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劳改队里,小吴认识了很多偷窃高手。他想,既然说自己是盗窃,干脆就将盗窃进行到底。拜了很多师傅,苦练盗窃本领。一年之后,小吴出狱,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个老板家,将他的家产洗劫一空。不过,他心中并无报复的快感,因为在这期间,他的母亲去世了。据说临死前头脑突然清醒,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再以后,小吴成了职业小偷,四处漂零,后来在深圳遇到七爷,被收归门下。七爷见他为人老实诚恳,又喜欢读书,就让他跟在身边,成为他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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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官有做官的规矩,做贼有做贼的规矩。大约过了半个月,七爷为我举行了拜师仪式;挺简单,就在他的客厅里,给供桌上的祖师爷磕三个头,给他敬一杯茶。
小偷们的祖师爷叫东方朔。这个人我知道,他是汉武帝时一位有名的弄臣,有过前科,据说是偷王母娘娘的蟠桃。看来名人不能犯错误,不然永远抬不起头。
在敬茶的时候,七爷说出一番道理。他说:“从古到今,有做正行的也有捞偏门的,都是老祖宗留下的饭碗。小偷这个名声虽不好听,但也有规矩。当小偷,不能任意胡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切忌一个贪字。太贪,事儿就会做绝。天怒人怨,必遭天谴!”
七爷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使人不由得低头沉思。
既然拜了师,七爷就得负责任,教我一些本事。一连数日,他都和我在一起。
七爷训练我的方法很特别,在他的宅院里有一间密室,里面藏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和尚打坐的蒲团,有硬邦邦的生牛皮,有带耳朵的铜盆,还有一部黑石棺,看着人。
七爷教我在蒲团上打坐,冥想,放松。教我用一根根手指捅生牛皮,教我用手指夹铜盆里的硬币。
可能我天生是做小偷的材料,这些技术一捅就透,一教就会,根本不是难事。没过多久,我就能让硬币在指缝间跳舞,动作纯熟,胜于魔术师。
过了这一关之后,七爷教我练“御气”,他说气闲不浮,才能感觉灵敏,做活快捷迅速,判断准确。
具体做法,就是将我送到黑棺材里睡大觉。
按照七爷的指点,我躺在黑棺里做垂死状。放松,调匀呼吸,想像自己漂浮在天空中。正惬意,忽从棺顶降下一盆冷水,将我从云端打落在地。再不然,就是从棺材底下生起火炉,蒸人、煎人、烤人。或者制造各种怪声,吵得你心烦意乱,直想骂人。妈的,当个小偷,还要受这般折磨。
为了练习这门绝学,我整整在棺材里躺了三个月。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偷偷吃了一把安眠药。一把药吃下去,就是棺材外面变成滔滔大海,大海再升腾化为高原陆地,都无法再打扰我。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才昏昏沉沉醒来,是七爷把我折腾醒的。他用银针扎遍我全身36处大穴才弄醒我。
在我耳朵眼里,七爷挖出一团棉球;从我的胃汁里,七爷化验出“安乃近”的成分。
那是托豆子买的。
为了这一瓶三元六角钱的安眠药,我搜遍肚子里所有的甜言蜜语,编织成一束珍贵的花朵,献给豆子。
“豆子,我的好豆子。”
说第一句的时候,豆子冷笑;第二句,豆子犹豫;第三句,豆子的脸上呈现出幸福的微笑。还没等我说下一句,她就亲了我一口跑掉了。
可惜,“安乃近”劲太大,吃晕了。
在七爷的教诲下,一年后我的手硬如铜铁,软似面条。硬的时候可以一拳打碎石板,软的时候可以将指头反叠到手背。手指头更像长了眼睛,将一把硬币抛到空中,挥手之间,就能将它们回收到指缝中。
不久,豆子带我到上海宾馆实习。咱们中国人挤大巴有个习惯,车一到,大家拼命往上挤。挤就挤罢,嘴还不闲着,骂骂咧咧:“你他妈怎么回事,快上啊!”
豆子带我实习的时候,给我当托儿,挤车时故意挡在门口。伴着一溜叫骂声,我拿报纸做掩护,像摘苹果一样摸了两个钱包。
上车之后,主要看我的手艺了。我四处琢磨,寻找下手目标。靠后门坐着个穿西装的,正打手机聊天。
“你猜我是谁?”他说,脚跷在椅背上。
我一见,就像遇到二大爷似的,挤过去和他打招呼。
“哎呀!”我说:“哎呀!”趁握手,用报纸一挡,把他手腕上的表捋进衣袖。
打完电话,他严肃地问我:“你是谁呀!”
我赶紧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认错人你和我握什么手!”
“握手之前我不是以为你是那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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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工夫,突然大巴一个急刹车,车厢的人齐声惊叫,乱成一锅粥。我假装没站稳,趴到他身上,起来时已经把他脖上的领带解下来,塞到裤兜里……
七爷真是个大行家,果然有眼力。在偷盗这个行业,我的手如鱼得水,发挥了应有的特长。掌心短,指尖长,我突然领悟到深圳小巴上贴“注意小手”四个字的含义了。
“小手”就是我这种手。
敢情写字的也是内行人士。
现在在深圳掏包的,都没有我这种本事了,都是用医院夹棉球的镊子。这帮败类,简直是对“手艺人”的侮辱。
手灵巧到这份儿上,开锁更不在话下。不是我吹牛,到现在为止,世界上还没有一把锁是我打不开的。
在这个问题上,主要功劳在七爷,他帮我打下的深厚基础发挥了重要作用。冥想、放松,其实就是练感觉,打开心中的那只眼。
佛家气功中,有个词儿叫“开天目”,与此大同小异。天目开,锁中结构就一览无余,用针尖轻挑簧片,啪,锁就开了。不信,咱们可以作个试验,用布蒙上我的眼睛,只需要给我一根针,捅进锁孔一转,这把锁的结构图就能画出来。
乔大羽的“气死贼”牌防盗门,不是七爷开的,是我。雕虫小技,何用师父动手。
关于做小偷的训练科目,还有很多,像什么练眼力、练体能、练攀缘等,都是独门功夫,技术保密,不宜一一公开。不然全深圳都是干这勾当的,成何体统?
现在咱们转移话题,谈谈女人吧。她们永远是这个世界的开心果。
不管是谈女人还是谈爱情,其实我都不是很在行。爹妈生我那会儿,电视上正热播《梁山伯与祝英台》,弄得我在胎里就受影响,纯情得像只刀螂。毛葳的死就是明证。
如果她活蹦乱跳地活着,我的人生肯定是向上的!
在感情这种事儿上,豆子挺看得开,她特别瞧不起我这一点。“矫情。”她说。这个词儿还是我教她的。
豆子从小生活在南方,没事一天三趟往香港跑,资产阶级思想没少毒害她。在她眼里,男人不过是生理需要,茶余饭后的一道甜点。
我的手艺练成以后,七爷派给我一个活儿,帮观澜镇做饮料的几位朋友偷配方。
为了安全起见,他特意安排豆子协助我。
这个牌子的饮料,大家可能都熟悉,有句著名的广告词是:想喝你就摇一摇。画面上一个大美女手里托着乳房作陶醉状。
请我们偷配方的是厂老板的儿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过,世上就是有这种事。
他们的老爸是香港人,为人嚣张,不近情理,动不动就乱发脾气。有一回,一位客户到厂里拜访他,还没开口说话,他就指着人家鼻子臭骂。原因是客人肩膀上有头皮屑,手上的指甲太长。
这位仁兄不仅对别人要求苛刻,对他的儿女也是如此,动不动就叫:“衰仔,我把钱烧了厂卖了,也不留给你们!”还没等他烧钱卖厂,他的儿女就开始密谋他。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的儿女们也曾想自己动手,可惜他们没这个本事——配方在老头脑子里,偷不到。
一次,他们借老爸生日之际,把他灌醉,严刑逼供,老头只说两个字:砒霜。
要偷老头的钱容易,因为它不是在保险柜就在银行里。要偷配方就没那么简单了,配方在老头的脑子里。我有本事打开门上的锁,却没本事打开脑子里的锁。所以惟一的办法,就是趁老头配料时,把全过程摄录下来,拿给他的儿女们慢慢研究。原料、配比度、温差等,他们不难掌握。
配方是香港老头的命根子,他费了30年心力,头发掉光了,才弄到“人人都爱喝”、“一喝忘不掉”的地步。
他的配料室是特制的,一个由玻璃和不锈钢组成的大房子。据说密封性能相当高,能达到美国宇航局的标准。
锁是指纹锁,最新高科产品,老头的五根手指就是钥匙。
平时,老头不许任何人进配料室,包括他的儿女。所需要的原料通过输送带传进来,等 他配好之后,通过一条管子送到车间,然后工人们再配果汁等辅液后,包装出厂。
这个配方的确神奇,平均每公升浓汁配辅液后,能加工20吨成品饮料,罐装后就是两千瓶。
配料室的锁没什么用,尽管它是指纹的。锁这玩意生来就是给人开的。钥匙千变万化,其实芯儿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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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像人生,千人有千面,但有一个东西不会变:人是感情动物。它就是一把锁,只要掌握好技巧,咔嗒,什么疙瘩都能解开。
多前年的那个晚上,我边开锁边唠叨。豆子在旁边支着耳朵,佩服得什么似的:“你真高深,可就是有点听不懂。”
我说:“这就像男人和女人……”
豆子抢着道:“男人是锁女人的钥匙。”
我知道俩人说岔了,就没再搭理她。
进了配料室,我从携带的工具箱里摸出手电筒,寻找方便藏身又便于拍摄的地方。里面除了大大小小的罐子之外,就是支架;大的罐子有一人多高,小的比试管还小,根本就藏不住人。最后,我们选定了头顶上那层隔热用的天花板。
天花板是石膏做的,禁不住人;幸好来之前作好了准备,带着尼龙绳,于是就把它拴在腰带上,吊在天花板和屋顶的空隙里。
在扎尼龙绳的时候,豆子突然道:“我想把你打开。”
这话要是搁以前听到,我肯定不会放过豆子;那会儿我一心堕落,没有人性。可是,现在晚了,我已恢复本性,心底纯洁着呢。
豆子以为我没听懂,又说:“你是锁,我是钥匙。”
我笑着道:“你是猫,一只挠人的猫。”
“不。”豆子说:“我是海豚,听话的海豚。”
“海豚是海里的猫。”
“那,你是海。”
正闹着,八点钟到了。八点钟,老头准时进来配料。
对于这位老人家,我曾瞻仰过他的风采。那是在踩点的时候,当时他身穿一件法式白色休闲装,卡着腰,站在工厂绿化带旁边训斥一名园艺工人。
配料室的灯开了。透过天花板上的针眼,灯光落满我们全身,斑斑点点,犹如两只光刺猬。
豆子朝我抛个媚眼,将针孔式摄像机对准来人。
咦——,我和豆子同时惊叫一声,来的怎么是个女人呢?那女人高大魁梧,只穿一条花内裤,口里含糊地唱着:“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由于是俯角,我们只能看到一头浓密卷曲的披肩长发,以及臀部扭摆的动作。
不是女人!豆子指指自己的胸部,又指指唱歌的那人。
妈的,上面缺两个重要标志。原来……原来这香港老头是“二尾子”。
老头心情特好,从他走路摆动的幅度就能瞧出来,几乎一路在舞蹈。
他舞蹈着抄起一只水瓢;
他舞蹈着从配料池里将白的、红的、黄的粉末混进一只大桶里;
他舞蹈着钻到桶中,打开蒸馏水阀门;
他舞蹈着在桶里和着拍子又蹦又跳,一会儿旋转,一会儿作陶醉状,口里有节奏地发出“呦儿呦儿”的叫声。
大约折腾了20分钟左右,他又跳到另外的桶里,重复刚才的动作。最后将一桶桶原料倒进一台球形机器中。
随着机器的轰鸣,他像一只巨大的十字架,横倒在地,狂笑不止。
在天花板上面,我和豆子面面相觑,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人,敢情大家喝的都是他的洗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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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儿,我的胃部一阵痉挛,口里涌出一股酸臭味。
豆子一荡绳索,凑到我耳边道:“整整他。”我点点头。
她从背上的牛仔包中抓出几条塑料小蛇,揭开天花板一扔。一、二、三,我们刚数到三下,底下就响起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江湖自有江湖的路数(1)
等声音停止之后,我和豆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天花板溜了下来。那老头已昏倒,假发紧紧握在胸前。
豆子一笑,拣起地上的橡胶蛇甩到我身上,把我也吓一跳。
幸亏那天老头吓晕了,不然我们无法收场。据他儿子后来讲,我们前脚走,他老爸后脚 就冲出配料室。
他穿着花裤叉,手里抓着女人用的假发,站在厂门口乱跳:“有蛇!有蛇!”
厂里的保安提枪携棒,将配料室搜个底朝天,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不过,从此以后他老爸性情大变,再不敢一个人去配料室,每次都让儿女陪着。当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很多。
我们拍的那盘录像带没有任何价值,但是他的儿女如获至宝。俗话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或许他们从老爸的身体语言中能
够发现配方的秘密吧。
干完这桩买卖之后,我和豆子向七爷作了详细的汇报。当时是在七爷房间的梨花厅里。我讲,豆子嚼着口香糖,在一旁帮腔。
她就像得了多动症,不停地将手甩来甩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就像800年前的钟摆。
七爷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和润,用指头从麂皮烟袋里撮出烟丝,捻成团儿,放在鼻子底下嗅呵嗅。
“好!”七爷说。也不知是夸我,还是夸烟叶。
“好!”七爷扫了我一眼。
他的跟班小吴堆着笑,从口袋里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