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件箱里不少未读邮件,多是垃圾,一一删除之后,打开卢小雅发来的邮件,书的标题居然是《穿毛衣的泰迪》。
泰迪!我一惊,直觉告诉我这本书应该与错错有关。
拿着存下书稿的软盘去打印室打印,看着白净的纸慢慢被打印机吞噬,再吐出来时,上面满满的黑字,像女人原本洁来却无法洁去的尴尬。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纸一张张地被吞吐,沙沙的输纸声仿佛永无止境。打印它便让我如此不耐,卢小雅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又忍受着怎么样的寂寞。这样想着,感觉她也生活得不易,转念忆起她毫无表情的声音“乔米,我需要钱”,暗暗臆想她咬牙切齿地坐在电脑前,不时统计一下已经写的字数,盘算着能换回多少粉红色的钞票,这样想着,看着那越来越厚的纸张,相惜的感觉渐无。
手机清脆地歌唱,阿汤的来电。
我交待助手帮我打印,自己躲进洗手间接电话。
阿汤声音压抑不住的狂喜,他说:“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懒得和他猜谜,我说:“你先别在电话里说,我们见面再谈。”
地点约在烈士公园的露天茶室。阿汤戴着墨镜极为不耐地坐在那儿左顾右盼,看见我来,忙站起来让我坐下。
“有什么发现?”
“卢小雅女儿的父亲姓卫!”阿汤倒也不卖关子,可能因为秘密极大,他小小的心已不能容纳,急需另一颗心脏来分担。
我泄气,错错是卫真的孩子,这个,我在十几天前已明白。
“那男人叫卫甲!卫甲是卢小雅念高中时的校长,那个时候的卢小雅不叫卢小雅,叫卢小丫,丫头的丫……”
“等一下!他叫什么?不是卫真么?”我失声。
他惊异地看我一眼:“你知道卫真?卫真是卫甲的弟弟。”
天,这么复杂!像是在地上发现一根丝线,忍不住好奇,不停地扯,想知道头绪在哪儿,谁知道扯到最后却是一团乱麻。
阿汤语言表述能力极差,花了三个小时才将他所了解到的事情讲清。
“如果登报,一定会是头版头条!神秘女作家的传奇人生,啧啧!”讲完后,他得意地感叹,没有发现我坐在一边面无人色。
将他讲的内容归结下来,并不难懂——十六岁的卢小丫早熟早慧,与教语文的副校长卫甲上演了一场《窗外》。卫甲已婚,而且马上将会提校长,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抛妻舍家。欲与卢小丫分手,谁知卢小丫居然怀孕。一个执意堕胎,一个拿孩子要胁他离婚不肯堕掉,两个人越发的矛盾升级。卫甲暴毙,家人对外宣称是心脏病突发。虽然学校很多人都心存疑惑,感觉卫甲不似心脏病患者,但是无奈卫甲的弟弟卫真坚持,众人见卫真态度如此,也都知趣,私下里聊上数句,却也无人声张。葬礼风光过后,大家才发现卢小丫已悄悄退学。
“后来呢?”我问。
阿汤嘿嘿笑着,却不回答:“纽小姐,这个故事真的精彩极了。”
我知趣:“多少钱?”
侦探倒不脸红,笑嘻嘻地伸出一个手指。
“一千?”
他摇头:“一万!”
“什么?”我叫了起来。
他无可奈何地一摊手:“这个价钱很便宜啊,如果我买给报社,一定不至这个价!如果不是我有职业道德,唉……”
我咬牙,点头:“好,我给,你讲吧。”
他并不疑我,高兴地从怀里摸烟,递我一枝:“乔小姐够爽快,我就喜欢与爽快的女人打交道。”
我正不耐,忽然一惊:“你叫我什么?”
他嘿嘿笑:“乔小姐。乔米。卢小雅最近几本书的责任美编。”
“你查我!”我眼睛发黑,像是做贼时被几千只手电筒照亮,一时间,手足无措,几乎晕眩。
“你让我查卢小雅,你与卢小雅又是邻居,又是她女儿的干妈,自然也在被查之列!”
他对我已了如指掌,难怪他并不担心我口头上答应加付一万,事后不认账。
“你可以继续讲了吧!”看着他可憎的笑脸,我有些后悔,可是想收手,却被好奇心撩得欲罢不能。
“那卫真比哥哥卫甲小五岁,学美术,当时大学毕业到卢小丫所在高中做实习教师。也被卢小丫吸引——给你看十六岁时卢小丫的照片,真是个天生的尤物,如果当时我遇上她,说不定也会着了她的道。”他从包里掏出一信封,抽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照片已经有些陈旧,背面有胶粘过的痕迹,正面是一个做演讲的女孩。仔细看,果然是卢小雅的模样,校服掩饰不了她玲珑饱满的身体。不知道她正在讲什么,表情却极为丰富,眼角波光流转,与众不同的风情已初现端倪。
“十六岁,多么年轻!你看她的嘴,就像为了专门为了接吻而生的。”他还在感叹,我皱眉,让他快讲,别再中断。
“卫真知道哥哥与卢小丫的私情,可能与哥哥有过口角,兄弟两人并不和睦。我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卫甲的妻子极喜欢卢小雅的书,却一提到卢小丫便大骂她是卢家的克星,克杀了她老公拐走了她弟弟。真可笑,她居然不知道卢小雅与卢小丫是同一人,妻子愚笨成这个样子,我对丈夫爱上冰雪聪明的女学生表示完全理解……”
“请你接着卢小丫退学向下讲!”我不得不打断这个洋洋自得,自以为是的男人。
“确切地说不是退学,而是失踪。卢小丫父母帮她办了退学手续,但是卢小丫的旧街坊们都说,从那以后从来没有见过卢小丫,而三年后卢家也举家搬迁,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儿。卫真在哥哥下葬后也结束了实习,离开了家。关于卢小丫失踪一事,有几种说法,一种是说卢小丫其实躲出去生孩子,卫真因为爱着卢小丫,又因为卢小丫怀的毕竟是他们卫家的骨血,便追随着去了,两人日久生情,在外安居,不再回来;还有一种说法是卢小丫自杀;最为可笑的说法是卢小丫难产而死。中国人果然不愧是听着《梁祝》长大,想象力只能到男女主人公皆入土为至,谁能想到当年的问题少女能脱变为今天的著名言情作家。”
“江水春又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我平静下来,像进了手术室的医生,因为将要来到的高难手术,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反而镇定。
“别急啊,我刚才讲的是那些别人的说法,我还没有讲我调查出来的故事。”阿汤极不满:“卢小丫失踪了数年,当她以卢小雅的名义写出第一本书的时候,江水春便是她书的责任美编。我以为,江水春与她应该是有些私情的,而且与卢小雅现在那些性伴侣们并不相同,也许,他们中间还有感情的存在,这种感情应该不是爱情,更不会是纯友情……”阿汤越说越糊涂,可见他的所谓的调查也就只能到如此。
他将信封交给我:“里面有所有当事人的照片!”
第一张跃入我眼中的,是卫真,十年前的卫真。满脸的青春与阳光,仿佛大学里随处可抓的那种大男生。看起来除了陌生,没有别的感触。、
第二张跃入我眼中的,还是卫真,应该是近些年的照片,但是衣着却是极不合时宜。阿汤在一边做介绍:“卫甲!”
啊,当年的卫甲居然与现在的卫真几乎没有分别,难怪十六岁的卢小雅会痴狂,这类略有沧桑感的男人也让我发了近五年的疯。
还有江水春,错错,卢小雅父母的照片,一张张看来,仿佛在看陈年旧戏的人物图。
恍惚地走在路上,没有打车,想回家,却走到了红杉咖啡。
到经理室找方哲,方哲看我的到来极为开心,问我想喝什么咖啡。
“蓝山好了。”我瘫坐在沙发上,像一团烂泥。
方哲打电话让吧台做,放下电话,坐在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关切地问:“怎么?第一天上班太累?”
“方哲!”
“嗯?”
“借我二万元钱好不好?”
他想了一下,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密码是363636,里面应该有近十万,你拿着用吧。”
“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借钱?”女人就是贱,害怕对方追三问四,对方不追问又感觉少了点什么。
“当你不问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你就长大了。”他依然用这句话回答我,眼角唇边全是温暖的笑容。
我差点掉泪。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感觉特别脆弱,极需要他坚实的怀抱给我安全感。从圣诞夜走近我的方哲,像慷慨的圣诞老人,不但让我能随心所欲地投入他的怀抱,更用近十万元的钞票将我的安全感夯得更结实。我忽然在他耳边说:“我想好好爱你。”
方哲笑,手臂加大力气,将我抱得更紧。
游戏,文字游戏。像当年卫真对我说“我希望我能对你好”,用了“想”或“希望”,都是难度极大,极难实现,甚至懒得尝试的梦想。
第二天,我一早便到出版社请假,手里捏着那叠打印出的书稿。我告诉社长我与卢小雅有约将这本小说做成图文书,我需要自由的时间来做图。
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成名的作者,书稿甚至不用审便安排出版,而很多有才华却仍埋在地下的作者的书稿堆在编辑部里壮观如小山,也无人问津。
社长粗略地一翻书稿,眉开眼笑:“好的,给你一个星期,够不够用?”
一个星期,我在心里盘算,可能略有些紧凑。社长看我皱眉,也着急起来:“乔米,一个星期我知道很短,但是……”
“我试试!”他不知道,我盘算的不是画图需要的时间,而是如何利用这一个星期去找到卫真,从卫真那里得出卢小雅退学以后的经历。第六感告诉我,卢小雅退学后的生活与卫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13。魔鬼一样的女人
从方哲给我的信用卡里拿出一万元给阿汤。我告诉自己,这钱只是我向方哲借的,将来一定会还。这样想着,对方哲的歉疚之情淡了许多。
到律师事务所,请了知名律师帮我料理官司——我已经起诉江水春,并利用关系将江水春抄袭之事让纸媒的朋友在报纸上尽快刊出。
忙完这一切,我便向火车站赶。
一个星期,时间是那么急,每一秒,都不可以浪费。
到候车室里,给方哲打电话。
“你在哪里?”方哲随口问。
“在回郑州的火车上!”我知道如果说我还没有上火车,他一定会追过来。
“你回家?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是这样,家里忽然有些事情,我得马上赶回去,而且怕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撒谎其实很容易,尤其是欺骗一个毫无防心的人,我骗方哲,像成年人欺骗小孩子,甚至不担心有戮穿的危险。
“你早告诉我,我就一起陪你回去了。”
“你看,我就猜你会这样做。方哲,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将生意耽误,你知道吗?我总感觉自己欠你太多。”说这话时的诚垦,自己都被自己感动。
方哲轻笑起来:“傻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再向卡里存些钱吧,万一那边儿急需……”
“不要!”如果两个人的感情不等价,一方越是付出,另一方越是被压得不得翻身,我害怕方哲这样慷慨地给我爱给我金钱,会成为我一生难以偿还的债务。
挂了他的电话,听着播音员毫无生气的声音,百无聊赖,拿着手机把玩,去按号码,按了一半发现自己想拨的号原来是和其的手机,忽然心酸起来。强行逼迫自己合上手机,从包里取出烟,到吸烟处站着,看着窗外青色的天空中风卷残云。要下雨了。
和其,你是我的雨季!
手机忽然心有灵犀地响,卢小雅的号码。
错错在电话里哭:“乔米妈妈!”
“怎么?”
“我害怕!”
“乖,出了什么事情?”
“妈妈在与人吵架。”
“你在哪里?”
“我被她关在卧室里。”
“错错,你别害怕,将事情尽量讲清楚,是什么人在与你妈妈吵架?”
错错突然放声大声,哭得伤心。虽然能笑得爽朗哭得动情是小孩子的专利,小小的事情他们都可以撕心裂肺地发泄,但是错错是与众不同的孩子,不到极度伤心,不可能这样哭喊。
“错错,别哭,你说话!”
“她不让我认爸爸!”哭声中忽然冒出这句话。
我焦急:“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是你爸爸?”
“他问我喜不喜欢那些熊,他还问我喜欢不喜欢那件海军蓝的裙子。乔米,我知道,那些都是他送的,他是我爸爸。”
天,全乱套了,我要去郑州找寻卫真,卫真却出现在我家的隔壁。
火车到站,等待上车的行人,像搬家躲雨的蚂蚁,密密地站成一列长队。我扔掉烟飞快地跑出侯车室,我要回去。
站在卢小雅家门口,里面的人没有预料会有人站在门口,声音毫无顾忌地大。我踌躇着,刚刚的头脑发热现在开始冷却,我这样贸然撞进她家,如何面对卫真与她?难不成说我知道你们的故事,我也是当事人之一,你们有什么话不妨说给我听,我来帮你们做裁决?
正在着急,门忽然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像指路的航标,笔直地指着我的鼻子:“你从这儿给我出去?”
说完这话,手的主人的脸无意地向外偏,看到门口的我,她的嘴张成了圆形。
我无措:“是这样,我接到错错的电话……”
卢小雅眉头一挑,高声唤错错的名字,向房间里走。可能她不知道如何向我解释,只有借寻找错错问罪来转移注意力。
卫真容颜憔悴,看着我,表情略有些惊异,却极快平静,他苦笑:“小米!”
“怎么回事?”我问。
他叹气,走到门外来,关上门:“我们出去说吧。”
来到我家,他连鞋都没有换,便坐进沙发里,头埋在双手间,从来没有过的失魂落魄。
我给他倒水,像往常他为我做的那样,在唇间并排放下两枝烟,一并点燃,分一枝给他。
我没有说话,我在等他开口。原来还在担心到郑州后,怎么向卫真说开场白,原来世间事早有定数,不用迂回,自有天意帮我开口。
卫真的故事——
九年前的卫真,如阿汤所提供的照片上一般阳光青春。二十出头,踌躇满志,一心打算做出一番事业。他并不想到学校实习,但是卫甲却不容拒绝地下命令:“你将来有得是机会到外面去闯,现在你得学学社会生存的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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