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府门,曹操已在朱六等家仆的簇拥下从大堂迎出来。
曹操一见“白芍”,就拱手行礼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主簿大人盼回来了。”“白芍”对此诙谐表示领会,微笑调侃点头。小翠在一旁补话道:“主簿想必也是盼丞相的,要不百日功练得清心寡欲,就不再回来了。”曹操笑眯眯地看着“白芍”说道:“练了百日道家功,人确有变化,相貌未变,神态有变。”“白芍”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小翠说:“万变不离其宗,再变,也还是郑府的小姐、丞相的主簿。”曹操哈哈大笑。朱六在曹操身后警觉地注视着“白芍”,添话道:“我也看主簿有变化。”曹操笑着扭头看朱六:“有何变化?”
朱六盯了“白芍”一眼:“和丞相所说一样,形似,神不似。”
此话明显比曹操刚才那话来得重了。话一重,不知怎么就拨起了曹操的一点疑惑。他带着这点疑惑再打量“白芍”。“白芍”原本沉稳含笑,听之任之,这时犹豫了一下,抬双手要理云鬓。朱六一直站在曹操身后,这时一下插到曹操面前,面对“白芍”道:“主簿,怎么?”“白芍”放下手,含笑微微摇了摇头。小翠立刻跟话道:“主簿一路舟车劳顿,现要回房更衣安顿。”曹操立刻说道:“大管家,立刻送主簿去住所落脚安顿。”而后,曹操对“白芍”说道:“孤等你们安顿好了,随后就登门看望,而后再说接风之类。”
“白芍”点头,在小翠及其他丫环们的护拥下去了。
一群人刚出庭院,朱六就凑近曹操低声说道:“似乎来者不善。”
曹操愣了愣,转着眼珠用力思忖了一下,而后恍然醒悟,目光阴沉地点点头:“孤明白了。”而后指着曹丕下令道:“立刻带将士将那个所谓主簿拿下。”曹丕全然愣了:“为何?”曹操说:“假的。”曹丕依然惊诧不解。曹操说:“亏得朱六提醒,此主簿形似也,神非也。相貌一模一样,但面有杀气。真主簿再练百日不语功,也断不会对孤有杀气。这是郑府以假乱真,换人了。”
曹丕听明白了,立刻拔出佩剑,一挥手,家兵家将数十人跟随他追了过去。
朱六也奋勇当先,一同追去。他们很快将“白芍”一行人追上。
曹丕喊道:“朱管家,还有相府家仆们都散开。我等奉丞相钧旨来抓假主簿。”朱四及众多护拥“白芍”的家仆们全傻了。曹丕再一次重复喊话。朱四左看看“白芍”,右看看曹丕,还是愣怔未解。曹丕第三次喊:“快散开,不得有违丞相钧旨!”朱四等家仆才懵懵懂懂散开,将“白芍”、小翠暴露在中央。“白芍”猛地将小翠推到一边,而后纵身一个飞跃,跳出包围。曹丕带人紧追不舍。那边四个给白芍贴身护卫的女将也迎了上来,曹丕发令道:“奉丞相钧旨,擒拿假主簿。”
“白芍”被包围了,几个将士上前要抓她。她接连踢倒几个,夺路而去。曹丕和朱六追在最前头。“白芍”在回形长廊中转圈寻路逃窜,一个将士追近她,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挥手一射,正中将士喉咙,将士扑倒在地,头盔滚落一旁。朱六扑上来欲擒拿“白芍”,“白芍”又从头上拔一簪挥手一射,朱六急扭头躲闪,被射中肩膀,滑倒在地。“白芍”捡起那个倒地士兵手中的剑,又夺路要跑。
曹丕持剑迎面挡住,一指身后围追上来的将士们对“白芍”说道:“还不快降!”“白芍”答道:“闪开,我不想要你的命!”曹丕死死挡在那里。“白芍”在头上摸了一下,而后一挥手,曹丕一闪,这一射竟是空的。“白芍”转头又跑,曹丕带人紧追不舍,“白芍”回头再一挥手,曹丕一闪,这一射还是空的。这时,将士们在回廊一带渐渐将“白芍”围死。曹丕说:“还不束手就擒?”“白芍”用赤芍的嗓音高声嚷道:“曹丕,不要逼人太甚!我真不想要你的命!”说话间泪水迸出。曹丕看着她愣了一下,而后固执地说道:“放下剑,投降吧。”“白芍”道:“你还真不想要命。”说着,用脚勾起刚才倒地士兵的头盔,一脚踢到半空,一扬手,一支银簪将头盔钉在了廊柱上。曹丕愣了。更多的士兵围了上来,弯弓搭箭瞄准了“白芍”。“白芍”喘着气看着曹丕。
曹丕说:“还谢姑娘放我一命,我不伤你,快降吧。”
周围数十个将士拉满弓,箭全指向“白芍”。
更多的将士增援而来,拉满弓的箭密密麻麻瞄向“白芍”,刀枪剑戟也都团团包围着指向她。“白芍”还微微喘着气盯着曹丕。曹丕又一次说:“放下剑,降吧。”说着,挥手对众人往下一压,众将士将弓上的箭瞄向“白芍”脚下。“白芍”环视四周,没有逃路,把剑撂在地上,背过双手。几个将士拿过绳索来。
“白芍”对曹丕说:“不要让他们碰我,你上手吧,我不会再伤你。”
曹丕看了看“白芍”,“白芍”也看了看他。曹丕走上来用绳索捆缚“白芍”。周围的将士们仍呈包围态。曹丕的捆缚动作很慢,很沉稳,很照顾。
每当“白芍”用目光瞟向他时,曹丕躲她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
曹操的坐榻已从大堂搬到了门外台阶上,曹操当院而坐。曹丕将“白芍”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马五、小翠也被捆着一起押上来。众将士围在四周。曹操当院审问。他把“白芍”上下打量了又打量,而后说道:“你就是白芍那个双胞胎妹妹吧?她叫白芍,你叫赤芍。不错吧?”装扮成白芍的赤芍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曹操点头道:“真是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文一个武。白芍、赤芍本是两味草药,白芍补血,赤芍活血,真是名如其人。先问你,你此来杀我,是谁指使的?”赤芍昂首不语。曹操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必是你的外祖父郑康成指使。”
曹丕将那个被赤芍钉在廊柱上的头盔及银簪一并呈在曹操面前。
曹操将钉在头盔上的银簪略拨动了一下,说道:“听说你方才放了我儿曹丕一命,为何?”赤芍仍不语。曹操说:“此话说说何妨?”赤芍说:“为父的罪该万死,无须儿子抵命。”曹操问道:“还有呢?为什么你在前面放倒了二人,杀了我一将,伤了我的副管家,独独放了我儿曹丕呢?”赤芍一昂头,无畏地说道:“我爱他少年英武!”此话一出口,曹操、曹丕及周围人都愣了。众人都看看赤芍,又看看曹丕。曹操看着赤芍:“这次一见面,就看上的?”赤芍没好气地说:“早就看上了!”曹操怀疑地问:“早?”赤芍哼了一声:“去年徐州一箭,没射死你!”听此话,曹丕等人都瞠目看着赤芍。曹操则点点头:“那次刺客也是你?那次没射死孤,却差点射死孤的大将张辽……好,敢担当就好。”
曹操略停顿一下,又问:“我还想问,你们三人结伙来许都谋害孤,主簿知道否?”赤芍昂首不语。曹操指着小翠问:“小翠,你回答,你们如此这般来谋害孤,主簿到底知不知道?”小翠低头不语。曹操看着她,半晌不跟话。众人全注视着。曹操说:“小翠,债有债主,仇有仇家,凡人做事,敢作敢当。孤只要你说这一句话,你们如此来谋害我,主簿知不知道?”
小翠低眼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摇了摇头。
曹操对这个回答非常在意,为了确认,他追问道:“她如何不知道?”小翠说:“大小姐百日不语功尚未练完,我父亲告诉她要回老家,带我一同去,二小姐说,她也要跟着一起去转转武术之乡。”小翠说完了,赤芍瞄了她一眼。曹操算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孤想来主簿不会知道,也不会赞同你们这样做。”赤芍戗了一句:“不知道并不等于不赞同。”曹操微微讽刺地一笑:“她若赞同,你们何必不让她知道;你们不让她知道,必是想她不赞同。”说着曹操一下从座上站起,背着手来回踱着,“别的孤都不在意,孤只要确知汝等阴谋主簿并不知道,足矣。”他在小翠、赤芍面前站住,对小翠说:“就为你这句真话,孤今日就免了你们三人的死罪。”
曹操停了停,又问:“小翠,你再告诉孤一句真话,主簿还回不回来?”
小翠低眼摇了摇头。曹操顿受打击:“她不回来了?”小翠说:“临来曾问过大小姐,回不回许都,她摇了头。问她是不是不回许都了,她又摇了头。”曹操紧张地问:“她什么意思?”小翠接着低眼回答道:“又问她,是不是不知道,她点了头。”曹操自语道:“她不知道回不回来?”小翠明确地点了点头。
曹操当院踱来踱去,众人在四周侍立看着他。
曹操一下站住,对赤芍三人说道:“孤不杀你们,也不刑讯逼供。我只把你们关起来,立刻修书去许都郑府,叫主簿回来。只要主簿一到相府,我立马就放了你们三人。”赤芍倔强地说:“姐姐不会回来了。”曹操说:“那就由不得你了。”随后令道:“来人!”曹丕应道:“诺。”曹操对曹丕说:“立刻押他们下去,关在府内,但等主簿回来。”曹丕一挥手,带众将士押赤芍、小翠、马五离开。
曹丕率人押着赤芍三人穿过相府内长廊、花园,来到一个高墙四围的院子。进到院内,里面的房屋整齐,门窗牢固。曹丕令人将小翠和马五先松了绑,一人关进一间房里,房门上了铁锁。又将赤芍松了绑,关进正房,门上也上了大锁。而后曹丕一挥手,院里院外众多将士密密匝匝包围起来严守。有一将领指着关押赤芍的房屋说:“这个不该松绑,她能打会斗的,危险。”曹丕说:“加强警戒就是。”又回头看了看禁闭赤芍的那间房。赤芍在屋里暗处隔着门缝正往外看,看着曹丕吩咐了一番,转身离开院子。
赤芍轻轻摇撼了一下牢固的房门,又摇撼了一下窗户,窗户都上着铁栏杆,隔着门缝又看看院里院外密麻麻的将士。她叹了口气,一下靠在了墙上。
曹丕穿过花园、长廊匆匆而行,又回到大堂前庭院内。曹操还在大堂门前当院而坐,管家朱四和军师荀攸侍立在侧。庭院两边还侍立着一些家丁。曹丕向曹操说道:“启禀父亲,三个刺客都已关押妥当。”曹操略点点头。
朱六一手捂着刚包扎好的肩膀来了。曹操指着朱六对朱四说道:“你这位兄弟,今日又一番英雄。”朱六走上来,将一支银簪呈递曹操:“亏小人躲闪得快,否则刺穿的不是肩膀,而是喉咙。”曹操拿过银簪捏在手中转动着看了看,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那顶盔帽,上面还扎着一支银簪,曹操捏着那支银簪来回拔了拔:“这个赤芍厉害!姐妹俩一个文到家,一个武到家,合在一起就是文武双全了。”曹操略停一下,又对朱六道:“赤芍刚见孤面,看到孤对她神态有变稍露疑惑,她就抬双手理云鬓,看来那时就想动手杀孤了,被你一挡,孤逃过这一劫,这是你朱六今日第一功。接着,你又提醒孤来者不善,使孤恍然大悟,是第二功。最后,你又与曹丕众将士一起追拿赤芍,被伤肩膀,是第三功。今日你连立三功,上次挡黄二行刺还有一功,功劳不小啊。”朱六拱手道:“只要丞相信任,朱六誓死为丞相效力。只怕丞相对小人存疑。”曹操摇头:“此话从何谈起?”朱六说:“上次征徐州伐刘备,丞相曾让小人随军任中军帐总管兼粮草总监。这次去官渡与袁绍一战,丞相未让我随军,此乃丞相对小人有疑也。”
曹操没料到朱六如此一语道穿,一时无语。
朱六却接着说:“朱六也确有令丞相可疑之处,今日披肝沥胆对丞相坦言交代。我本是生意人,因为好赌,欠债几千万,逃命到丞相府来,投奔四哥。如此亡命之徒,易让人生疑。”曹操略点点头:“你说明白就好,此事孤不介意。”朱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荀攸、曹丕等人,接着说道:“我虽亡命,但对丞相赤胆忠心。四哥引荐我,我若对丞相不忠,连四哥都对不起。更何况丞相如此力排众议信用小人,小人安能不竭忠报效?此次丞相未让朱六随军总管中军帐,朱六虽明知丞相是疑人不用,然小人无怨,谁让自己来路卑下。小人只想一而再、再而三效死力报效丞相,以博丞相信任。如终不得信任,小人也无怨无悔。”曹操听罢思忖了一下,说道:“这番话算是披肝沥胆。孤这里人多嘴杂,听了些七言八语,有点疑你是可能的。疑过了,就不疑了。下次出征,你还随军总管中军帐,在孤身边侍候。”朱六说道:“别人在丞相这儿添话,小人不怕。但我知道,这次必是主簿添话,这来头就非同一般。”
曹操略皱眉:“你这等话还是不讲为好。”
朱六说道:“朱六倒要犯忌讳,在这里死谏一回。”说着扑通给曹操跪下,叩首道,“此次赤芍三人来害丞相,主簿必是知情者。小人以命担保。”曹操愣了。朱六接着说道:“丞相审问时,小翠说主簿对阴谋不知情,实是包庇主簿。”曹操警戒地问:“为何?”朱六说:“包庇了主簿,也就救了他们自己。丞相你想,如主簿也参与了阴谋,丞相连主簿都杀了,还能放过赤芍、小翠他们吗?但若主簿清白,丞相心一软,手一宽,为了主簿,还不放生他们?小翠包庇了主簿,也就逃了自己死罪,这谁看不清楚?”
曹操眯着眼摇头:“主簿不可疑,不得疑。她救孤多次。”
朱六抢话道:“不就是吉平太医下毒吗,此何足证明?小人曾挡黄二,今日又挡赤芍,也算为丞相挡了两次刺客,丞相莫非对小人就完全去疑了?小人倒觉得,丞相还对小人存疑,理所应当。”曹操沉吟了一下,说道:“好了,朱六,孤从今日起不再疑你了。你可下去。但主簿,孤也不疑。”朱六起身道:“只要丞相答应我一直侍候丞相身边,我就什么都不说了。主簿若无歹心,自然相安无事。若她真有害丞相之心,我必为丞相再挡一回,死而无憾。”说着,拿起曹操已然放下的那支银簪,一下扎穿自己掌心,又将其血淋淋地拔出来。曹操及侍立左右的荀攸、朱四、曹丕都愣了。朱六将银簪放下,而后用血手将胸口衣服按红,说道:“今日在丞相面前算是下了血誓。”而后拱手行礼而下。
曹操看着朱六离去的背影思忖了一下,问朱四:“你这兄弟向来