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达达尼昂说道,〃这样好的酒,瞧,还有这夹猪油的小牛肉片和这牛里脊,不是穆斯克东用套索套回来的吧。〃
〃我正在恢复体力,〃波托斯说,〃我正在恢复体力。这倒霉的扭伤对体质的损害比什么都厉害。你扭伤过吗,阿托斯?〃
〃从来没有。只记得在费鲁街那次打斗中,我挨了一剑,半个月或十八天之后我的感觉和你现在完全一样。〃
〃这顿晚餐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吧,亲爱的波托斯?〃阿拉米斯问道。
〃不是,〃波托斯答道,〃我本来等附近几位乡绅来晚餐的,但他们通知我不来了。现在你们代替他们吧,换一下人,我并不损失什么。喂!穆斯克东,再搬几张椅子来,叫人加倍拿酒来!〃
〃你们知道我们现在吃的是什么吗?〃过了十分钟,阿托斯问道。
〃这还用问!〃达达尼昂答道,〃我吃的是菜叶和菜汁煨小牛肉。〃
〃我吃的是羔羊里脊。〃波托斯说。
〃我吃的是鸡胸脯肉。〃阿拉米斯说。
〃你们全搞错了,先生们,〃阿托斯说道,〃你们吃的是马肉。〃
〃你尽瞎扯!〃达达尼昂说。
〃马肉!〃阿拉米斯做了一个厌恶的怪相说道。
只有波托斯一声不吭。
〃是的,马肉。不是吗,波托斯,我们不是吃的马肉?可能连马衣一块吃哩!〃
〃不,先生们,我留下了马鞍子。〃波托斯说道。
〃说真的,我们几个彼此彼此,〃阿拉米斯说,〃简直像事先约好的。〃
〃叫我怎么办呢,〃波托斯说,〃那匹马会使我的客人们显得寒酸,我不想使他们难堪。〃
〃再说,你那位公爵夫人一直待在温泉没回来,可对?〃达达尼昂说道。
〃是一直待在那里。〃波托斯答道,〃而且,说实话吧,本省省长,即我今天等待来吃晚饭的一位绅士,看来很想得到那匹马,我便给了他。〃
〃给了他!〃达达尼昂叫起来。
〃啊,天哪!是的,给了他,只能这么说,〃波托斯说道,〃因为那匹马肯定可以值一百五十个金路易,可是那吝啬鬼只给了八十金路易。〃
〃不带鞍子?〃阿拉米斯问道。
〃是的,不带鞍子。〃
〃你们看到了吧,先生们,〃阿托斯说,〃我们几个当中,还是波托斯的交易做得最合算。〃
于是,大家又叫又笑,弄得可怜的波托斯摸不着头脑。待大家向他说明缘由之后,他也和大家大叫大笑起来。这正是他的习惯。
〃这样一来,我们几个人身上都有钱了?〃达达尼昂说道。
〃我可没有,〃阿托斯说,〃我觉得阿拉米斯那家店的西班牙酒好喝,就买了六十来瓶放在跟班们的车子上,这花掉了我不少钱。〃
〃我呢,〃阿拉米斯说,〃想象一下吧,我把钱全给了蒙迪迪耶教堂和亚眠耶稣会了,连一个子儿也不剩;而且我许了愿要做几场弥撒,那是非做不可的,既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你们几个做,先生们。大家都这样说,我也丝毫不怀疑,这对我们几个会大有益处的。〃
〃而我呢,〃波托斯说道,〃你们以为我的扭伤就没花什么钱吗?我还没算穆斯克东的伤口呢。为了给他医伤,我不得不请外科医生每天来两趟,而外科医生要我付双倍的诊费,借口是穆斯克东这个笨蛋挨枪子的那个地方,平常只给药剂师看的,所以我嘱咐穆斯克东,以后千万别那个地方受伤了。〃
〃好啦,好啦,〃阿托斯与达达尼昂和阿拉米斯交换一个眼色说道,〃你对那可怜的小伙子挺不错嘛,真不愧是个好主人。〃
〃总之,〃波托斯说,〃除了花掉的,我还剩下三十来埃居。〃
〃我还剩下十比斯托尔左右。〃阿拉米斯说。
〃行啦,行啦,〃阿托斯说,〃看来我们都成了社会上的富豪啦。达达尼昂,你那一百比斯托尔还剩下多少?〃
〃我那一百比斯托尔?首先我给了你五十。〃
〃真的吗?〃
〃当然!〃
〃哦!是真的,我想起来了。〃
〃尔后,我付了店家六比斯托尔。〃
〃那店家真是个畜生!你干吗给他六比斯托尔?〃
〃是你叫我给他的。〃
〃说真的,我这个人心肠太好了,简单讲还余多少?〃
〃二十五比斯托尔。〃达达尼昂答道。
〃我吗,〃阿托斯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小钱,〃我……〃
〃你,什么也没剩。〃
〃真的,少得可怜,不值得拿出来凑数啦。〃
〃现在来算一算我们总共有多少吧:波托斯?〃
〃三十埃居。〃
〃阿拉米斯?〃
〃十比斯托尔。〃
〃达达尼昂你呢?〃
〃二十五。〃
〃总共加起来是多少?〃阿托斯说。
〃四百七十五利弗尔!〃达达尼昂算得像阿基米德①一样快。
①古希腊数学家。
〃回到巴黎之后,我们足足还剩四百利弗尔,〃波托斯说,〃外加四个马鞍子。〃
〃可是,我们这一队人不骑马了?〃阿拉米斯问道。
〃是啊。跟班们的四匹马,拿两匹出来给主人骑。我们四个抽签决定谁骑那两匹马;那四百利弗尔分作两半,两个不骑马的一人一半。然后,我们把口袋里剩下的零钱交给达达尼昂。他手气好,路上见到赌钱的地方就让他去赌。这是我考虑好的计划。〃
〃吃饭吧,〃波托斯说,〃都凉了。〃
四个朋友不再为未来担忧,就大吃大喝起来。他们吃剩的让给穆斯克东、巴赞、普朗歇和格里默四个吃。
回到巴黎,达达尼昂发现一封特雷维尔先生寄给他的信,通知他,国王根据他的请求,刚刚降恩批准他加入火枪队。
在这个世界上,达达尼昂最大的抱负,除了找到波那瑟太太之外,就莫过于加入火枪队了。所以,他兴高采烈跑去找半个钟头前离开的三个朋友,却发现他们个个愁眉苦脸,忧心忡忡。他们正聚在阿托斯家里商量,这说明情况相当严重。
原来特雷维尔先生刚才通知他们,国王陛下决意在五月一日开战,他们几个必须马上准备自己的装备。
四个生性达观的汉子面面相觑,事关军纪大事,特雷维尔先生决不会开玩笑的。
〃你们认为这些装备要多少钱?〃达达尼昂问道。
〃唉!没啥好说的,〃阿拉米斯道,〃我们几个刚才精打细算、抠抠搜搜计算了一下,每个人少说也得一千五百利弗尔。〃
〃四乘十五等于六十,也就是六千利弗尔。〃阿托斯说。
〃我觉得每个人一千就够了。〃达达尼昂说,〃老实讲,我并不是像斯巴达人而是像诉讼代理人那样考虑的。①〃
诉讼代理人这个词提醒了波托斯。
①斯巴达人以吃苦耐劳著称,此处是借用。法语里procureur一词既意为〃诉讼代理人〃,又意为〃管理钱财的教士〃,达达尼昂所说显然是第二个意义,但下文波托斯接话则是想到他的情妇是诉讼代理人的妻子,故此处译为〃诉讼代理人〃。
〃瞧,我有主意啦!〃他说。
〃这就已经有点眉目了嘛,我连一点影子都还没有呢。〃阿托斯冷冷地说,〃至于达达尼昂,先生们,他成了我们的人,就高兴得疯啦:一千利弗尔!老实讲,我一个人就得两千。〃
〃二四得八,〃阿拉米斯说,〃这就是说,我们几个的装备需要八千利弗尔。当然,其中的鞍子我们已经有了。〃
〃还有,〃阿托斯等达达尼昂带上身后的门,向特雷维尔先生道谢去了,说道,〃还有我们的朋友手指上闪闪发光的那枚美丽的钻石戒指。嘿!达达尼昂是一位好伙伴,他中指上戴着一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就决不会让兄弟们为难的。〃
□ 作者:大仲马
第二十九章 筹办装备
四个朋友之中忧虑最多的无疑是达达尼昂。虽然他作为禁军,装备比那几个火枪手要容易筹办些,因为几个火枪手同时又是绅士。但是,加斯科尼这个小青年的个性,我们是了解的。他凡事总是深思熟虑,并且近乎吝啬,反过来却几乎比阿托斯还爱好虚荣。除了虚荣心方面的考虑,这时的达达尼昂,还有一种不那么自私的忧虑不安。他千方百计打听波那瑟太太的情况,却是没有得到半点消息。特雷维尔先生向王后提起过,王后也不知道年轻的服饰用品店老板娘的下落,只是答应派人去寻找。可是这种许诺并不落实,很难叫达达尼昂安心。
阿托斯待在家里不出门,决心为装备的事不跨出大门一步。
〃我们还有半个月时间,〃他对几个朋友说,〃好吧,如果半个月后我什么也没找到,或者不如说没有什么来找我,我作为忠实的天主教徒,虽然不能饮弹自杀,但我一定找红衣主教的四名卫士或者八个英国人大打一架,直到他们把我打死为止。他们人多,肯定能打死我的。那么,人们就会说我是为国王而死的,这就等于我尽了职而无需准备装备。〃
波托斯两手抄在背后,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断点着头说道:
〃我要按照我的主意去办。〃
阿拉米斯心事重重,头发散乱,一言不发。
这种谁都不开心的情景,说明几个朋友之中笼罩着忧愁的气氛。
几个跟班呢,都像给希波吕托斯拉车的马①一样,分担着主人的忧愁。穆斯克东把吃剩的面包块全贮存起来;巴赞已经皈依宗教,成天泡在教堂里;普朗歇观看苍蝇飞来飞去;格里默呢,大家的忧愁也无法使他打破主人强加给他的沉默,成天唉声叹气,连石头听了都会同情。
①希腊神话中雅典国王忒修斯之子,其后母爱上了他,遭其拒绝,遂自杀,留下遗书,说他侮辱了她。忒修斯不听儿子抗辩,将其放逐,并用咒语令海神派海怪惊吓其拉车之马,至使希波吕托斯车毁人亡。
三个朋友……正如我们所说的,阿托斯发誓不会为了装备的事迈出大门一步……三个朋友每天早出晚归,在街上游荡,扫视着街面的每块石板,看前面经过的人是否失落有钱袋子。凡经过的地方,他们处处留心,就像猎人在搜寻野兽的足迹。及至彼此相遇的时候,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失望的神色,像是相互询问:〃你发现什么东西没有?〃
波托斯是头一个产生主意的,就抓住这个主意不放,所以他头一个采取了行动。可敬的波托斯是一个实干家。有一天,达达尼昂看见他向圣洛教堂走去,便不自觉的跟在他后边,只见他在迈进教堂之前往上卷一卷小胡子,捻捻唇下的短须,这动作通常表明他产生了征服的欲望。达达尼昂小心翼翼地隐蔽自己,波托斯以为没有人看见他。达达尼昂跟着他进了教堂。波托斯走到一根柱子旁边,背靠柱子站着;达达尼昂一直没有被发觉,靠在柱子的另一面。
正好这天讲道,所以教堂里人很多。波托斯利用人多拥挤,悄悄地打量每个妇女。多亏了穆斯克东的细心照顾,他虽然内心忧愁,但外表看不出来。他的毡帽的确有点磨坏了,羽翎有点褪色,衣服上面绣的花已有点发暗,花边也有点不成形了,但是在教堂里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这些细小的地方都看不出来。波托斯始终是那个英武的波托斯。
达达尼昂注意到:在离波托斯和他所靠的柱子最近的长凳上,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虽然有点面黄肌瘦,披着黑色头巾,但身子挺得笔直,脸上现出高傲的神色。波托斯两眼偷偷地在那位夫人身上溜来溜去,然后又朝大殿深处张望。
那位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时向轻浮的波托斯送来一个闪电般的秋波,于是波托斯立刻痴迷地盯住她。这显然是波托斯挑逗那位披黑色头巾夫人的一种手腕,因为那位夫人拼命咬住嘴唇,不时搔搔鼻尖,坐在凳子上现出绝望、不安的神色。
这一切波托斯看在眼里,他又卷一卷小胡子,捻一捻唇下的短须,开始对唱诗台旁边一位漂亮的夫人挤眉弄眼;那位夫人不仅漂亮,而且看上去是位贵夫人,因为她身后有一个小黑奴专门给她拿跪垫,还有一位使女为她拎着带勋徽图案、装弥撒经书的袋子。
披黑头巾的夫人顺着波托斯的目光,曲曲折折望过去,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位跪在绒垫上、带着小黑奴和使女的夫人身上。
这时,波托斯更是变本加厉,又是眨眼睛,又是将手指贴在嘴唇上飞吻,脸上露着气人的微笑……的确把那个风韵犹存、受到轻视的夫人气得要死。
那位夫人后悔莫及,拍着胸脯,〃咳!〃了一声。这声叹息那样响,使所有人,甚至跪在红垫上的那位夫人,都回头来看她。波托斯仍然不理会她,他明明听见了她的叹息,却故意装聋。
跪在红垫子上的夫人给披黑头巾的夫人产生了强烈的印象,因为在披黑头巾的夫人心目中,她非常漂亮,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她也给波托斯产生了强烈的印象,因为波托斯觉得她比披黑头巾的夫人更有姿色。那位夫人也给达达尼昂产生了强烈的印象,达达尼昂认出她就是在默恩、加莱和杜弗尔见过的那个女人,他痛恨的那个鬓角带伤疤的家伙曾经叫她米拉迪。
达达尼昂一面注意那位夫人,一面继续观察波托斯的把戏,觉得挺有意思。他觉得披黑头巾的夫人可能就是熊瞎子街那位诉讼代理人夫人,因为圣洛教堂离那条街不远。
因此他推想,波托斯是在报尚蒂利那次失败之仇;那次,诉讼代理人夫人硬是守住她的钱袋子一毛不拔。
然而在这一切之中,达达尼昂注意到,并没有一张脸回应波托斯的献殷勤。波托斯所追求的只不过是虚妄和幻想。不过,对于真正的爱情、真正的妒忌来讲,除了虚妄和幻想,还有什么实在的东西吗?
讲道结束了。诉讼代理人夫人向圣水缸走去。波托斯连忙抢到她前面,不是将一个指头,而是将整个手泡进圣水之中。诉讼代理人夫人莞尔一笑,以为波托斯这样认真是为了她。可是,她很快伤心地发现自己想错了:当她离他三步远时,波托斯把头转向一边,依然注视着跪在红垫子上的那位夫人。那位夫人已经站起来,正带着小黑奴和使女向圣水缸走过来。
等她走到身边时,波托斯赶紧从圣水缸里抽出水淋淋的手。那位花容月貌的女信徒用她纤细的手触一下波托斯粗大的手,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