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站在外面?没有破门而入。。。”晴明微微皱了眉头看向男子,神情间似乎有些诧异。很快,他的神情回归正常,嘲讽的话脱口而出,“真是难得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猫和你家蜜虫天生不和。”男子漫不经心地梳理着黑猫身上的毛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道,“我怕一不小心,你就会扒了猫又的皮给蜜虫陪葬。”
“我相信它不敢。”晴明眯了眯略呈茶褐色的眼,视线在黑猫身上滑溜一圈,成功地换回猫又全身炸毛,尖锐地叫了起来。下一秒,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向站在身边的殿上人介绍道,“博雅大人,这是我的师兄,贺茂保宪。”
“源博雅大人?”贺茂保宪终于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源博雅,近乎无礼。很快,像是察觉到不妥,他又飞快地收敛视线,转而看向晴明,面庞上牵扯出一丝玩味,“传闻中晴明的好朋友?”他在“好朋友”三字上加了重音,他相信他的师弟明白他话语中的隐含意义。不料,换来对方平淡无奇的应答声:“是的。”
“好朋友啊。。。”保宪的话忽然变得有些尖锐,甚至连音调都因为急促而上扬了几个拍调,“这真让我大开眼界。”
“让保宪见笑了。”
不卑不亢的安倍晴明。。。贺茂保宪挫败地发现,想要在眼前这人面上发现惊慌失措或是大的神情变化,那简直比成神都要困难。他强压下内心的晦涩,将话锋一转,对准沉默的源博雅。男人的目光里,浓重的敌意显而易见:“博雅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就此归去?”
终于,博雅有了反应。
他看向一旁的白衣男子,而那人,面上隐约间似还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知怎地他的目光里缓缓地弥漫开来一丝赌气的意味。他看着他,然后开口叫他:“晴明。”
他喊他:晴明。——明明前一秒还称呼自己“晴明阁下”。
听到这个近似于狎昵的称呼,晴明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浅笑浮上他如玉般的脸颊。他点点头,看向博雅,眼神中泛起点点不自知的温暖,——没有否决,他在等待殿上人的继续。
而博雅只是赌气看了晴明一会儿,离去的话脱口而出:“晴明,那我就告辞了。”
“好。”
晴明再次点点头,算作告别。很快,他就大步朝着保宪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
原地,博雅紧紧抿着唇,目送着他和保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府邸的拐角处。脑海中,翻腾着的都是晴明对贺茂保宪熟稔无比的嘲讽,以及那个衣袂翩翩的男子对阴阳师亲昵的称呼:晴明、晴明。。。
不知怎的,他的眼眶有些酸涩。半晌,才复又失魂落魄地上了牛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猫猫的地雷一枚!!=3=
有时候我在想,人总是被迫做出抉择。
☆、博雅的委屈
清晨,天空是湿漉漉的蓝。细细密密的雨丝从天穹之中落下,侵染了原本明丽的世界,变得苍茫一片。猫眼草、多罗树、梨树、紫藤花、金银草。。。庭院中的花草因沾染了雨丝而变得泠泠然黯淡起来,远远地就像笼罩上一层雾霭似的。紧邻庭院的外廊屋檐上,时而积聚一些水珠,迫不及待地牵连成一串,争相翻滚下来。
外廊的边缘,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狩衣的男子。他戴着黑而长的乌立帽,双手安静地垂落在两侧,从肩部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所穿的水绿色单衣。微风卷起他狩衣长长的衣摆,并着那宽大的袖口轻轻飘动。他的眉眼宛若画中之人,有着卷翘的睫毛与如狐般狭长的眼,红唇牵扯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他看着这天这地这庭院,神情淡漠,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成仙,翩然离去。
——在拐入连接着外廊的通道瞬间,这样一幅明媚鲜妍的画面赫然闯入源博雅的眼帘。它强行夺取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生生地让他将口中的呼唤咽入喉中,再也卷不起半分波浪:“晴明!晴。。。”
沉静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似被这声音所扰,白衣男子皱了皱眉,终于还是侧过头来。果不其然,眼底成功地映出殿上人的身影:来人穿着惯常的黑色便服,手中拿着一把尚还在滴水的番伞(注①)。那人的脸上是一反往常的烦躁神情,却在下一刻褪变成怔忡。他停顿在原地,水珠顺着桐油的伞面滑落,在地上积聚起一汪小小的浅滩。
“博雅大人,您怎么还没回去?”晴明茶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他不是不知道源博雅来访,或者说在殿上人的牛车经过一条戾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所以他派了蜜虫去将对方劝回。却不料。。。晴明稍显凌厉的目光朝旁边一扫,声音夹杂了一点冷意,“蜜虫?”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不听我的劝。”很快,蜜虫也出现在拐角处,快走几步来到男子身边,在一旁低声解释起来。
“不关蜜虫的事。”博雅被晴明的话惊醒,他走到男子身边,目光直直地看着对方,“你。。。不想见我?”
——。。。你?先是“晴明”,现在又是“你”,眼前这个人,倒是学会得寸进尺了啊!
晴明斜睨了博雅一眼,嫣红的唇勾起一抹类似嘲讽的笑容,却终究没有反驳或者制止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博雅大人,您想多了。”
“那为什么?”
殿上人有些气恼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不动声色的男人:对方那与昨日并无区别的彬彬有礼的态度、面容上恰到好处的礼节性笑容。。。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对方并没有如他口中所说的那么在意自己。内心的苦涩,很快就由于不习惯掩饰而尽数呈现在脸上。博雅想起昨夜躺在床上的辗转反复,想起那翻腾在他脑海中的阴阳师与贺茂保宪的亲昵言语,想起自己昨天失言脱口而出的“晴明”。。。
博雅并不清楚那些折腾了他一晚的情绪是什么,只是隐约地察觉到内心的烦躁。——可他不知道他究竟在烦躁什么。或者,他应该遵从自己内心所想,这几天远离一点阴阳师。可是天知道,才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就忍耐不住地往这里跑。只是,才刚到晴明府邸门口,就被蜜虫拦下说眼前这人今天没空。。。可他明明看见那人正闲适地倚在柱子上,看着庭院发呆!
。。。还是,其实只是一个躲他的借口呢?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再也难以压抑下去。一瞬间,源博雅的心中甚至隐隐泛起一丝委屈。
“晴明大人,准备好了。”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间,有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匆匆跑至他们跟前,低声道。博雅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属于左大臣家的随从,不由地抬头看向晴明:“这。。。?”
“如您所见,除妖。”将殿上人的所有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晴明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渐渐地,他的眼底染上一层晦涩的光亮,直到覆盖了整个瞳孔。半晌,抹去所有面上的变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博雅,说道。——在这方面,身为阴阳师的他做得远比殿上人高明多了,并且从不显山露水。“怎么,博雅大人对此也有兴趣?”
“是。”
面对如此直白而干脆的回答,晴明几不可查地怔了一怔。随即,他的唇边浮现出一丝莫测的笑容,就如同每次博雅说到什么好笑的话时一样。他挑了挑眉,大袖一拂:“那博雅大人先请。”
不知怎的,这一刻博雅觉得自己更委屈了。然而,他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任何理由说出口。只是紧紧抿着唇,大步朝前走去。唯有气鼓鼓的脸庞,宣泄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缓下脚步,直到和晴明并行。犹豫了一下,他终于还是开口:“昨天,你师兄。。。”——说了些什么?然而,他很快又察觉到了不妥,后半句话含进口中,并没有继续完全。
“嗯?”晴明淡淡地瞥了博雅一眼,眼底映入对方不安与委屈交杂的脸。顿了顿,茶褐色的眸子浅浅浮上一层叹息,“怎么了?”
“啊,没什么,就是看保宪大人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没有的事,他就是那个样子。”看着博雅脸上满到近乎快要溢出来的委屈,晴明收起所有故意外显给对方看的冷漠,露出一个近乎安抚性的笑容。紧接着,他开口,难得地温软了口吻,“至于他来的目的,很快你就知道了。”——这语气让晴明自己也诧异起来。
是的,贺茂保宪的目的。晴明轻轻垂下眉眼,任凭苍茫的雨水落在白色狩衣上,带起一片荒凉:厥阴阵法,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背后有着芦屋道满的影子。
据贺茂保宪来说,是那个男人去了一趟鬼界,当然没有深入,大概只是在边缘徘徊。然后故意将记载了厥阴阵法的羊皮纸掉落在鬼界,“刚巧”被对兼原下咒的中年男人拾到。秉着急着想要在“紫魅大人”面前立功的心态,中年男人很快就被利用,只稍稍施展一些诱导术,就坚定不移地被当做炮灰布起阵法来。最终,导致平安京的龙气再度被抑制,妖鬼界的入侵速度更是大大加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年男人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随即,一计不成的芦屋道满,似乎又将目标移向了左大臣。而贺茂保宪,昨日来就是要求他前往左大臣府邸,替对方解除后患的。——嗤、作为贺茂家的人,自然是不方便出现在朝堂之上。
鉴于之前身边那人有拖后腿的嫌疑,晴明原本是不想让源博雅再次沾染这些事情的,——他永远不会承认他是因为不想让对方涉险,可事情,终究还是有了偏差。罢了,余孽威力也有限,再加上仙器的护主功能。。。
这样想着,白衣男子眼底的凝重彻底烟消云散,面庞挂起轻松惬意的笑容,甚至连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几分。
很快,他们就上了牛车。牛车碌碌,缓缓朝着左大臣府邸的方向行驶而去。
从早晨就开始下起来的雨,似乎渐渐停了下来。阳光,破开一线阴霾,轻柔地洒落下来。“晴明。”忽然,一直低着头端正坐着的博雅忽然抬头,喃喃地低喊着他对白衣男子的昵称。他蠕动着双唇,黑色眼眸里的情绪因晕染了光线而显得分外明显,赤‘裸裸的全是受伤。半晌,终于略带绝望地问出盘旋在心中一夜的问题——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把我当朋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番伞,和伞中的一种,多为男性用伞(女性比较常用蛇目伞)。
日本传统的伞叫“和伞”,是由中国唐朝时的油纸伞演变而成,其样式与中国的油纸伞差不多,只是伞柄较长,所以又叫“唐伞”,主要是由竹子来做伞骨,用彩线穿牢,用桐油或亚麻仁油处理的油纸做伞面。和伞在日本的普及,要归功于平安时代竹制工艺的进步和室町时代使用油处理纸的工艺。
☆、四面楚歌
“晴明,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把我当朋友看?”
一线阳光破开阴霾,洒落在憨厚的殿上人脸上,更衬得他的脸生动起来。他直直地看着身侧的男人,随着时间的飘移,脸上的表情经历了希冀、踌躇、失落,就在它要成为明晃晃的无望之前,他终于看见那紧抿的红唇向上勾勒出一个弧度。然后,优雅的声音透过稀薄的空气,穿越那一抹光亮,从彼端传到他的耳朵——
“当然不是。”在听到问题的刹那,晴明忍不住怔怔地看了博雅一眼。很快,否认脱口而出。挑了挑唇,正欲拨开话题,下一秒却在眼底映入对方一系列的表情变化时,内心不知怎地竟柔软了一下,再也无力抹杀掉这一切,“我记得之前就说过,博雅大人是我的好朋友。”
“那晴明为什么不叫我‘博雅’?”博雅的眼底猛地迸射出一丝光亮,然而很快又湮灭,化作寂寂的黑。他反问,带着清楚的质疑。很显然,这个含糊的回答没能让殿上人满意,“是不是我不提,晴明就一直‘博雅大人’‘博雅大人’下去?”
——意外的。。。敏感。
晴明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身侧之人,——一脸受伤的模样。唇边的笑容,不由地又微微上扬了一些,拼凑出一个温暖的弧度。静静地,白衣男子含笑看着几近执拗的博雅。看着他将所有的表情写在脸上,看着他不依不挠地追逐着问题,——从没有人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因为从未有人愿意这么纠缠只为一个答案,从未有人。。。像他那样。半晌,这才淡淡地开口,故作漫不经心:“在外人面前,还是用敬语比较好吧。”
“现在又没有外人!”博雅撅起了嘴,再次不满地反驳。
晴明瞥了一眼牛车外,阳光从开始的一线渐渐扩展到一个偌大的缺口,暖色的光束从缺口中争相而落,扫尽了满地的阴暗。蓦地,男子的心底浮起一丝意欲恶作剧的戏弄感。“那好吧。”他说,有如女子般的红唇漾起一缕温润的笑意,甚至连那如玉般的面庞都隐隐笼起一丝清浅的暖意。随即,晴明伸出食指,勾了勾手,示意殿上人过来些。
博雅试着将目光从那人的红唇转移到对方的手上。很快,他看见阳光打落了一圈光晕在它之上,泛出好看的光泽,令他再次心醉神迷起来。挣扎良久,可怜的殿上人终于自暴自弃地放弃脱离阴阳师的掌控这一挣扎,——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按照白衣男子的指示,挪近对方,直到他们并肩而坐。
这厢,晴明一直眉眼噙笑,看着源博雅一寸一寸缩短他们的距离。他在那人停下的瞬间,侧了侧身,毫不犹豫地前倾、再前倾。最后,他凑近殿上人的耳边,声音极轻极浅:“博雅。”
他的唇差点就碰触到源博雅的耳朵,它们的距离甚至不足一寸!说话间,他的气息喷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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