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她殷勤地伺候女主人,看着她吃了好几个无花果。
“夫人,多吃点没有关系!”她激动得几乎带着哭腔。
她在夫人四周轻轻走动,面带连媚的微笑,脚下没有一点响动,或者站在桌子对面,双臂交叉在胸前,望着女主人,似乎在自豪地赞叹一位至亲至爱的人物!那瞪得圆圆的眼睛不离女主人左右。
她的心里却在自言自语;
“你这个臭泼妇!你这个大醉鬼!”
午饭后,露依莎回到卧室,躺在长沙发上,手里拿着《新闻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对头一天晚上的回忆像秋风时时从平静不语的地上卷起落叶一样,在她灵魂中翻腾:他的某些话语、冲动和谈情的样子……她一动不动,双目水光流溢,感受着甜蜜的回忆长时间刺激她的神经。然而,若热的形象并没有离开她的脑海,而且从头一天夜里就一直在她的头脑之中,但既不使她惊恐也不使她痛苦,而是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她既不因此而害怕,也无须感到后悔和歉疚;似乎若热已经死去,或者在遥远的地方不再回来,或者已经抛弃了她!她甚至为心境如此平静而感到惊讶。然而,心中这种挥之不去的幽灵一般固执而又麻木的念头又使她惴惴不安。她开始寻找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这不是她的过错。不是她主动向巴济里奥张开双臂的……这是“天意”,那时天气太热,晚霞满天,也许还因为喝了一点儿葡萄酒……她当时一定是疯了。她一再用自古以来人们使用的借口把自己的所做所为想得无足轻重:欺骗丈夫的女人她不是头一个,很多女人是因为恶习,而她却是由于炽热的爱情……备受尊崇的名门贵妇之中有非法爱情者多得数不胜数!甚至女王们也有情夫!再说,巴济里奥那样爱她!他会非常忠诚,非常谨慎从事!他的话语是那样让人倾倒,他的亲吻那样令人晕眩!……现在,还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
她决定去写回信,朝书房走去。刚一进门,就看见了黑色油漆镜柜里若热的照片——头和真人一样大小。激情油然而生,心头一阵紧缩。她活像个跑了很长的路之后燥热窒息的人突然走进冰冷的地窖一样,不能动弹了,望着若热鬈曲的头发,黑黑的胡须、花点领带,还有镜柜上方交叉着的两柄宝剑。要是若热知道了,一定会杀死她!……她顿时脸色煞白,茫然四顾。若热工作时穿的衣服挂在一颗钉子上,平时用来盖住脚的绒毯叠起来放在一边,一大摞图纸放在另一张桌子上,还有烟丝罐、手枪匣……他一定会杀死她!这个房间里若热的特点太浓了,使她觉得他就要回来了,过一会儿就走进书房……要是他突然来了!……3天没有收到信了——她在给情夫写信的时候,丈夫随时可能出现,当场逮住她!……可是,她又一想,这都是胡思乱想。从巴雷罗开来的火车5点钟才到;况且他在最后一封信上说还要耽搁一个月,也许更长……
她坐下来,挑了一张纸,开始写信,笔划有点儿粗:
我亲爱的巴济里奥:
一阵不期而来的恐惧,她写不下去了,感到有一种预兆,他来了,要走进书房……也许不写为好!……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客厅,坐到无背沙发上。仿佛与宽大的沙发的接触和沙发唤起的炽热的回忆鼓励她大胆去进行这罪恶的爱情似的,她非常坚定地返回书房,飞快地写起来:
你想象不到今天上午我接到你的信时是多么高兴……
笔太旧了,不好使!她又蘸了蘸墨水;刚一开始写,由于手在颤抖,一滴墨水掉在纸上。她很是扫兴,似乎这是“不祥之兆”。她犹豫片刻——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挠着头,觉得儒莉安娜在扫平台,嘴里哼着《心上的信》。最后,她失去了耐心,把纸撕了又撕,把碎片扔进带两个金属环的油漆木盒里。放在桌子下边一个角落里的这个木盒是若热用来放草稿和废纸的,他们称它为“石棺”。肯定是儒莉安娜忘了倒垃圾,里边的纸满得快溢出来了。
她挑了一张纸,又开始写起来:
我亲爱的巴济里奥:
你想象不出来今天上午刚一醒来就收到你的信时多么高兴。我在信上
吻了又吻……
可是,门帘稍稍一皱,传来儒莉安娜小心翼翼的声音:
“夫人,裁缝来了。”
露依莎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住信纸:
“让他等着。”
她接着写起来:
太让我难过了!是这封信而不是你在我身边!我对自己都感到惊讶,
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占有了我的心。其实,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停止过。
你不要因此而认为我轻浮,也不要以为我不好,因为我希望得到你的爱,
而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停止过;在你那次愚蠢的远游之后再次见到你的时
候,我亲爱的巴济里奥,我无法控制扑到你身边的感情。我的巴济里奥,
你比我坚强。昨天,那该死的女佣来告诉我你来告别,我简直要死过去了;
但是,当看到并非如此,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心里爱你!如果你当时要我
的生命,我也会把生命给你,因为我爱你,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可是,
你为什么撒那个谎,为什么来了呢?你太坏了!我恨不得对你说声永远不
再见。可是,我亲爱的巴济里奥,我做不到!做不到!我一直爱着你;现
在既然已经是你的人,既然整个身心都属于你,我觉得对你爱得更深了,
如果还能更深的话……!
“她在哪儿?她在哪儿?”客厅里有人说。
露依莎吓一跳,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是若热?她惊慌失措地把信揉成一团,想藏到口袋里——偏偏室内长袍没有口袋!她精神恍惚,来不及思考,一把扔到“石棺”里。她站在那里,两只手支在桌面上等待着,生命似乎停止了。
门帘掀开了——她立刻认出了是费里西达德太太那蓝色天鹅绒帽子。
“在这儿藏着,你这个调皮鬼!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亲爱的,你怎么啦,脸白得像石灰……”
露依莎瘫坐到扶手椅上,脸色苍白,浑身发冷,带着疲倦的笑容说:
“正在写信,突然一阵头晕……”
“哎,头晕,我更厉害!”费里西达德太太接过话茬,“倒霉透了!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扶着家具,甚至怕一个人走动。是因为没有吃泻药!”
“到卧室去吧!”露依莎马上说,“在卧室里好一点。”
她站起来,腿还在抖个不停。
她们穿过客厅,儒莉安娜开始收拾屋子,经过椭圆形镜子下边的博物架的时候,露依莎看见博物架的石头面上有一点烟灰:那是头一天晚上“他”的雪茄留下的!她轻轻掸掉——一抬头,大吃一惊:自己的脸那样苍白!
裁缝穿一身黑衣服,戴一顶有绛紫色饰条的帽子,坐在无背沙发沿上等着,衣服包放在膝盖上,目光凄凉。她是来试裁好的连衣裙的。先在露依莎身上用别针别好,拉直,低声说着什么,态度谦恭得让人伤心,还不时干咳几下。等裁缝用披肩紧紧裹着瘦瘦的肩膀,像个幽灵似地轻轻走出去,费里西达德太太立刻说起“他”来——当然指的是顾问。她在风磨公园遇到了他。可是,先生们,他甚至不走过来说句话!只是干巴巴问候了一下,就“咚咚”地走开了,这太过分了,简直像是故意躲避!你说呢,哎!这冷漠的态度要气死她了!她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
“因为说到底,”她叫道,“我非常了解我自己,我当然已经不是个孩子,可毕竟不算一文不值吧!你说对吧?”
“当然。”露依莎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想起了那封信。
“喂,你看我,40岁了,穿上这身袒胸衣服还很像样子呢?这肩膀,这胸脯,丰满得很!”
露依莎站起身,费里西达德太太又说:
“丰满得很,跟许多年轻姑娘一模一样。”
“我完全相信。”露依莎茫然地笑着表示同意。
“可他也算不上什么年轻小伙子……”
“当然……”
“不过保养得很好!”她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还能让女人感到非常幸福!”
“非常……”
“让人眼馋的男人!”费里西达德太太叹了口气。
这时候露依莎说:
“你稍等一会儿可以吗?我进去一下,马上回来。”
“去吧,亲爱的,去吧。”
露依莎跑进书房,直奔“石棺”。空了!她的信呢?上帝!
她吓得魂不附体,马上喊来儒莉安娜:
“你把纸箱倒了?”
“倒了,夫人,倒了。”她非常镇静地回答说。
接着,关切地问道:
“为什么?丢了什么文书吗?”
露依莎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我把一张纸扔到箱子惊了。你倒在哪儿了?”
“跟往常一样,夫人,倒在垃圾桶里了。我以为都是没有用的……”
“啊,我去看看!”
她快步朝厨房走去。
儒莉安娜紧随在后,一面走一面说:
“哎呀,还不到5分钟!箱子太满了……我正在收拾书房……上帝保佑……要是夫人早说一声……”
可是,垃圾桶也空了。若安娜刚刚拿到下边倒了。看到露依莎很着急,她问:
“为什么?丢了什么东西吗?”
“一张纸。”露依莎看看四周,看看地上,地板很白。
“那里边有几张纸,夫人,”姑娘说,“我一古脑儿都倒了。”
“若安娜太太,会不会有张纸掉在外边呢?”儒莉安娜怯生生地提醒说。
“去看看,若安娜,去看看。”露依莎有了一线希望。
儒莉安娜显得很焦急:
“上帝,我主!我怎么会想得到呢!可是,夫人,您怎么没说呢……?”
“好啦,好啦,不是你的过错……”
“我的天,吓得我胃里都堵得慌……夫人,是重要东西吗?”
“不是,是一张账单……”
“上帝保佑!……”
若安娜回来了,手里摇晃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露依莎一把抓过去,念道:“……第一口探测井的直径……”
“不!不是这个!”她没好气地叫道。
“那就是顺着管道下去了,夫人,什么也没有了。”
“你看清楚了?”
“都看了一遍……”
儒莉安娜又失望地说:
“还不如让我丢10块钱呢!出这种事!夫人,我怎么会想到……”
“好啦,好啦!”露依莎嘟囔着下了楼。
但是,她惊魂未定,模模糊糊感到事情有点可疑……她想起了头一天给巴济里奥写的那张便条,揉成一团装进连衣裙口袋里了……她慌惊慌张地走进卧室。
费里西达德太太摘下帽子,舒舒服服地坐在长沙发上。
“对不起,嗯?”露依莎说。
“没关系,亲爱的,没关系。什么事?”
“丢了张账单。”露依莎回答说。
她去打开衣柜,马上在口袋里找到了那个便条……这下子她放了心。信肯定倒进垃圾棕了。可是,太马虎了!
“好,没事了!”她无可奈何地坐下来。
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压低声音,非常秘密地说:
“喂,我是来跟你说件事的。注意,这是个秘密!”
露依莎心惊一惊。
“你知道,”费里西达德太太接着说,她说得很慢,并且一句一停顿,“我的女佣叫若泽珐,她要跟那个西班牙人结婚了……那男人是图伊一带的人,说他家乡有个女人法力神奇,能撮合婚姻……说是再灵验不过了……对男人施符咒——男人就产生爱情,婚姻马上就成功,并且还非常美满。”
露依莎已经平静下来,笑了。
“喂,”费里西达德太太接着说,“先别说你的事……”
她口气中透出迷信的崇拜:
“说她创造了许多奇迹。那些遗弃了恋人的男子、看不起恋人的男人、有了女友的丈夫,总之,各种各样的忘恩负义……只要那女人一使法力,他们就害怕、后悔,激情顿起,爱得发狂……那姑娘告诉了我这件事。我立刻想到……”
“想到用符咒迷惑顾问!”露依莎叫道。
“你看怎么样?”
露依莎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费里西达德太太险些发起火来。她又讲了一些例子:一个纨挎子弟污辱了洗衣女子,一个男人抛弃了妻子儿女与一个“疯女人”私奔……符咒在这些人身上都大显神通,使他们突然回心转意,炽热地爱被他们歧视的人。如果离得近,就立刻回来认错;如果离得远,就迫不及待地往回赶,或步行,或骑马,或乘邮件马车,匆匆忙忙如救燃眉之急……像被铁丝捆住手脚的奴隶一样服服帖帖、低声下气地投降……
“可是,那西班牙人说,”她非常激动,“要到他家乡去,跟那个女人谈,带着顾问的照片——必须带他的照片——和我的照片,然后再回来,还要7块钱!……”
“哎呀,费里西达德太太!”露依莎打了个制止她的手势。
“你用不着说我,别说了!我还知道别的……”
她站起身,瞪大眼睛:
“可是,要花7块钱!7块钱!”
儒莉安娜来到门口,面带微笑,声音非常低:
“夫人请出来一下,可以吗?”
在走廊上,她悄悄地说:
“这是一封信,从旅馆来的。”
露依莎红了脸。
“我的天!你这个女人,何必那么神秘!”
她没有回到卧室,在走廊便把信打开了。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潦草:
“我的宝贝,”巴济里奥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我们需要
的东西,一个用来会面的秘密窝……”他说明了街道名,门牌号数、信号和
最近的路线。“你什么时候来,我的宝贝?明天就来吧。我给那个家起了名
字,叫‘天堂’:我亲爱的,对我来说,那里是名符其实的天堂。我从中午
就在那里等你;只要看到你来了,我就下去。”
他的爱情如此强烈,如此匆忙地找一个“窝”——这证明他对她的激情专注而且急不可耐——使她心中的自豪膨胀开来;同时,那个秘密“天堂”像小说棕的景象一样,给了她享受异样幸福的希望;在炽热的情感中,丢失那封信造成的不安和惊怕像太阳升起后的片片雾霭一样消失了。
她返回卧室,目光里含着笑容。
“你觉得怎么样,嗯?”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问道,她硬让对方考虑她的想法。
“什么?”
“你觉得应当把他交给图伊巫神吗?”
露依莎耸了耸肩膀,对靠巫术强拉硬拽得到一厢情愿的爱情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她为自己浪漫的密谋沾沾自喜,就越发觉得老太婆的多情令人作呕了。
“胡闹。”她轻蔑地说。
“哎呀,亲爱的,可别这么说!可千万别这么说!”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