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济里奥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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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济里奥表兄-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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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朝后退了退,把手举到帽檐上,毕恭毕敬地说:
“夫人,您的仆人在此。”
原来是露依莎从这儿路过。她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面纱。他们静静地望着她。
“她太漂亮了!”老板娘羡慕地低声说道。
保拉皱了皱额头:
“倒也不错……”接着又轻蔑地补充一句:“当然是对喜欢那个的人来说!
一阵沉默之后,保拉又嘟囔着说:
“我可不让女人占我的时间,也不让她们占我这个……”他拍一下背心的衣兜,发出钱币的撞击声。
他咳嗽了一下,吐了口痰,粗声粗气地说:
“烂葡萄藤的蠢货来了。”
他走到烟摊门口,卷起一支烟,吹着口哨;突然两只眼睛气愤地瞪着;他从工程师家楼上一扇开着的玻璃窗里看见了木匠彼得罗那干瘦的身影。
他转过身对着老板娘,神气活现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现在可好,女主人出门去寻欢,小伙子就来跟女佣作乐!”
他吐出一大口烟,用诡秘的语调说:
“那个家快变成一座妓院猡!”
“一座什么,保拉先生?”
“一座妓院,埃列娜太太!就是人们常说的窑子。”
老板娘难为情地快步离开了。
露依莎到底还是和巴济里奥去郊外了。她头一天同意了,但立即声明“只去半小时,而且不下车”。可巴济里奥坚持说什么“杨柳荫下,品尝着甜食,青草地上……”但她固执地拒绝了,笑着说:“绝不到草地上去!”
他们约好在阿雷格里亚广场会面。她来晚了,已经过了两点半,心惊胆战地用阳伞紧紧遮着脸。
巴济里奥在拐角处的一棵大树下的马车里抽着烟,等着她。他赶紧打开车门,露依莎钻进车里,惊慌地合上阳伞;裙子挂在了车门架上,在衣服的窸窣声中有个撕破丝绸的声音;她紧张地喘着气坐到他身旁,脸蛋通红,低声说:
“真荒唐,这事真荒唐!”
她吃力地说着,马车立刻飞奔起来。车夫叫平图斯,是个农民。
“把你累坏了,小可怜虫!”巴济里奥温柔地说。
她撩起面纱,脸上汗水涔涔,大眼睛里显出兴奋、焦急和担心。
“太热了,巴济里奥!”
她想把一扇玻璃窗放下来。
不行,不能放下来!人们会看见的!等过了那些门口……
“要去哪儿?”
她抬起窗帘朝外张望。
“到鲁米亚尔那边。那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不愿意吗?”
她耸了耸肩膀。这对她有什么重要?她渐渐静下来:摘下面纱、手套,微笑着,用手绢轻轻地扇着,手绢发出一股清香。
巴济里奥抓住她的手,一次又一次文雅地在她那细嫩的、露着细细的青筋的手上长时间地吻着。
“你可是已经答应过要有理智!”她热情地笑着,斜眼望着他说。
岂有此理!再吻一下,在胳膊上。这有什么不好?再说,用不着那么傻嘛!
他贪婪地盯着她。
阳光透过马车红色丝绸旧窗帘,将她映得和车帘一样鲜红而热烈。嘴唇红得犹如平滑湿润的玫瑰花瓣;眼角里闪烁着一个甜蜜的光点。
他再也忍不住了,用微微颤抖的手指飞快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前额和头发,低声下气地问:
“在脸上吻一下可以吗?只一下!”
“只一下?……”她反问。
他斯文地吻了一下她的耳翼。然而这一接触突然激起了欲望;他呻吟了一声,贪婪地抱住她,疯狂地在她脖子、脸蛋和帽子上胡乱吻起来……
“不!不!”她结结巴巴地叫着。反抗着,“我要下车!快叫他停车!”她敲着玻璃,拼命地拉下一块,又脏又硬的链子把她的手指碰疼了。
巴济里奥开始请求她原谅,说为吻了一下生气太荒唐。说她如此漂亮,才让他疯狂。他发誓不再轻举妄动,一定会非常老实……
马车在窄小的街道上颠簸着前进,一座座门在车窗外闪过;在郊外,灰绿色橄榄树在白色的阳光下一动不动;烤干的野草继续遭受着烈日的煎熬。
巴济里奥放下一块玻璃;垂着的窗帘轻轻地拂动;这时候,他开始温柔地讲述起自己,讲他的爱情,讲他的计划。他决定来里斯本定居,他说,但不准备结婚,他爱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比永远生活在她身边更好。他说他已经失望,已经厌烦了一切。生活还能给予他什么呢?他多次品尝过过眼烟云似的爱情,经历过远途旅行的冒险,积累了一些钱,现在感到苍老了。
他重复着,盯着她,又握住她的双手:
“我老了,是吧?”
“不很老。”她的眼睛湿润了。
哎,老了!老了!现在,只求能为她而活着,只求来到她亲密无间的温暖之中休息。她才是他唯一的家庭。他们是非常亲近的亲戚。“说到底,一切之中,家庭才是最好的。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他划着火柴,又说:
“一生中最美好的就是像我们之间这种深深的真情。不是吗?况且,我很容易满足,只要能每天见到你,长时间交谈,知道你爱我……”这时他朝车门大声喊:“喂,平图斯,往坎勃去!”
马车渐渐走进了坎勃格兰特。巴济里奥撩起窗帘,一股清新的空气漾进车里。太阳照得两旁的树木闪闪烁烁,在白色的土路上洒下热乎乎的枝形树荫。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干燥、疲倦。干裂的土地上,矮矮的野草被太阳烤成了灰色。旁边的大道上升起一股黄色的灰尘。乡里人昏昏沉沉地坐在马鞍上,晃着双腿,躲在硕大的阳伞下面,从深蓝色的天空洒下的阳光照得人喘不过气来,用其强烈的辐射使白色的墙、水桶里的水和白色的石头都闪闪夺目。
巴济里奥继续诉说着:
“我卖掉了外面的一切,来里斯本租了一间房子;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概……你不爱听这些吧?说呀……”
她没有说话;他用铿锵有力而又字斟句酌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和许诺,更增加了爱情的分量,像浓浓的醇酒一样使她心慌意乱。她的胸脯不停起伏。
巴济里奥压低了声音:
“在你身边,我感觉那么幸福,似乎一切都那么美好……”
“但愿这是真心话!”她叹了口气,将身子往车座上靠了靠。
巴济里奥马上搂住她的腰,发誓说这是真的;他要用那一大笔钱买股票,并且开始证明他说的话:已经和一位代理人谈过,还说出了代理人的名字,此人瘦高个子,高鼻梁……
他紧紧地把她搂住,两只眼睛非常贪婪。
“要是真的,你怎么做?说呀!”
“连我也不知道。”她低声说。
进入了鲁米亚尔,他们谨慎地把窗帘放下来。她稍稍打开窗帘的一角窥视外面,满是尘土的树木迅速向后退去;一堵玫瑰色的围墙肮脏不堪;一个个破旧的门脸;一辆带式公共汽车;坐在大门前树荫下的女人们照看着孩子;一位头戴草帽、身穿白色衣服的汉子站在那里,瞪着马车垂下的窗帘。她想象着住在远离大道的小庄园里,那里有清凉的小房子,房子窗口长满了爬山虎,葡萄藤爬上石柱子,还有玫瑰花,交织的树冠形成小小的林荫道,菩提树下有个水塘,上午女佣们在那儿洗衣服,褪衣服,闲聊;晚上,她和他尚未从午休的幸福中恢复常态,就到田间去散步,在星空下默默听着青蛙的悲鸣。
她闭上眼睛。马车的强烈晃动、炎热、有他在身旁、与他手的接触、两人膝盖的碰撞,这一切使她瘫软了,感到欲望正在胸中扩展。
“你在想什么呢?”他温柔地低声问。
露依莎红了脸,没有回答。她怕张口说话,怕告诉他……
巴济里奥慢慢地拉住她的手,毕恭毕敬、小心翼翼,仿佛拿着一件珍贵而神圣的东西;他轻轻地吻着,像黑奴一样驯顺,像信徒一样虔诚。如此谦卑、如此动人心弦的抚摸,把她征服了,让她的神经舒展开来;让她瘫倒在马车的一角,不禁哭出声来……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把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对她说起疯狂的话语。
“你要我们私奔吗?”
圆圆的泪珠晶亮地顺着那可爱的脸蛋慢慢地滚下来,他也更动心,连他那欲望也几乎痛苦地跳动了几下。
“跟我私奔吧,私奔吧,我带你走!到世界的尽头!”
她抽泣着,痛心地嘟囔着:
“别胡说了。”
他没有出声,用手挡住眼睛,一副忧伤的样子,心里却在想:“我胡说?等着瞧!”
露依莎擦干眼泪,慢慢地擤了一下鼻涕。
“太紧张,”她说,“太紧张了。我们回去好吗?我觉得不舒服。告诉车夫,回去。”
巴济里奥让车夫赶车回里斯本。
她说可能要犯偏头痛。他抓住她的手,重复着那些温存的话:称她为“鸽子”、“心上人”。心里却想着:“已经上钩了!”
他们在阿雷格里亚广场停下。露依莎窥视一下四周,赶紧下了车,说:
“明天,可不要不来,嗯?”
她打开阳伞,遮住脸,快步向教堂方向走去。
巴济里奥落下车窗玻璃,满意地吸了口气,点上了另一支雪茄,伸直了腿,喊道:
“喂,平图斯,去格雷米奥。”
书房里,他的朋友雷纳尔多子爵无精打采地埋在沙发椅里,看《泰晤士报》。此人在伦敦住了好多年,在巴黎住的时间也很长。他们一起从巴黎来,还约好一起取道马德里回去。然而,雷纳尔多难以忍受这里的炎热,觉得里斯本的气候太恶劣,只得整天戴着遮阳镜,浑身洒满香水,因为“葡萄牙有股难闻的气味”。
看见巴济里奥走进来,随手把报纸扔到地毯上,懒洋洋地伸伸胳膊,有气无力地问:
“你那表妹的问题怎样?行还是不行?伙计,这可太可怕了,我都快死了。我要去北方,去苏格兰。我们走吧,别管这位表妹啦。强奸她,要是反抗,就杀死她!”
巴济里奥坐在椅子上,伸着双臂说:
“嘿!已经上钩了。”
“那就快点,伙计,快点!”
他又半死不活地拿起《泰晤士报》,打个哈欠,要喝苏打水——英国苏打水。“没有。”侍者走过来说。雷纳尔多惊讶而又生气地望着巴济里奥,小声说:
“真是个下等国家。”
露依莎一进来,还没有换衣服的儒莉安娜马上在门口告诉她说:
“塞巴斯蒂昂先生在客厅,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我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来了……”
确实,他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若安娜睡眼惺忪地红着脸打开门嘟囔着说:“夫人不在家”时,塞巴斯蒂昂转身就下去了。因为面临的困难推迟解决而感到惬意、轻松。可是,他转念一想,坚定了决少,走进客厅开始等待……他已决定跟她谈谈,提醒她:那位表兄的不断来访,特别是在这一条是是非非的街上招摇,有损她的名声……见鬼!跟她说这些!可这是他的义务!为了她、为了她丈夫、为了对这一家的尊重!必须让她小心……他并不感到难为情。面对义务的召唤,决心的力量更增大了。不错,心脏跳动得激烈了一些,脸色苍白……然而,不管它,必须告诉她……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搜索枯肠,尽量找到非常文雅而又友好的字眼。
然而,门铃响了,走廊里传来裙子的窸窣声,他的勇气一下像是破了的气球,瘪了。他立刻坐到钢琴前,使劲地弹起来。当露依莎已经摘下帽子,一面摘手套一面走进来时,他才站起身,尴尬地说:
“我已经在这儿打扰一会儿了……正等着你……从哪儿回来?”
她疲倦地坐下,说是从裁缝那儿来。天真热!为什么上几次没有进来?她当时并没有接待什么需要客气的客人,是家里人,是她的表兄,从国外回来的。
“你表兄好吗?”
“好!他已来过好几次了。在里斯本烦闷得很,真可怜!是啊,在国外住长了的人都是这样。”
塞巴斯蒂昂慢慢地揉着膝盖呼应说:
“那当然,在国外住长了的人都这样!”
“若热写信给你了吗?”露依莎问。
“我昨天收到了他的信。”
她也收到了。于是两人谈起若热,谈起他讨厌的旅行,谈起塞巴斯蒂昂那位有趣的亲戚,说起若热还可能要耽搁一些时候……
“那家伙真让人想念。”塞巴斯蒂昂说。
露依莎咳嗽了一下,脸色有点苍白。不时摸摸额头,闭上眼睛。
塞巴斯蒂昂突然拿定了主意说:
“我来这儿,我亲爱的朋友,是……”
可是,他看见她在沙发一角低着头,用一只手遮着眼睛。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突然偏头痛。在街上的时候就开始了。疼得厉害。”
塞巴斯蒂昂马上抓起帽子说:
“你看,我还在打扰你,需要什么吗?要我去请医生吗?”
“不!我去躺一会儿,就好了。”
他嘱咐她最好别受风。或许用芥子油或柠檬片搽在额头上会好些……不管怎么说,如果不好的话,请打发人叫他……
“会过去的!你经常来呀,塞巴斯蒂昂!别躲起来……”
塞巴斯蒂昂下去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想,“我还是不敢,神圣的上帝呀……”然而,他走到门口,抬眼看见煤店黑糊糊的屋子里,穿着便衣的老板娘正斜着眼睛窥探;上面,阿泽维多家的3个女儿在薄棉布旧窗帘后面,几个脑袋集中在一起交头接耳;博士的女佣正缝衣服,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街上;旁边,家具店里传出老板的吐痰声。
“只要他们信不过,连一只猫都别想过去。”塞巴斯蒂昂想着。“人言可畏!人言可畏!我必须那么做,即使她发火也要这么做。如果她明天好一点,我要对她说清楚。”
第二天上午9点,当儒莉安娜将她唤醒,递给她一封莱奥波尔迪娜太太的信时,她确实好了。
莱奥波尔迪娜太太的女佣儒斯蒂娜在餐厅里等着。她是个棕色皮肤的瘦女人,唇上汗毛很重,斜眼,是儒莉安娜的朋友。两人见了面总是吻个没完没了,不停地说悄悄话。她把露依莎的回信放进挎着的小篮子里,披上披肩,笑吟吟地说:
“儒莉安娜太太,这儿没有出什么新鲜事吗?”
“一切照旧,儒斯蒂娜太太。”随后压低声音:
“现在,夫人的表兄天天来,一个漂亮小伙子!”
两人诡谲地低声咳嗽了几声:
“那你那儿呢,儒斯蒂娜太太,谁老是往那儿跑?”
儒斯蒂娜打了个蔑视的手势。
“一个年轻人,还是个学生。小东西。”
“又是个穷光蛋!”儒莉安娜笑着应道。
另一位叫道:
“你看那算个什么人呀!穷鬼一个!”说着,她抬起头,目光中充满怀念。
“咳,再没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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