见,好表一番慰问之意。各位嬷嬷领命而去,她们都是主子面前有头有脸的人物,彼此也都相识,得了令,便一面说笑一面往贾母的房里去。
此时,贾敏正带着人进了贾母的房里,并无人敢拦这位姑太太。贾母早得了消息,有听到了脚步声,忙摔了杯子,不等贾敏进屋,便厉声喝道:“我不见她!不应我也就罢了,竟是如此狠毒,不顾骨肉情谊,这是要逼死我的宝玉吗?”
这一声不独贾敏听到了,就是众位嬷嬷也听到了,彼此瞧了对方一眼,止住了脚步只呆在院子旁的廊下,个个竖着耳朵听。荣国府原本就规矩松散,又是大过年的,原该守在外面的小丫头们不见踪影,只都在隔壁耳房吃着糕点瓜子,等着里屋姐姐们吩咐。
众嬷嬷原就是有主意,不然哪能得主子倚重,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悄悄掀起门帘子一角往里瞧去,看见贾敏屈膝轻靠在贾母的塌前,正语气柔和地对榻上的贾母赔罪。只听那贾敏柔声细语道:“母亲,夫君万万没有想到宝玉会被二哥打至如此,宝玉写的斗大的字都贴满了满院子,谁承想连个文章都写了错字。”
贾母冷哼:“你如今嫁了人,又有了一儿一女,可是翅膀长硬了,竟不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心上。我就那么一件大事你不答应也算了。只是宝玉有何罪,就要治到宝玉如此地步?就为了一个外人?谁亲谁疏都不知道了。”
贾敏只觉得此话很是刺耳,竟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只觉得满心羞恼,难受,一时间竟分辨不清楚是何滋味?贾敏拢了拢袖子,咬了咬唇,虽语气温和,面上却淡淡的,只问道:“母亲是不相信我和夫君了?”“可见母亲是不相信我和夫君了。”虽是问句,却十分肯定。贾母略有理亏,登时无语,又见敏儿的神色,可转眼又想到了宝玉如今只能被扶起来喝米粥,原是好个伶俐的孩子竟成了这样,如何不叫她这个老祖母心疼万分,一时怒火大盛,冷不丁的一下子推开贾敏。
那软榻立于台阶之上,足有一指高。贾敏哪里想到如此,竟是没有防备,猛地被贾母这么一推,便摔在了地上,玉镯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贾母却看也不看她,只指着贾敏道:“别在我跟前说好听的话来哄我,你怎么不去瞧瞧你那可怜的侄儿宝玉都被你二哥打成了什么样子?那皮开肉绽的,一个玉琢般的小人儿竟成了那样,他不是你儿子,你们自然不心疼,可怜我的宝玉成天疼得睡不着觉,你这个姑妈怎么当得?我白白疼你这么多年,竟养出个白眼狼来。”贾敏心凉半截,闭了闭眼睛,慢慢睁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只瞧着贾母,贾敏并不唤丫鬟来扶自己,只缓缓的站起身,冷笑了一声,随即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她原是爽利之人,声音有如珠玉落盘,方道:“母亲这话可没道理。珩哥儿才大宝玉几岁?论语乃科举入门必读之书,谁承想宝玉连这句都没读过?宝玉的诗词歌赋,母亲也曾在我面前夸了又夸,只差没和李白苏轼这些大家相提并论。”
贾敏随即又顿了顿,方继续道:“咱这样的人家,四书五经方是正道,诗词歌赋说着好听,不过是雕虫末技罢了。难道满朝文武谁是只靠做诗词过日子不成。宝玉是二哥二嫂的心头肉,母亲的眼中珠,难道以后就科举入仕了,反倒叫别人养着不成?我才听说宝玉一年进家学也才十来次,难道也是假的?家学之风,我一个妇道人家足不出户,哪里不知道,但是总能打听的出来。更何况二哥打宝玉的时候,夫君和珩儿都是拦过的,也是劝过的,只是哪有亲戚随意插手人家父子之手,倒叫人笑话。这难不成还是夫君和珩儿之错不成?可没这个道理。”
贾母这些年来顺风顺水,又是家里的宝塔尖,如何被这么说过,可贾敏字字句句都叫她反驳不得,只紫涨了脸皮。贾敏早就心头不郁,之前到底念着母女情份,并不愿如此说,只是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只恨不得一吐为快:“但凡宝玉要是能做文章且上进,哪里还能出这事情,二哥何苦去打他!连母亲也不能好好过个年。”
那些嬷嬷是看不到贾敏的表情,但听了贾敏这番话,只觉得心头畅快,跟得了大赏一般,她们心里早就厌了,每每宴席之际,贾母就把那宝玉挂在嘴边夸了又夸,可怎么夸都是说他生来带玉,有大造化,有福气,正经的学问就没见她说过半句,直到现在拿得出手的几句不过是小时候识了几千字,可贾宝玉如今几岁了,还拿来说岂不可笑非常。再者贾宝玉虽是脸皮长的好,可每每见到他们这些嬷嬷都一脸嫌恶,两只眼睛尽盯着年轻的姑娘、丫环们。嬷嬷们哪个不是人精,只嘴上不说,面上不显,谁让他们不过是奴才下人罢了。
贾敏并非一味只图痛快之人,见贾母神色已经气恨羞恼万分,心下并不怕,只略缓了缓语气道:“我知晓母亲因宝玉衔玉而生,珍贵视如宝,只是难免过于溺爱了,反倒让宝玉如此不成器。母亲难道忘了前阵子的事情了。珩哥儿大他几岁,那也未见与侍候自己的丫鬟拉拉扯扯,行那不轨之事,这宝玉倒是比珩哥儿行了前头!再者,母亲每每都说珩哥儿是外人,他虽不是我骨血,可自珩哥儿过继以来,他敬着我这个母亲的,又疼着黛儿,哪里不好了。如果珩哥儿是外人,那我对荣国府来说可又是什么?”说道这里,贾敏忍不住泪珠滚滚落下,语气也有些哽咽,王贵家的忙上前扶住贾敏,嘴里道:“太太有话坐下好好说,只怕方才一摔还崴脚了。”贾敏只是凄惨一笑,收敛了神色,又行了个礼,方道:“罢了,今儿母亲心里不痛快,我自然也就不好打扰母亲的,这就家去。”说完,贾敏就扶着王贵家的便要往外去,虽极力克制,但是步伐依旧无力无稳。
这些嬷嬷们谁不是人精,又不乏陪着自家主子宫斗过来的太妃嬷嬷,忙快速的往廊上走去,就装作刚刚才走过来。
贾敏一出门见到廊上的这些嬷嬷,就急忙低頭不敢让人看见泛紅的眼眶,那些嬷嬷哪个不是精明人,面上不露丝毫,只赶忙低头行礼问好,偏那位带头的宫内黄嬷嬷,也就是天成公主的奶嬷嬷,在大内里极有脸面的,眼尖瞧见贾敏的天青色百褶裙竟是有些褶子,略有些乱,用衣袖微微拢着的双手,手心泛红,甚至有些血丝,可见摔得狠了,怕是破了皮,那黄嬷嬷连忙低头,又说道:“林夫人可要瞧瞧大夫,这手可不能有事。”
王贵家的这才发现贾敏的手被磨破,急慌慌的拿了帕子包住,贾敏握着帕子温和的笑道:“天冷,下雪打滑了跌的,不碍事的,嬷嬷们天冷还是赶紧去见老太太吧。”
黄嬷嬷点头:“也是,这贾府的人可偷着懒了,连地都没有扫好,竟然害得自家姑太太都跌了,这可真真的不像话,到底是林夫人,心太慈了些,只是有些奴才不敲打是不行的。”
贾敏又说了几句,黄嬷嬷说:“林夫人好生家去,皇后娘娘还跟我们公主说想着您呢,您也有空往我们公主府坐坐,也解解乏闷。”
贾敏应了,黄嬷嬷等人行了礼,贾敏这才转身离去,那身影看着还是极为绰约,只是步伐依旧有些不稳,可见摔得狠了。
嬷嬷们低头送了贾敏离开,才赶着去见贾母,只瞧着贾母神色不比往常,连个笑影子都扯不出来,忙一个一个争先恐后说道:“我家主子太妃正在花厅坐着,听闻老太君身子不好,就不亲自过来打扰老太君养身了,只令我们传话问声安。”
贾母忙吩咐鸳鸯封上等封赏,方才心中的怒火不满略退去了几分,只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就是有些不舒服罢了,难道还劳动太妃们过来不成,这成什么话?如今天冷,嬷嬷们先不妨喝几杯去去寒气。”
嬷嬷们都接了赏钱,又很是恭维了几句,方离开贾母的院子,各自回到太妃们的身边。
第38章
话说贾敏送来的都是棒疮药极其难得,皆由名医们开了方子,自家寻了上好的药材自制而成,就是几千两银子也寻不得的。那几件珍贵的老物件中有一件极其抢眼的沉香寿星小屏风,人都说一寸沉香一寸金,这一沉香寿星小屏风不仅年代久远,又是属于极品中的沉水沉香,不可不谓奇珍二字。
方才贾敏与贾母在院里说话之时,八个林家的小厮极其小心翼翼的将那沉香寿星小屏风抬进院子。这日里赴宴的贵客们带来的丫鬟、嬷嬷皆在廊里守着,哪个没有一双利眼,远远就见那小厮们慢慢地走过来,本就有些好奇。等过来之时大家都纷纷躲站在一旁,几个有眼力的积年嬷嬷盯着看了一会,只忍不住念几声阿弥陀佛,只觉得自己是开了眼,又见有些丫头并不明白这屏风价值几何,只低声道:“沉香小屏风可不多见!如今万两金子都难得,可见必是传承得来的老物件。”
丫鬟只觉得惊奇开了眼,忙支起耳朵来。又听老嬷嬷慢慢道来,心里好学些点。“你们可知道,这等贵重之物,若是哪家有了必然都是摆在正厅或者是书房里以示富贵或养身,又或者是好好存在库房里好传给子孙。再看这可是有了年份,并非贾府这等新荣富贵之家可得,只是不知道谁如此的大手笔。”嬷嬷才说完,便有机灵的丫鬟向那尾随着的小厮打听。这小厮如果林英见着,必定得说一声缘分,竟是在今日早上门口吃馄饨的那位。他见几位眼生的嬷嬷丫鬟还有别府的小厮凑过来问,眼睛转了转,笑眯眯,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屏风可是我们姑太太送给老祖宗的赔礼,至于那个花梨木雕花盒里放的是给宝二爷伤药。”语气中带着一股傲然得意之色,仿佛再也没有比贾家更好的人家了。
众人听了小厮之言,不禁咋舌,只叹道这林家好大的手笔,更有不少人心里暗自想着这贾家的女儿可真向着娘家,竟是把夫家的好物件尽拿来孝敬亲娘。只小厮为何又说是赔礼,并非是年礼,再者又会有伤药在其中?一个嬷嬷摸出了一个银戒子递给了小厮,只问道那伤药的由来?
只见小厮忙收了戒指,又见并没有其他贾府的家仆留意这里,众人都各自说话不理会这里的动静,忙脸上堆起了笑来,这才回头小声道:“这嬷嬷你就不知道了,虽然外面都说这是年礼,只咱们的人才知道底细,这可是赔罪送来的,可不是赔礼。我们家宝二爷昨儿可是被老爷给打了。”一个车把式的长随接着问:“这大过年的,你家二老爷怎地打起自己的孩子了?”青花暗扣小厮撇了撇嘴,道:“瞧你急的,我这还没说呢。”忙又把今天上午说的话又仔仔细细重复一遍,还没听到众人说什么,边上一个偏因闹肚子错过赏钱机会的青帽小厮,便又插嘴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增补了不少,又拍拍赶车大哥的背:“我可是看在大哥与我相熟的份上,这才说了出来,若是别的人,我可是不说的。大哥可仔细点,千万不要跟旁人说去。”赶车大哥猛得点点头,颠颠的塞给青帽小厮一包糕点,算作是酬劳。青帽小厮洋洋得意的接过塞在怀里,这等好事在他们这些侍候外书房的小厮可不多见。青花暗扣小厮此时早已不见踪影,躲在了旁边柱子之后,又细细觑了旁边那些听完了他方才所说的嬷嬷丫鬟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嘴角弯出一抹诡异的笑。
众人正准备回去好好说说这些事情,便听得里院有人喊道:“太妃们更衣了。”
丫鬟和嬷嬷们听到这声传召便丢开之前的心思不提,极快的回到太妃公主们的身边,只待服侍太妃王妃公主们更衣完毕,便簇拥主子们去了大厅。
大厅里各桌各色人家一派其乐融融的光景,彼此谈笑生风。这次宴席可安排的极为妥当,老世交一处,吃酒看戏说闲话,新贵一处,看戏打听京里事物风向,不至于无话可说,彼此相顾无言,尴尬相看,比起往年来及其舒服自在,可见主人之用心。
邢夫人虽然有些愚笨,嘴舌又不伶俐,但场面话和些许恭维话总是能说的,不至于冷场。又有凤姐从中周旋,相得益彰,还兼迎春惜春这一两年借着黛玉的光见识不少眼界开阔,连带着也精神周到不少,能独当一面,招待众小姐之时也颇得赞扬。更有几家新贵的小姐早早得了家里人的指示,有意奉承,本来只四五分意思,如今见了真人反倒有了七八分意思,可见迎春惜春不见当初的模样,有了公府小姐之风。
只可惜那探春又要陪着王夫人守着她的宝玉哥哥,还要照顾王夫人,只服侍在嫡母身边端茶递水,无事之时皆念佛抄经书祷告宝玉哥哥快好,不仅没有心思在这上头,更是把她一母同胞亲弟贾环冷落了一边去。王夫人看在眼里,倒解了几分忧愁,把那素日喜欢的心更加了三分,捻着佛珠,虽神色却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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